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覆上自己的脖子,暗暗吞了吞口水,快要到教学楼楼下时,微微放慢脚步,与他同肩,第一次不是一张嘴就一串教训的话,磕磕巴巴问:
“呃……你,你是,是专门,抓,抓……那个……”
那如肌肉坏死的脸都要歪掉了。
但少年应对也是绝,只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兀自加快了脚步,走上楼。
而也就这一眼,让冯樊真切体会到学生每次看到自己的心情。
那眼神,说有多轻蔑就有多轻蔑,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就像看一只连蝼蚁都不如的玩意!
停住步伐,看着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半晌,我们的冯老师才颤巍巍抖着手指,指着那方向,张了张嘴,几乎就要大叫:
我,我告诉你!妖怪都是有尊严的!
即使我是妖怪,你是,你是专门收拾妖怪的,你也不要太嚣张!啊!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气得起伏不断的胸口回荡。
第4章 作为一只妖怪,我要告诉你,妖怪都是很胆小的。
当冯樊宣布A班班主任因受伤将缺席暑假前这半个月,并将由他来当代班主任时,A班所有学生如他所料地发出绝望的哀号。
若是平常,冯樊那见别人倒霉就开心的变态心理早就餍足得很,然,刚扯着嘴角要笑,目光却触及坐在教室角落幽幽看着他的人时,瞬间僵住。
……这眼神,是想要收拾他吗?
还是在研究哪里好下手?
冯樊的表情不觉扭曲了下。
最后,他不得不强作镇定轻咳了下,才装做若无其事转身,在黑板上写上接下来半个月班上要做的几件事。
如果仔细观察,或许就可以发现冯樊从来写黑板都龙飞凤舞,就怕别人看懂似的,今天却一笔一划,字迹清晰,就怕别人看不懂!
可惜学生们正被“代班主任是冯樊”这一消息撞得头晕脑胀,完全无暇关心我们的冯老师究竟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等他们发现不对时,是在下午冯樊的课上。
冯樊教的是化学,到了这个阶段该做的实验都做完了,剩下的也就是复习知识点,上课的内容实在枯燥。
但对冯樊的课,学生可绝不敢分心,打瞌睡这事更是从来没有。
然,今天学生们注定要惊奇了。
对于魏一臣,这个在学期尾才进来的插班生,不少学生都是很好奇的。
虽然他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但课间还是有一堆人围过去七嘴八舌问起来。
不过这插班生态度也忒恶劣,十句里顶多就回半句,不是“嗯”,就是“哦”,十分不给面子。
当然,最可恶的是,明明他如此嚣张,那帮女生还像见了蜜糖似的粘过去!——A班某男同学A语。
因此,当坐在他周围的人发现魏一臣竟然胆大包天地看着窗外发呆时,除了同情外,还有不少的幸灾乐祸,就等着等会冯老头子——在这帮才十几岁的高中生眼里,年过三十的且穿着土到掉渣的冯樊的确是老头子——发现,然后狠狠地教训他。
几个人先是相互对眼,暧昧一笑,接着转身又撞了撞旁边的人,示意他们看过去。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式地,不一会全班人都有意无意看过去,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夹杂着轻笑。
很快,冯樊发现了,正确来说,是被迫发现。
你们像苍蝇一样在身后嗡嗡乱叫,他能不发现吗?冯樊暗暗翻了翻白眼,心里骂。
冯樊转身,拧眉看向魏一臣。
众男同学咧嘴。
众女同学揪心。
但,学生们的眼镜注定要跌破了。
只见冯樊看了一会,似刚想开口说话,却在魏一臣回首看他时,戛然而止,迅速,敏捷拿起手中的书,喊:
“现在翻到书本第二百页!”
说完,马上转身在黑板上乱写。
啊?!——众学生无声张嘴怪叫,眼镜成了碎片。
而不用回头,背对学生的冯樊也知道这帮小鬼此刻的表情是怎样,可——他妈的,你们不看看刚才那家伙的眼神,几乎都成X死光扫过来了!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流,所以学生也没办法质问为何身为魔鬼教师——最近升了一个级别,以前只是讨人厌的老师——的冯樊,为何不教训这个插班生。
但,紧接着发生的事,就让学生们无法保持冷静了。
只因,这魏一臣在发现没人治他后,竟然堂而皇之打了个哈欠,直接趴在桌上,睡觉!
如果如此放任他,简直对不起他们千千万万节煎熬的化学课!——A班某男同学B语。
“老师,魏一臣在睡觉!”
正义的使者发出声音。
但,冯樊显然不支持正义。
只见他捏着粉笔的手青筋都上来了,脸上坏死似的肌肉抖了抖。
回身,嘴动了动,扯出极为诡异的笑,说:
“魏同学刚来,估计是不适应,同学们应该多体谅。”
诶?!——众学生又一次惊奇,眼镜碎片这次成了渣渣,差点掉了下巴。
接着,在学生怀疑与困惑的目光中,冯樊转身继续在黑板乱划——他妈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妖怪都很胆小的吗?!
第5章 作为一只妖怪,我要告诉你,我,我也是为你好。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冯樊故意低着头不看台下,以惯常的声音冷冷说道:
“魏一臣同学,跟我到办公室一趟。”
话落,也不理会到底对方有没有回应,自顾自拿着课本走出教室,神情严肃。
若不是其比往常走得过快的脚步,极像落荒而逃,可以说是掩饰得极好。
当然,台下的学生从不关心这魔鬼老师与平常有何不同,倒是纷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准备下课后再收拾他啊。
而观魏一臣,可就淡定多了,懒懒看了已空无一人的讲台一眼,才施施然站起来,跟了出去。
一路疯走的冯樊听闻后面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心里打了个突。
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希不希望魏一臣来,不来吧,说不定以后像刚才上课的情况有增无减,来吧,却又怕他一不耐烦,他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渣渣都没。
两人进了办公室,冯樊马上关上门,还神经质地上了锁,但刚锁上就后悔了——万一他发飙,他想逃都逃不快。
而就在他想开回来时,却发现魏一臣站在他身边不远,漆黑的眸子幽幽看着他,没说话。
冯樊动作一僵,讪讪走开。
坐在自己位置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
而对方越是自若,冯樊就越是局促不安,特别是见他垂眼站在那,一时也想不起该说什么。
最后,他只好假装咳嗽一下,表情有点扭曲,扯了扯嘴角权当微笑,说:
“呃,我说,魏同学啊,你是转学生,课程可能一时跟不上,听不懂也是正常,但……嗯,你在课堂上睡觉始终,不太好吧。”
话落,见魏一臣仍旧垂睑靠着桌子边沿,不予反驳,也没发怒,冯樊大大松了一口气,紧缩的心脏也恢复正常跳动。
当然,也开始管不住自己嘴巴了:
“咳!我说魏同学啊,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有时候是这样,你影响自己不要紧,影响别人可就不好了。嗯,你要知道,我手下班级的学生每年升学率都是全校第一的,是重点班中的重点班,放到重点高中比也是完全不逊色,你这么一弄,多动摇军心啊!总不能因为你一颗老鼠屎——”
说到这,魏一臣突然霍然抬眼。
冯樊的话戛然而止,心脏一缩,脸色一白,吞了吞口水才结结巴巴道:
“呃,魏同学,我,我也不是说你是老鼠屎,只是比喻,只是比喻……”
但魏一臣看他的眼神冷冷清清的,让一向训话不带停顿的冯樊硬是没法说下去,只好干笑几声。
而魏同学似乎毫无所觉,仍旧静静看着他。
明明没说话,却令人倍感压力,冯樊最后连干笑都没了。
好一会,才呐呐小声说:
“我也只是想你赶快跟上其他同学的脚步,毕竟升学考快要到了,你这时候转来,时间更加紧迫,我,我也是为你……”
末了,直接没了声音。
似乎发现他无话可说,魏一臣站了起来,拿起书包徐徐打开门锁,走了出去。
直到门“嘭!”的一声关上,冯樊才咬牙。
——靠,我这不是为你好么?当妖怪当得像我这样好心的,世上有几只?
但最可恨的是,这小鬼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他竟然就胆儿虚了!
第6章 作为一只妖怪,我要告诉你,妖,妖怪啊啊啊!!
一向骄傲的冯樊何时如此憋屈过,心情可以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回家的路上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不是嫌弃那自动贩卖机颜色过于俗气,就是嫌弃路过的女人太过妖艳。
所以当一个可乐罐砸中他的头时,他的目光瞬间化成X死光,扫向楼上阳台那群小屁孩。
原本笑嘻嘻的小孩们一惊,尖叫着跑回屋去。
冯樊嘴角抽搐,气愤道:
“小小年纪就这么没公德心,长大还得了!”
然后还嫌不够,直接批判上了:
“也不知道这些小鬼的父母怎么教的,连垃圾不能随便乱扔都不知道,以后还能指望他们成为什么有担当的人?就是因为社会上有这种人,社会才会一直停滞不前的,环境恶化,道德沦丧都是因为没有从小抓起,如果他们能够从小就学会什么叫负责任,就不会出现……”
冯樊嘴里一边唠唠叨叨训话,却一边乖乖弯腰捡起那可乐罐,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
而及见垃圾箱旁边又是一堆散落的垃圾,明显是一些人扔垃圾没扔准,却走掉造成的,已经凝成川字形的双眉更是聚集成小山。
同样,他捋了捋衣袖,蹲下来边将之捡回扔垃圾桶里边愤愤继续说,
“难道这些人都以为自己是投球手?没扔准也不会捡起来重新放进去,到底有没有常识!社会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才——”
有句话怎么说,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当冯樊抬头想站起来时,话硬生生止住了。
他眨了眨眼,把刚才看到的画面在脑里回放一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一条带着鳞片,极像某种动物尾巴的东西,缠着一个人,拖进了旁边的暗巷。
第一,现在正是周五下课之后,天色渐暗,时间不早了,迟回去可能买不到新鲜的蔬菜煮晚餐。
第二,很快天就全黑,走进暗巷是很危险的事。
第三……那只明显是妖怪,且是比自己厉害很多的妖怪
第四……他,绝对,绝对不是勇敢的人,不,妖怪!
如此一条一条分析下来,冯樊绝对有理由立刻转身,绕路离开。
可,也不知此刻哪根筋不对,大约是今天被魏一臣弄憋屈过了头,也可能刚才被可乐罐砸坏了脑袋,更可能是他疯了!
常年处于不知哪个犄角的正义感突然就这么冒上来了,如脱缰野马似的,完全不受控制,完全不管事后冯樊悔得肠子青没青。
“说不定,那只其实是一只很胆小的妖怪,吓唬吓唬就跑了。”冯樊闭了闭眼,喃喃着连骗自己都做不到的话。
接着,他慢吞吞走上前,拐进暗巷。
就着还没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他清楚看到:
一个,不,一只赤裸着人形上身,耳朵尖尖,双眼金黄,下身长着长长尾巴,目测有五米,尾巴上还细细布着鳞片的……妖怪,正用尾巴缠着一个人。
显然,那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而妖怪,正用长着鳞片的手,钳住他的下巴,脸对着脸。
他相信,不一会这里就会变成凶杀现场。
思及此,本就哆嗦着腿的冯樊只差没腿软。
而就在这时,妖怪突然转过头来,金黄双眼里竖着的黑瞳死死盯着他。
冯樊动作一僵,连哆嗦都忘了,苍白着脸看着他。
只见妖怪挑挑眉,龇牙,沙哑着声音说:
“猎物是我的,你要就自己找。”
……原来妖怪说话时这样的,还有那尖锐的牙齿和分开的舌头,难道说这是蛇妖吗?说起来,如果这是蛇妖,那他自己是什么妖——
等一下!
他说什么?
他说让我自己找?找什么?找猎物?人吗?
而且,那么说,他知道他也是妖怪?!
之前那个魏一臣也知道,这蛇妖一眼也看出,难道其实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妖怪,就他自己不知道吗?
有一瞬间,冯樊觉得自己就像赤裸裸走在大街上,谁都知道他是妖怪!
但下一秒,理智就让冯樊回过神来——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