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伤他的不是人。”夏尔特顿了一下:“而是意外,比如说火车事故……”
罗杰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站起来,但因为身上的枷锁失败了,只发出一阵铁索碰撞声。站在门外的警员听到吵闹的声音,立刻警示性地敲打了铁门让他们安静下来。
“他的情况怎么样?”罗杰尔显然按耐不住,焦躁得盯着夏尔特,几乎想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让他尽快说出话来。
“还在医院,不过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即使看不见,夏尔特也能想象得到对方的表情,“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讨论案情了吗?”
“你想知道什么?”和刚才相比明显颓败的语气。
“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你知道什么。我要的是真相和证据,证明你不是凶手的证据。”
“我没有。”
听到他的话,夏尔特蹙眉,因为从语气中判断,罗杰尔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罗杰尔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要是有证据的话,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他们想要的不是真正杀死贵族们的凶手,而是符合他们利益的凶手。”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警员押着罗杰尔经过的时候,夏尔特听到脚镣的摩擦声,也只能说上一句:“保重。”
残破的嘴角带着笑容,就像是即将凋零的花朵,鲜艳的发色也沾染了灰尘和脏污,失却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坎贝尔律师。”一出警局,就听到了兴奋的叫声。小伙子约翰这段时间都跟在夏尔特身边,虽然略显莽撞,但也是热心的人,帮了他不少。
“公爵已经醒了。”不用等夏尔特问他,他就焦急地说了出来。
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夏尔特的心情倒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一种更为沉重的压力压在肩头,让喜悦似乎也大打了折扣。
左腿被压在变形的铁块中,安德烈需要不断的时间疗养才能复原。左腿和头上都缠着白色插补,面色不算好,但精神状态恢复得还不错。
“刚从警局赶过来?”
夏尔特坐在对面,两人像平常一样,就像这场差点隔离了生死的意外并不存在,“这件案子胜算很有限。”
“一向自信的坎贝尔律师怎么突然失去了信心?”
“实际上我们心里都知道这件案子背后肯定有一股力量在操纵,无论开庭与否,结果都一样。”早已下了判决的审判,又有什么意义?“就像这次的火车事故。”
“那只是个意外。”
“意外?”夏尔特耸肩:“既然公爵说是意外,那就当是个意外,至于案件相关人员在贵族府邸被枪杀,或许就不能算是意外了。”
“罗杰尔在里面情况怎么样?”安德烈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我可以肯定,他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
即使法制进一步健全,总有阴影笼罩在公众看不到的角落,暴力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更是如此,没有有力的监督,隐藏的罪恶往往也越多。
安德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并未表现出愤然:“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了?”望着夏尔特貌似无神,却依然能让人深陷的双眼,“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丰厚报酬的工作辛苦这是自然的。”夕阳余晖下,半边侧脸笼中在橘红色的光芒中,夏尔特悠然笑道:“付出与收获总是成正比。”
从会客室出来之后,罗杰尔就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监牢,双手被捆绑着吊在半空,全身只有足尖能勉强触到地面,捆绑双手的铁质手铐尖利的锯边因为重力的原因深深陷入本就撕裂开的手腕,鲜血立刻蜿蜒而下。
“罗杰尔先生,您这又是何苦?只要答应在法庭上说出事实,大可不必受罪。”面容刚毅的男子正义凛然,说出的话却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散发着恶臭。
冷哼一声,苍白的脸上是嘲讽的冷笑:“事实?”
“看来罗杰尔先生还是不愿接受事实。”男子一示意,旁边的人就走了过来,手上拿着的刑具带着令人胆寒的光。
惨烈的嘶吼就像是临近死亡的挣扎,最后只剩下气若游丝地喘气。顾及到他还要法庭上出现,伤痕统统都烙在了可以遮掩的地方,血肉模糊,剧痛阵阵袭来,恨不得立刻死去,却又被残忍地刺激到神经清明。
盐水泼在了撕裂的伤口上,火辣辣加剧了痛楚,无力支撑的身体几乎要倒下,可是手腕上的铁铐却锁紧了,整个手腕都像被生生被扼断了,骨头发出了近乎凄厉的声响。
背后的主谋?罗杰尔的唇全被咬出的血浸透了,悲凉的笑慢慢浮现。即使那个人真的是主谋,他也不会招供,更何况这种子虚乌有的污蔑?
政治争斗从来都是踏着尸骨一步一步往上,如果必须献祭,就由他来,第一天进到这个地方,他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
像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到囚室里,摔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很疼,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姿势,背上,胸口上,手上,脚上都是伤,无论触碰到哪一个地方,都是锥心的疼痛。每呼一口气,就恨不得自己能够就此断气。
浑浊的脑袋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了铁门打开的声响,鲜红的眼带着惊恐望着慢慢推开的门,但这一次不是痛不欲生的折磨刑讯,而是一张最为熟悉的脸。
“……”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响声。
男人迈着急促的脚步朝他走了过来,本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但看着那满身的伤痕却不知道如何下手。满是血污的双手还是被铁索捆绑着,那原本白皙的手掌上,却赫然扎着一根长钉。连肉带骨,无法想象的可怕。
“罗杰尔……”男人的语调颤抖着,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沉稳优雅。
他挣扎着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可是满腔的热血堵在咽喉,怎么也无法发出声来。
男人伸出手想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擦掉,却发现他的左眼也是一片通红,他一开始以为是血迹浸到了眼里,但靠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左眼的眼光已经涣散了。
“我带你走。”男人紧握的手青筋浮起,深色的瞳眸里满是浓稠的哀伤和不敢置信。
“不。”罗杰尔看着男人伸过来的手反而挣扎着向后退去,喉咙只发得出一声。
“就算是明天,他们也不会让你活着上庭的。你根本没有机会。”
“我知道。”罗杰尔却笑了:“能让公爵深夜前来探望,我已经很满足,没有遗憾了。”
不算漫长的一生,越是恐惧的东西越是接踵而至。害怕孤单寂寞,从孤儿院出来后在大街上就拽着他的衣角不放,可始终无法走进他的心。害怕疼痛煎熬,小时候手指被割破,都要躲起来偷偷流眼泪,但最后,还是要满身伤痕,痛苦万分地死去。不是没想到自杀,可是一进监狱就被剥夺了所有的自由,最后连牙齿也被全部拔掉,连死也不能。
一直想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到最后却成了别人攻击的棋子。如此可悲。心脏纠结着就快停止跳动,可是那双眼睛还在凝视着他。
“你可以改口供,你可以活下来。”那人小心翼翼握着他的手,生怕弄疼他。
“那些人的死,原来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关系?”血从空洞的嘴里流了出来,第一个被害的贵族的确是他所杀死,但最后演变成的连环杀人案,却不是他的意思。
“走吧。”他尽力露出一个微笑,想留下好一点的印象,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样子一定丑死了。
安德烈半跪在他面前,沉默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得很长。即使有心,也根本无力回天。而罗杰尔身上的伤,也让他不可能再走出这座监狱。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下最后一件,揪紧的双手松开之后,拿出了一瓶小小的药水。
罗杰尔笑着接过瓶子,让冰凉的液体快速划入喉间,然后睫毛像羽翼般颤动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笑意却依然留在唇边。只是无人察觉的瞬间,一刻晶莹的泪珠滑落过脸颊,砸落在了地板上。
13
13、Chapter13 。。。
初识的记忆已经相当淡薄了,唯一记得的只是那双伸出揪住他衣襟的手,瘦弱惨白,却是无法挣脱的力道。
一旁的随从带着厌恶想把这个扑在他身上的小乞丐拉开,可他死死揪住不肯松手,最后还是被身强体壮的随从强行扯开,整个人狼狈不堪摔在泥泞的地板上。安德烈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莫名奇妙就将少年留下,也不曾了解罗杰尔对他的执着。
在两人都是少年的时候,罗杰尔就拼命地爱着他,当时处境维艰的安德烈觉得是个沉重的负担,就渐渐远离了他。再后来,罗杰尔出国去了印度,等到回来的时候就成了红磨坊的老板。
安德烈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印度积聚了别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拥有的财富,但跻身于上流社会的罗杰尔依然和他保持着联系,但疏离客气的态度渐渐显露了出来,甚至后来安德烈以为他已经放下了这段感情。
砸落在脸上的雨水顺着下巴滑落,漆黑的道路安静得死气沉沉。膝盖突来的刺痛让安德烈急促的脚步慢了下来,细长的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俊美脸庞可见隐忍的痛苦。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即便他受的伤没有外人看的那么严重,但要骗过那群狡诈的狐狸,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大。每跨出一步,整个膝盖骨都像会随时碎裂。
坑坑洼洼的路面积聚了雨水变得湿滑,阵阵的抽痛让安德烈双膝重重撞上地面,如果不是手臂及时撑住,或许现在已经狼狈倒下了。撑在地面上的手带起水花,然后狠狠击向石板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低垂的发丝遮掩住了眉眼,不过从紧抿的唇线也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一次一次,直到整个拳头麻木失去了知觉,胸口窒息般的感觉依旧无法转移,好像巨石压在了上面,呼吸艰难。紧紧咬住的牙关,终于没让任何的声音倾泄出去。久久地,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终于平息了急促的呼吸,安德烈松开拳头,却发现原本砸落在身上的雨水没有了。他抬起眼,看到的就是撑在他身上的黑色雨伞,再往上看,就是那张熟悉柔和的脸。
就在这时,那人像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朝着他伸出了手。因为整个雨伞向着他倾斜,夏尔特大半个身子都淋湿了,递过来的手也是沾满了雨珠。
安德烈看着他的手,摊开的掌心带着层层的伤痕,旧伤夹着新伤,甚至有的地方还冒着血珠。对于一个失明的人,要怎样才能在瓢泼大雨中行走?
没有去握住那伸过来的手,安德烈踉跄着自己站了起来,脊背挺直,一旁的夏尔特却硬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扶住。
安德烈看着那贴合着湿漉的发丝的苍白侧脸,一瞬间很想把他狠狠推开。
两个人向前走去,水花溅在鞋子和裤脚上,很默契地,他们都保持着沉默。,四周只有磅礴的雨声,甚至连彼此的呼吸都掩盖了过去。
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上面还溅到了泥土,因为眼睛的原因,连处理自己的衣服都是一个问题。夏尔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衣服都脱了下来,将自己浸到了水里。泡在热水里,还没处理的伤口浸得发疼,泡澡倒成了一种折磨。
“嘶!”些微粗糙的毛巾擦拭到了发炎着的伤口,夏尔特倒抽了一口气。直到穿戴完毕,都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一走出房间,却就听到了仆人们手忙脚乱的声音。
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夏尔特摸索着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到门口时,却发现正是安德烈的房间。抓住匆匆从门里走出来的人,他还没开口问,焦急的女仆就先开了口:“公爵发了高烧,我急着去找道格斯医生。”说完之后,便啪啪地下了楼。
“坎贝尔先生。”相处了一段时间,夏尔特与府邸里的人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另外一个女仆便带着他走到了安德烈的床边。伸出手触摸安德烈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赶快弄些冷水来。”把毛巾拧好之后放到烫热的额头上,细心的夏尔特听到了安德烈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语。一开始根本听不清楚,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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