他记得,当他学会了弹琴弹了第一首曲子的时候,那人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赞叹与欣赏。
一片片的桃花落下,落在他和他的指尖,肩膀,发丝。
出神之际,宣华抬眼望向垂首弹琴的男子,后者不知何时已停了琴声,恰恰回头对上了宣华的视线,无声之间,脉脉含情。
宣华缓缓闭上了眼眸,身旁一阵温暖的凉风袭来,随即后背就贴上了一片宽广的宽厚胸怀,没有睁开眼睛,宣华只是片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陌天的肩膀,感受着天神身上那温暖的气息。
真的很舒服,只要能够待在这个男人身边,就很舒服。
“我在想,若是你传承了天神的记忆与力量之后,会不会……”
唇上掠过的一片温暖挡了宣华将要出口的话语,不过是浅尝而止,却已经勾起彼此平静心湖的波纹阵阵。
“从前的我,现在的我,将来的我,你只需明白,我不会离开你的身边,对宣华的情也不会改变丝毫,唔,不对,应该说是只会情浓,不会情淡,呵呵。”嗤笑两声,陌天拥着宣华吻上男人的眼睑。
宣华嘴角微扬,伸手揽住陌天的脖颈侧身送上一吻,漆黑如夜的双眸稳稳落在陌天淡如古井的眼上,透着陌天的双眸,宣华能看到的只有倒映在男人眼中的自己。
“有时候我真的在怀疑,你在我面前是不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舒坦的靠在陌天怀里,宣华抓起陌天的手和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的缠在一起,深深叹了口气。
“哦?可分明是你在一步一步的设陷阱,让我不知不觉的掉进里面爬也爬不出来。”下颚轻轻蹭着宣华柔软的头发,陌天轻声笑道,“老实交代,你当初来到正义盟可是为了我?”
宣华把头扭朝一边,不去理会陌天的步步逼问,只觉得陌天转世之后越发可恶了。
想一想第一次看到天神的时候,天神就真的是天神,悲天悯人,神圣威严,偶尔虽然也会露出几分人的情感来,可来的快,去的也快,大部分的情感也是那时候的魔主无法理解的。
后来,待宣华以化身之魂转世为人之后遇到的天神就可恶极了,明明一开始就是无夜主动招惹他的,结果那无良之天神竟然在一夜贪欢之后无声离去,那时的宣华也头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心痛滋味,后来天神一次次的避开,逼得他不得不一次次的逼进,好在,无夜终究实在最后回头抱了他,承认了这份天地不容的爱恋。
这一次呢,大神从开始到现在,在宣华的面前就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喜怒哀乐,让宣华看的明白,却也更加安心。
陌天也不去逗这个看起来冷漠高傲,实则脸皮极薄的魔主,陪着宣华在和尚游玩了一会儿,路过的一艘小舟时闻到对方那里飘来的阵阵甜香,宣华顿时有些嘴馋了。
陌天看在眼里,就出了画舫问过小舟主人船上的是哪家糕点,城北老张家的荷花酥已经是百年老字号招牌,香飘百里,甜而不腻,染有莲香,清凉可口,只是距离碧翠河稍有些路程,且还要排队购买。
“这么麻烦,就不去了吧。”宣华只是失了法力,一身的功力还在着,陌天虽然是在外面和人讲话,宣华在船里还是听得了谈话。
宣华已经有些困倦了,河上凉风送爽十分怡人,夏末初秋的太阳也乖巧的很,温温柔柔,跟一团团棉花似的带着柔软的味道,实在让宣华很像躺在软榻上闭眼休息,虽然他也有些嘴馋,可他真的是不想动弹。
陌天早已经看出宣华那点小心思了,不由得宠溺一笑,上前替宣华拉过一件宽大的外袍盖上,又理了理宣华额上碎发,见宣华已经眼皮沉重的半眯了起来,柔声说道:“你且在船上稍微比比眼睛,桃子在这里照顾着你,我去去就回。”
“顺便带两壶酒来。”半眯着眼睛,宣华不忘懒声吩咐道。
陌天哑然失笑,这男人使唤他还真是使唤的自然,不过谁让他心甘情愿被宣华使唤呢?即使是被使唤了,心里头竟然还是高兴的。
放下了船舱内的帘子,陌天吩咐桃子照顾好宣华,也没有让画舫就此停靠在岸,脚尖一点,人若惊鸿般翩然离去,不知道迷晕了多少家的姑娘。
陌天离开后,宣华困意顿时阵阵袭来,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重,拥着染有陌天气息的外袍就此沉沉睡了过去。
紫金香炉,袅袅香烟,无声中冉冉升起。
城北的老张家荷花酥真让倍受欢迎,陌天施展一身绝世轻功去到的时候惊见排队的长龙都有一条街那么长了,这要是让他好好排队等着,等排到他的时候只怕天色都晚了,宣华还不得被馋死在画舫上?
想到宣华嘴馋,等了许久结果没等到荷花酥的臭脸模样,陌天竟差一点就笑出声来,虽然看到那样的宣华也不错,可他到底是舍不得那男人受苦的。
“只能……罪过,罪过了。”低声一叹,陌天一个转身飘然跃入了老张家的后院厨房,神不知鬼不觉的留下一锭银子,悄然带走一盒热腾腾刚出炉的荷花酥。
“哎呀!是哪个小贼把荷花酥偷走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惊呼声,陌天干笑两声很快又去了城里有名的酒楼提了两壶酒,长苏说宣华虽然怀有血脉,不过身体很好,适量饮酒并不会对身体有坏处,若不是长苏说过了,陌天可不会给宣华那馋嘴猫带酒。
一手提着荷花酥,一手提着醇香酒酿,陌天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碧翠河上,可来来回回转了一圈却不见那艘载了宣华的画舫。
一时间,陌天心里泛起了不好的感觉。
宣华不见了,连带着画舫一起消失了。
第三卷 如意君 第三十一章 魔主被绑记(二)
“听说了没,宣华不见了。”柔顺的银发以一根同色发带随意束在身后,步风尘执起一颗白棋落在棋盘上。
眉头微皱,愁天歌盯着棋盘上危机四伏的棋面,思索片刻后落下一颗黑子:“全天下的人死了他都不会死。”
“嗯。”步风尘极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宣华本来就是类似于“死神”一样的存在,要是死了不就成了死死神了?
步风尘觉得自己近来越来越幽默了,不由得为心中所想暗自拍手叫好,连带着眉眼中都渗出笑意来。
“说不定这次又是他的一盘棋,这疯子向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大概连失踪也是在考虑之中。”愁天歌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开始有些眼花头晕,这黑黑白白的棋子看的他难受,心情不好了,干脆不遗余力的损毁宣华。
“就算是意外失踪了,或者被人俘虏了去,我也只会为俘虏了宣华的那人感到伤心。”
“他如今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法力在身,兴许会吃些苦头也不一定。”步风尘潇洒的又落下一颗白子,很好,完全堵住了某个人的后路。
“他一肚子的黑水就是他最大的法力。”手往棋盘上一挥,好好的一盘棋彻底毁了,愁天歌抬头对步风尘一笑,“哎呀,不好意思,手误。”
步风尘无奈,认命的将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叹道:“说真的,我觉得你和宣华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哦——此话怎讲?”愁天歌挑眉道。
“物以类聚啊。”
……
……
实在是困极了,宣华就躺在画舫内的软榻上慢慢睡了下去,凉凉的清风是最好的催眠,偶尔掠过耳畔的欢声笑语带着几分不真实的错觉,那都是画舫外碧翠河上男男女女的欢笑,染满了人烟的味道,带来生动的滋味。
这里就是人间了,有些嘈杂,有些烦乱,又生动的让人不忍伤害。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生动,才让神族,让天地始终守护着这片天地,还有这些愚蠢又可怜的凡人。
不管在凡间生活多少年,宣华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他对凡人的一丝看法。
耳边的笑语欢歌渐渐散落,好似被风吹走了,一点一点的飘到了遥远的身后。
温暖的阳光也随之落下,凉风不知道去了何处,只留下让他有些不喜欢的僵硬与冰冷,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冰冷阴暗的感觉,可这副凡人的身体却似乎永远无法适应,他有些怀念陌天温暖宽广的胸怀,还有那天神对他包容的宠溺。
我的荷花酥呢?我的醇香美酿呢?
还有……我的天神呢?
懒懒睁开了淡漠如冰的深黑色眼眸,宣华的眼里并没有初醒时应该有的朦胧与迷糊,格外清澈,也格外清冷,淡淡注视着某一个背对着弹奏琴曲的男子。
酒红的长发即使在寒冷夜色里也不会显得多么温暖,格外的寒冷,呆着肆虐过后的,干涸了的血迹般的颜色,浓重而惆怅。
宣华的眼底又冷了几分,琴音断断续续,听起来不太真切,不是弹琴的人琴艺不好,而且这曲子本身就是这样,肃杀的,久远的,远到让宣化都不得不细细去回想自己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难听的 曲子。
“尚邪。”支起了身子,宣华看了眼船外的浓重夜色,黑幽幽的一片,看不到一点星火,也看不到一丝人烟,飘荡在鼻息间的火焰味道却很熟悉,这里应该是在魔道了吧,不知道陌天回头看到他不见了,会不会太过担忧。
弹琴的男子背脊微微一僵,放开了手中的古琴,去还是保持着背对宣华的姿势。
“除了这个名字,你还记得什么呢?”黑红相间的华袍披在身上,高大的背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曾经的魔道大皇子,如今的魔道魔皇好像变了一些,声音低沉,带了些久远的味道。
宣华眯了眯眼睛,这和他印象中的尚邪不大一样,可眼前的男子又确确实实的是尚邪,没有少尚邪身上的味道,倒是多了几分其他的。
莫非这十八年里,尚邪不仅登上了魔皇的宝座,连带人都突飞猛进,竟然有了几分逆天的本领?
强者对于强者的直觉总是十分敏感,纵然被封印了法力,宣华还是能感觉到尚邪身上,血液里流淌着的强者味道,有一些浓烈了,浓烈到不应该是属于人间的力量。
“唔,猜谜语吗?”闲暇的靠在软榻上,宣华不客气的伸手替自己倒了杯酒,润了润喉咙,仿佛是施舍般的吐出四个字,“不记得了。”
眼前的尚邪大概和他曾经见过且认识的尚邪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了,又或者尚邪的体内藏了个什么样的怪物,这和宣华有什么关系呢
能让这位高傲到天边去了的魔主正眼看看的只有天神而已,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宣华都没有放在心里去,毕竟他活了那么久,虽然很多时候是被自己活着被他人封印起来,但是看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也太多了。
一个个人,一件件事,真让他全部记在心里去,他哪里会记得那么多啊。
那些人,那些事,又何德何能值得他留心?
因而,虽然宣华直觉尚邪应该是某个人在人间的化身,或者是某个血脉的觉醒,但他还是没有记起来,也懒得去深想。
反正这家伙把他掳到这里来,或早或晚都是要告诉他身份的。
果不其然,宣华的淡漠让尚邪终于忍不住的回过身来,船舱内的灯火晃来晃去,在舱壁上投下舞女般的身姿,昏黄的灯火让宣华苍白的脸色蒙上了一层珍珠粉的朦胧,又或者是有了天神血脉的关系,宣华最近的肤色已经由惨淡的苍白开始转向莹润的白。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漆黑一片,看不到边,看不到底。
尚邪猩红的眼眸微微颤了颤,宣华和他记忆中的摸样有些不一样,大概是被封印法力变成普通人的原因,尽管宣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且高高在上的让人厌恶,此刻在尚邪眼里的宣华竟有一种脆弱的错觉。
错觉,当然是错觉,魔主永远是魔主,黑暗的化身,不灭的传说,即使成为了普通人,也如愁天歌说的那样,不能真的将宣华当成是普通人了。
只是尚邪没有想到这一点,毕竟宣华那种“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残忍冷漠”的形象实在太过于深入他的心里。
“告诉我,魔主,当年你利用我的血液制造魔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在自己的血脉中苏醒,当你自己封印了自己力量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醒了过来了,你是否想过,我会醒过来呢?”缓慢的语气陈述着,尚邪有些憎恨这个连他名字都忘记了的男人,或者,宣华根本就不曾记过他的名字。
“哦,是你啊。”宣华想起来了,他当年创造了魔这一个种族,一个活生生的种族当然不可能是被他凭空创造出来的。
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存在,需要那个人的血脉,所以他当年就把一个很喜欢跟在他后头跑来跑去的家伙骗了过来,用哪个家伙的血肉孕育了后来千千万万的魔族。
名字,忘了。
摸样,也忘了。
难怪尚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