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他打,我更加担心你半夜磨牙流口水踢被子踢人。”谢洛城和楼向寒的身影渐渐远去,留下一段隐隐约约的话。“当嬷嬷这种事,还是北亭比较擅长……”
“不讲义气!”桑迟咬牙,喉咙里呜呜地响,“嫌弃我!”
“好了好了……”沈北亭将他从肩上抱到怀里,伸手抚了抚他的毛,温和地安慰道。“洛城有话要对向寒说呢,你别去打扰。”
“哼!”桑迟再哼了一声,仰头望着沈北亭,眼里却有些犹豫。“我睡觉会磨牙会流口水会踢被子还会踢人,你不嫌弃我么?”
沈北亭边走边笑道:“不会,我不嫌弃你。”
“沈北亭你可比洛城好多啦。”桑陌看看天上发狂了的秋月夜,很认真地说,“你既然对我这么好,我也会对你好,不会等到你也像小鬼一样等人不见了才后悔发疯。嗯……”
猫妖低头沉思了一下,抬头看着沈北亭道:“那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保持原形吧。”
沈北亭笑了笑,点头道:“好啊。”
这便各自去睡了。
这便结束了。
这一场桃花般的设计便这么落下帷幕了。
一坛子酒换来一个故事,一段悲伤换来一份安心,到底值不值得呢?为了确认秋月夜目的的好坏,就生生地将人的伤口刨开。
这么做是不是有失道义呢?
子时将过的时候,谢洛城仰躺在床上,闭目冥想。
心中正微微的有些烦乱,窗外一声哀痛的长啸刺破沉沉的夜色,在京兆尹府的半空里响起。
是秋月夜。
秋月夜,秋夜月。秋月夜,词牌名,双调三十六字,前阕三平韵,后阕两仄韵、两平韵。
又名……乌夜啼。
谢洛城终于忍不住翻身靠向旁边的人,低声问道:“端己,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这么做,对秋月夜来说未免残忍。”
楼向寒将他抱住,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应道:“能寻觅百年而不放弃,秋月夜不会这么容易就崩溃的。何况,他恐怕也需要这么一个机会,将心中的悔恨伤痛宣泄出来。”
谢洛城默默然,往他怀里更深处挨了挨,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许久,才说道:“我想起从前了。端己,我一定要帮他,你明天上朝帮我问一下阴阳紫玦。”
“好。”楼向寒顺了顺他的长发,低声道:“夜深了,先睡吧。”
不要多想啊,那都是过去了。现在,我们不是好好的么?
喜…相见欢…07 【07】
这一日的朝堂上,皇上跟前的大内总管全宫羽尖声道:
“圣上龙体有违,今日罢朝。诸位大人,请回吧。”
此言一出,殿堂上的众臣议论纷纷。
“又罢朝?这是一个月里头的第几次了啊?”
“全公公,皇上到底如何了?宣太医了不曾?”
“唉……皇上这几年……这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忽然有人一声清咳,只把百官吓得心中一颤。只见百官上头有个紫袍玉带的男子冷面沉喝道:“还不散去?”
此人面容棱角分明,眉目之间森冷如刀光。他声音低沉威严,只叫百官噤若寒蝉。
站在中间的楼向寒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一旁的官员忙拉住他,低声劝阻道:“楼大人,别多话!上次被罚闭门思过半月还不够教训么?您为着自己的性命着想吧,别再惹太尉大人了!老虎嘴里拔牙的事,也是能做的么!”
楼向寒顿了顿,点点头不再说话,随着百官就要走出金殿。正要跨出门口的时候,身后一声喝止,道:“京兆尹留步。”
经过身边的官员同情地望了一眼楼向寒,快步走得远远的。
唉,不怪他啊,是这人他真的惹不起啊。
这此人姓庾名维扬,是个看上去三十六七实则二十五六的年轻才俊。先皇驾崩之时,当今圣上才四岁,登基后的十几年里都是太后在把持朝政。五年前太后也山陵崩了,圣上才得以亲政。圣上亲政之后,为了打击外戚而重用新进官员,其中最重要的一招便是将瘐维扬提为太尉。结果便是外戚除掉了,朝政却又多由太尉把持。这太尉名义上说着是主管军务,却是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是司马昭之心也不为过。满朝文武,不去攀附已经算是清正了,谁敢得罪?
可惜这太尉找的却是个木雕的楼向寒,只见楼向寒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太尉何事?”
瘐维扬皱皱眉,道:“长安城中女子被掠一案如何了?为何久久不破?”
楼向寒道:“疑犯已抓住,不必担忧。”
瘐维扬又道:“既已抓住疑犯,为何还不结案?”
楼向寒道:“疑犯非人,其中另有隐情,不可草草结案。”
“你……”瘐维扬皱眉。
楼向寒拱了拱手,道:“府中有事,先行离去了。”说完也不理会太尉,径自出门去了。
出了金殿,正走到承天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道:“楼大人留步!”
楼向寒停步转身,只见远远地跑来一个穿着赭色圆领袍的小内侍,边跑边叫边伸手扶着头上的纱帽,停在楼向寒前边气喘吁吁地说道:“楼大人……皇上……皇上召见。”
楼向寒点点头,停了一下等小内侍喘匀了气,才道:“引路吧。”
小内侍点点头,一路默不作声地将楼向寒引到太液池边。花木掩映的亭子里,一个年轻的男子正与太尉瘐维扬对坐着,边下棋边说着话。
那男子戴着高高的长冠,穿着黑色绣纹的袍服。面容俊美无双,若是女子,便是倾国倾城之名也能当了。只是下巴稍显尖锐,唇色淡红,一张脸也白得有些过分,看着便知是久病之人。察觉有人来,那男子微微抬眼瞥了一眼,又笑着对瘐维扬说了句什么。
那一双眼却如同含了天地之间珍宝物华的俊秀灵气一般,沈北亭第一眼看到便脱口而出道:“美人微笑转星眸。”
谢洛城却说:“什么‘美人微笑转星眸’,便是将诗词里头所有的句子都找出来,只怕也形容不了万一。”
还有一句,却是背着众人悄悄跟自己说的。
“男生女相,风华无双。手握至高无上之权,身受天下无二之孤。若亦是才华惊世、心有乾坤,必遭天妒。”
楼向寒心中一叹,上前行礼道:“见过吾皇,吾皇万岁。”
那病弱的男子微笑着抬了抬手,温和道:“向寒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这便是当今圣上。四岁登基,十八岁亲政,晏昭明今年,也不过将将要二十三岁。比起瘐维扬,还要小上三岁。
“叫你过来也不为别的,只想听听长安城中那件案子如何了。”晏昭明等楼向寒坐下,便笑道,“原本想叫维扬帮问问的,结果……”
晏昭明眼眸一转,满眼的笑意,抿抿嘴角道:“京兆尹大人不买太尉大人的帐呀。”
瘐维扬面色一僵,脸色更加冰冷,低头自顾自地下期去了,不再理会众人。
楼向寒脸上却没别的神色,依旧是无喜无悲面无表情,应道:“回皇上,案子的疑犯已抓住了。只是此案尚有隐情,还需过些时日方可结案。”
晏昭明点点头,又问道:“维扬道,你曾说疑犯非人,这却是怎么回事?”
楼向寒应道:“回皇上,疑犯确实非人,是府中的术士抓住的。”
晏昭明再点点头,不再多问,只道:“如此,还是尽早结案。近来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朝臣频频上书,将朕烦得……唉!”
“臣自有分寸,吾皇不必担忧。”楼向寒问道,“吾皇龙体……”
“不碍事。”晏昭明笑道,“不过是近来无事,不想去听那群老夫子念念叨叨而已。”
“无论如何,吾皇要以龙体为重。”楼向寒起身,躬身道,“臣受人所托,求吾皇一件东西。”
“受人所托?”晏昭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是洛城?说说,他又要什么?”
楼向寒脸上有一丝丝的不自然,拜道:“回吾皇,是阴阳紫玦。”
“原来是此物,难怪你说疑犯非人,另有隐情。”晏昭明点点头,唤道。“宫羽。”
一旁侍立的全宫羽躬身应道:“奴才在。”
“取了阴阳紫玦送到京兆尹府中去。”
“奴才遵命。”
“这下子没什么别的事了吧?”一直自己对弈的瘐维扬忽然冷冷地说道,“没事就走吧!”
晏昭明闻言对楼向寒笑了笑,温和而无奈地说道:“向寒,退了吧。”
楼向寒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瘐维扬,行了礼道:“臣告退。”
他也不过是太尉,居然敢在御前这么说话。换做别的皇帝,恐怕早就被斩下脑袋来了。楼向寒在心中想着那些纠纠葛葛,心中不禁一叹,回府去了。
京兆尹府中,谢洛城与桑迟正和秋月夜坐在屋顶上聊天呢,什么“为什么你是鬼却不惧阳光”之类的。谢洛城眼角一瞥看到楼向寒回来了,忙飞身跃下,问道:“如何?”
正说着,外头一声轻笑,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道:“谢公子,您这又是在管哪家的闲事呢?”
谢洛城的视线越过楼向寒,看到来人那一身朱红色的圆领衫便笑了。“全公公执掌内廷事务还嫌不够么?连京兆尹府的事也要插手?”
全宫羽也是白面红唇的美人儿,那一张红唇也是嘴角微微上翘,却因为身为宦官而不同于谢洛城的清雅温煦,生生地带着三分雌雄莫辩的媚意。
“公子说哪里的话呢?咱家不过是帮吾皇问一问罢了。楼大人在御前,可是一个字都没多说呢。谢公子呀,您这家教实在是……”
“是如何?总归没有宫里那位厉害。”谢洛城挑挑眉,“东西呢?交出来快些回去吧,顺便把药给带走。”
全宫羽笑了笑,示意随侍将端着的盒子交给谢洛城。楼向寒手一伸接了过来,谢洛城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瓷瓶子抛给全宫羽,道:“东西拿走!”
说完再不看全宫羽一眼,足尖一点又飞到了屋顶上,继续与桑迟秋月夜说笑去了。
全宫羽也不以为意,躬躬身道:“楼大人,如此,咱家也告辞了。”
楼向寒点点头,道:“公公慢走。”
全宫羽看了一眼屋顶,再笑了一笑,甩了甩手上的拂尘,带着随侍走了。
喜…相见欢…08 【08】
四月初一,月晦,子夜,阴气大盛。
京兆尹府的后院中央摆着一张香案,案上香烛果品左右陈列,当中一块紫色的半圆形玉石。谢洛城白衣散发站在廊下,缓声道:“秋月夜,你且想想见着你妻子该说什么吧。”
秋月夜微微一愣,禁不住就紧张起来,只能不断地控制着让呼吸均匀一点。
“六界自有所在,轻易不可出入。通幽之术一旦施展,除我与秋月夜之外,其余之人不可出声。”谢洛城走到香案之前,沉声道:“此刻起,诸位噤声。”
楼向寒微微向前一步,站在了众人之前。手一挥,下人们便将所有的灯都熄灭掉。整个院子黑蒙蒙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谢洛城沉眉闭目,双手抬起拈了个诀,口中低低地诵起了咒语。伴着口中的咒语,有光渐渐在他的指尖萦绕开了。谢洛城口中的咒语越念越急,光芒便越来越盛。最后,那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院子。
秋月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不由得惊讶。转头看去,桑迟也是一脸的惊讶好奇,甚至沈北亭也微微张大了嘴。只有楼向寒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只是一片凝重认真。
再转头,只见谢洛城神情肃穆,手指微动,结了个内狮子印,沉声道:“上承天命,下启地府。出幽入明,何者非我!”
话语才才落下,他指尖的光亮便一缕缕飞出,在香案前方的虚空中聚合,凝成了一条光线。未几,一个声音冷冷地从虚空里传出来,道:“何方何物造访鬼界?”
谢洛城应道:“人间天子驾下术士,京兆尹府中幽明子谢洛城,欲拜见鬼君。”
那声音道:“原来是人间京兆尹府的幽明子,可带了信物不成?”
谢洛城左手一挥,香案上的紫色玉玦便缓缓升起,悬浮在他张开的右手掌心之上。“信物在此,烦请查验。”
光线忽然张开,就像有斧子从中间劈开了一道门一样。门中走出一个白衣散发手持哭丧棒的年轻男子,手腕一转一块紫色玉玦便漂浮而来,与谢洛城手中的恰好组成一个玉环。
“果然是阴阳紫玦。”那白衣男子点点头,道,“不知幽明子此番是为了何事而来?”
谢洛城笑了笑,将阴阳紫玦收了回来,指了指那头的秋月夜道:“此前长安城中有游魂作祟,在下不才,将他抓了起来。问清缘由后才知这游魂有心愿未了,在下担心贸贸然交予鬼界,这游魂恐怕还是要费尽心机再来闹一通。故而想请鬼界帮个忙,查一查他所寻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