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次在食堂门口被一个纤弱的声音叫住了。石绍杰几乎就要把那件事给完全忘了。
以每人一份圣代的高昂代价作为那天的赔礼。姚俊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谁让他石绍杰先驮着战利品溜了呢，把烂摊子都扔给了他们。幸好作为一群身经百战的不良少年那些丰富的实战经验起了关键的作用，不然还真不好办了。而双方对决厮杀的方式是回网吧组队进行CS，这也是石绍杰后来才知道的。
过了一个月，连时常以那件事为例控诉石绍杰有异性没人性的姚俊也不再提起。不管是否愿意，学业还是更加繁重地覆盖了过来，于是，关于那个晕满了光的午后的记忆被埋到了深层的地表之下，直到……
“石学长……石学长……石绍杰学长。”
没有听过有人如此称呼自己，石绍杰在女孩喊了他的全名之后才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
“啊？你是？”这句话一出立即惹得站在身边一群少年的嘲讽。
“石绍杰，你的孽债多到连自己都不记得的程度了么。”
“是啊，人家终于找上门了还想装无辜蒙混？”
然后是另一些同班的人在那里一个劲地：“看不出，真的看不出啊。”
“去去去，你们有病啊！都给我滚远点！”
吼散了众人，把视线重新投注到那个女孩身上时发现对方的脸正窘得通红。
“你别在意啊，那些人无聊得很。你找我是……”
“上次……谢谢你，我也是才知道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
“上次？上次是哪次？”呈现完全空白的记忆。
“部分失忆”的石绍杰直到女孩把事情再从头至尾地叙述了一遍后才恍然大悟地点头，最后以：“不用谢，应该的。”为结句，很快从食堂门外离开。
一直都还不知道那女孩的姓名，偶尔在学校碰见也只是对视着点点头的程度，简单到几乎不会有什么之后的延展。
作为秋天的标志，校园里大多的树周围都落满了被吹黄的叶子，阳光要很久才能聚集温度。晴天依旧占了很大比重。
陆航的脚步停驻在迎面的秋风里，其实算不上是刺骨的风以至于吹到脸上还有着凉爽的感觉。穿越过操场回到教学楼浑身都裹满了微凉的秋意。
算是一天中最安静的休息时段，午饭的时间里选择去食堂或是其他地方的同学差不多都走出了教学楼，只有极少数的人还滞留在教室里。
陆航踏着阶梯往上走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浅浅的笑声，直到笑声停止转变成叫他名字的声音。回过头，看见连凯正在楼梯口朝着楼梯上的自己盈满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嗯，很好笑。”男孩停顿了一下，指着他头顶的位置：“有片叶子，一直沾在上面怎么都不肯下来。”
陆航试着用手去拨弄却还是不见连凯嘴里的叶子掉下来，正要加大手里的动作时却听到连凯那边传来更大的笑声。
“粘得还真牢。”
有阳光的味道，眼前被一大片阴影覆盖。是近到可以听见彼此呼吸的距离，或许还有心跳。至少陆航在那一刻确实听见从自己身体里传出“咚咚咚”的声音，宛如一个不耐烦的敲门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呐，就是这片叶子。”连凯的手里捏着刚从自己头发上取下的枯叶。
没有过多地留意那片叶子，陆航的视线过多的留意的却是捏着那片叶子的手。刚才那只手抚过发丝的触觉，他竟一点都记不得了。
“你想要这叶子？”兴许带着玩笑的成份，连凯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意，那笑意终结在陆航随后的动作里。
陆航紧抓住那只捏着叶子的手，掌心贴合手背，温度密合在一处。当初连凯拉他来作为拒绝女孩告白的借口，那时掌心触到的是对方的掌心，温软的感觉和现在不一样。
“想看清楚的话，不是拿到自己手里会看得更清楚一些嘛。”
“连凯，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躲？我真躲的话你还能抓到现在？”
对方的手腕传来一股力量，陆航的手掌很快就松开了。手微微地颤抖着，虎口有些发麻。
“这是最小的惩罚，再这样的话就不只是这点程度。不过……说到躲。那你呢？为什么要主动疏远绍杰，中午的时候没一次能在食堂碰见你，还有课后……”
“那你为什么偏要选文科？”
“你那么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绍杰……”
“石绍杰？”
“对于那件事的反省。有绍杰的在的话，他会找出任何让我逃脱的借口来，我会很快忘了那个错误，所以……”
“这是你用来应付我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你要躲我，所以特地选了文科。”
“这只是原因之一……”
“为什么和对石绍杰的时候不同，他也向你表白过不是么……”
似乎深藏在身体的情绪到达了饱和，埋在冷漠表情下的心里依然有着鲜明的起伏。愤怒、悲伤、疑惑所有的情感都有，一样都不曾缺少。
“绍杰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吗？”
“你没有给他任何答复却还是和过去一样靠近他，把他当最亲近的朋友。你没有因为他对你异样的感觉而对他有任何差别。为什么对我就不同。”
男孩侧过身挡住了一小片射进来的阳光，影子从台阶一直延伸到走廊。
“因为那个时候我只有绍杰。”
被挡住的阳光很快重新投射进来，连凯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然后很快，比那些心跳更为真确的失落重重地压了下来。
晚秋和初冬一直有着异常模糊的界线，无法利落地将两者准确分离。以气象意义来判断的话，每一年总会在不同的日子里结束秋天然后开始冬天。
女孩在篮球队训练的体育馆里找到石绍杰的时候，正是训练中段的休息时间。五分钟的长度里女孩没有说过多的话，而是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把一块毛巾和一瓶水塞到石绍杰的手里。据说女孩前脚刚走，体育馆随即就炸开了锅似地热闹。
以姚俊为首，连教练包括在内都对石绍杰这次意外的桃花运表现出非常坦诚的担忧：“石绍杰啊，别祸害人家花季少女了。还是回家看看海报写真什么的得了。”
“你要是敢下手，我们就报警。”
石绍杰被教训得一头雾水，面对着群情激愤的众人他所流露的无辜表情显得相当讨打。
以那天作为一切的分界线，那天之后真正气象意义上的冬天来到了。而众人却把那天作为冬天的终结日，他们说那天之后石绍杰的春天来到了。
其实真要说起不同，那只是每天中午或是放学后石绍杰碰见女孩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从最初毛巾和矿泉水到后来的小西点或是几道自制的小菜，从最初的懵懂到后来的慌乱。然后，所有因这变化而产生的结果都归属到了圣诞节那天。
觉不出任何有别于去年的地方，石绍杰依旧在校门口的小摊上买了好几张卡，算上姚俊和那帮坏小子的他手里足足捏了一摞贺卡。
早就意料到的姚俊他们的讪笑和比想象中更甚的陆航的冷淡以及如旧的连凯的温和的笑。接到贺卡的时候，每一个收到卡的人都有好好地说谢谢。这声谢谢在起伏的情绪中变化时，石绍杰的手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篮球队在圣诞节的训练让所有的队员都怨声载道，说着什么即便只是一个人过也比一大帮子男人在篮球馆挥霍着美好时光来得强。无视民意的教练把训练结束的时间硬是多延了几分钟。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接近黄昏，远处的居民楼已经开始亮起了灯。
石绍杰在车棚找到自己车后发现不远处连凯的车也放在那里没有骑走，才把车推出车棚就听见有个声音在叫着自己的名字。校园离开了喧嚣的日光渐渐安静，声音被风送进耳朵里显得很清晰。
“石学长……”同样是慢了半拍才真正反应过来，石绍杰看见女孩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哦，你好！这么晚还没回去？”
“嗯……我在……等你。”
“等我？有事？”
“那个……这个是送给你的圣诞礼物。”递到石绍杰手上的是一个白色的纸袋子，指尖扫到女孩收回的手上，触及一片冰凉。
打开纸袋，里面放着一条看上去是手工织就的毛线围巾，和一张贺卡。把卡从袋子里拿出来，刚要打开，却听见女孩说：“那个……里面的话可以想好了再回答我，我……我先走了，再见！”
翻卡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石绍杰被女孩突然的转身离去给弄蒙了。缀满了花纹的卡面看上去非常精致，连卡片摸上去的手感都不是石绍杰在校门口买的那些地摊货可以比拟的。之后是卡里的话，同样归属四个字却比起石绍杰在所有卡上写的“圣诞快乐”更为震撼。如果说，后者震撼的对象是石绍杰贫瘠的智慧和词汇的话，那么前者……“我喜欢你”这四个字，该用什么来形容。
石绍杰几乎是在看到那四个字的同时就做出了反应：“等一下，等等！”。自行车被放倒在地上，校园里的灯照出它清晰的倒影。
离着校门还有段距离，石绍杰在那里追上了女孩。略显急促的气息在空气里哈出含混的白色。
“学长？”
“你……我……这个我……”把手里的纸袋提到了两人的中间，头微微地往下低着。
“那个……可以不用那么快……”
“不行！其实我早就该说的。我真的不能再收了，这个我不能收下。”
“学长……”
“对不起，我实在是……“对面持续了半刻的寂静，石绍杰听见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把视线提升半寸，然后看见女孩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
“啊！那个……因为我是个笨蛋！天天被爷爷教训一辈子都没女人缘，啊……不是……我是说，我只是个……成绩又差，连骑车都会撞树……”
前后不搭调地说着，直到女孩破涕为笑，石绍杰才稍稍松了口气。
“学长，你是个很好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会等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
“别，别等。其实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
“非常非常喜欢，不过……只是单恋啦。”最后一丝亮色被收走，随后的灯火把天空围困其间。
“学长，那个人知不知道你……”
“知道的吧，他和我完全不一样。他头脑很好，做什么都很完美，跟他一比我简直就是个十足的笨蛋。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虽然表面很冷淡，或许他不想把什么都表露出来。”
“学长你和那个人……”
“没戏啦……”
“啊？为什么？”
“他……一直喜欢另一个人，或许也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着那个人。”
冷风拖曳下几片树叶，它们被另一阵风吹起在半空中翻卷后再一次往下坠落，纷纷降在一个浓郁的黑影里。白皙男孩原本微翘的嘴角渐渐垂了下来。
很快，和石绍杰被甩终于结束难得的桃花运，从春天重回寒冬的消息，几乎同时蔓延开的还有连凯交上了女朋友传言。
………………
第 21 章
裂变
比时间更有真实感的是一天比一天更甚的寒意。已经不能只靠一件外套来保暖，连露在外面的脖子都会不时往领口里缩着。教室的窗是紧闭的，每次课后都能看见窗口蒙着一层雾一般的水汽，因为无法做到像双层玻璃那样隔绝外面的冷空气，所以每次轮到靠窗坐的一排同学都会抱怨。
不会再有比冬天更冷的吧。
陆航端着饭盘出现在食堂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也会有熟人挑中这个时段来吃饭。陆航并没有把这个时段看成自己的专署，是的，他不过只是在另一个更早的被称作高峰的时段里吃了将近一年的午饭。看惯了那个时段食堂里风卷残云的景象，无法想象被猛虎饿狼般的学生那样侵袭过后，食堂里居然还会有剩余的粮食。至如今不仅是身体就连脑子都形成了习惯，到了这个点自己的肚子就开始饿，时间恰好到分毫不差。所以，当他不信邪地准备打破这个规律时，非常自然地就受到了来自身体的报复。之前隐性的胃病大张旗鼓地造反，天天熬着弄得他憔悴如林黛玉。但时间久了，自然也就习惯过来了。意志获得胜利，胃病最终被他镇压了。
而让他激发出体内潜存意志的元凶，也就是那个让他不惜打破生理规律的人，那个一直被他视作傻子一样的石绍杰非常有默契地没有在这个新的时段里出现过。陆航曾经相当厌恶这样逃避他人的自己，觉得自己鬼祟得就像个怕碰见熟人的奸夫一样。但他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