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幽明录·七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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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幽明录·七情篇-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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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等着桃花是等着套话,秋月夜越发对这不着边际又爱胡闹的术士不知如何是好了。幸好楼向寒及时开口道:“不清楚缘由,我等轻易不能帮你找人。”
  “就是就是。”桑迟接口道,“万一你找你妻子是为了打她,哎呀,那可怎么办!”
  秋月夜嘴一抿心中微怒,沈北亭便笑道:“桑迟不懂礼数,还秋侠士莫怪。还请坐下,同饮一杯。”
  秋月夜只能坐下。
  谢洛城扯扯桑迟的衣袖,桑迟立刻端起酒给他斟了一杯。秋月夜笑了一笑,仰头看了一下天空的圆月,说道:“我与夜啼初次相遇,也是在一个月圆之夜。”
  “那时是上元夜,我从北疆回江南,路过齐州的时候遇到一个小乞儿在为娘亲乞讨汤圆。我看他可怜,心中一时豪气起来了,便说要给他买汤圆。结果到了汤圆铺才发现身上的钱没了。”
  “居然没钱?”桑迟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那你去抢了还是偷了?”
  秋月夜摇摇头,“我把剑给了汤圆铺的老板,说要换三碗汤圆。”
  “哈哈!”谢洛城笑了,“若我是那老板,必定不卖给你。”
  “那老板的确不卖给我。”秋月夜皱眉不解,“但是我那剑是百年难得的宝剑,他为何不要?”
  谢洛城笑道:“他可不认的什么宝剑不宝剑的,你还不如将那剑拿去当铺,至少还有人能识得它的价钱。”
  秋月夜点头。“那老板也是这么说的。”
  楼向寒拿起酒壶给谢洛城和自己斟了一杯,问道:“随后,夫人便帮你买了汤圆?”
  “不错。”秋月夜端起酒杯,杯中隐隐约约有自己的影子,满脸的落拓。唉,当年也是这么个落拓的剑士,怎么就那么幸运遇到了她呢?
  “她在铺子的一角叫住了我,拔了头上的金钗给老板,装了三碗汤圆给我。我道金钗贵重,不能无故受之。她却说金钗不过是身外之物,剑却是侠士保命的东西,不能相提并论。我听了觉得不错,便收下了汤圆。挂念着小乞儿的娘亲,我接了汤圆便走了。临走时对她说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可以找我。”
  “唉唉……”谢洛城叹息着摇头,“木头啊木头,人家小姐都慧眼识英雄、金钗酬知己了,你怎么连姓名也不报一下就走?还说什么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如何如何,人家小姐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找你?你好歹也叫了‘秋月夜’这么个风流无限的名字,怎么跟楼向寒楼木头一样不谙风情呢?”
  楼向寒将杯盏往右边推了推,抿紧唇示意秋月夜继续往下说。谢洛城毫不客气地接了酒盏,接着说道:“我猜,是那位小姐先说的名字。”
  秋月夜微微一愣,道:“不错。我才走出铺子,便听到她在后边叫我。”他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就抬头看了夜空里的圆月,语气里不知是缱绻的柔情多一点,还是痛惜的回忆多一点。
  “她那时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掉。她站在满街的花灯旁边,一双眼黑漆漆的,原本里头满是焦急。等看到我回头,便垂下头,双手绞着手帕,轻轻地说:‘我叫邬夜啼’。我当时……我当时心头砰的一跳,脸都热起来了,愣在那里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她见我不说话,又说道:‘我家住在月桂巷,门前有棵大桂树的那家就是了’。说完头就更低了,不知道是花灯的颜色还是什么,总觉得她的耳朵都在发红。我心里乱糟糟的,只回道:‘我叫秋月夜。’随后便牵着小乞儿匆匆地走了。”
  “唉……”谢洛城和沈北亭同时叹气,楼向寒在谢洛城嘴唇微启时便将酒壶递了过去,看向秋月夜道:“想必你后来去找你夫人了?”
  秋月夜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扯扯嘴角,低声道:“去了。却还不如不去呢,若是不去……唉,不去也不行啊。”
  “我去找她时,距我们初逢已过了半年。我照她说的去了那巷子找到了那户人家,却发现那人家给官府封了。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她的父亲身为太守却贪污受贿,半年前便被抄了家。男丁都流放了,女眷都被卖到了青楼。我心里着急得不得了,到处去找,终于赶在她挂牌的那晚上找到了她,将她从青楼里救了出来。”
  “哎呀,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呀!”桑迟听得入神,连酒也忘了,双手撑着下巴,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然后你们就成亲了么?”
  秋月夜点点头。
  “我问她还有没有亲人要救,她说父母都病死在狱中,只剩她一个了。她坐在我的马上,靠在我怀里轻轻地哭。我心头痛得好似要裂开一样,当时便生了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念头。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她点点头,我便将她带回我的家乡。我们便在那个小小的江南水镇成了亲安了家。”
  秋月夜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自顾自地斟了杯酒,有好一下子没有说话。他不说话,楼谢沈三人也不说话。一时之间只听虫鸣四处,风过柳梢。
  桑迟看看谢洛城,再看看沈北亭,两人眼里都有叹息。偷偷瞄一眼楼向寒,连楼向寒的眼里都有些明了的喟叹。于是,桑迟也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英雄救美的传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才子佳人拜堂成亲之后的事,说书人从来都不会说的。大概是,英雄会白头拿不动剑,美人会迟暮簪不了花。才子佳人,也会在柴米油盐里渐渐消减了温软缠绵,相互默默然。
  年年岁岁都会有上元夜,但是再多的岁岁年年,却也找不到灯火阑珊处,那斜拔金钗酬知己的太守小姐了。
  桑迟扁扁嘴。
  好悲伤呀。
  抬头,只见明月遥遥。
  只有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似变却未曾变。


喜…相见欢…06 【06】
  秋月夜望了好一会儿月亮,才发现众人都不说话,笑了笑,道:“看来都猜到了啊。”
  他低下头,伸手给自己的斟了杯酒,一口饮尽了,继续说道:
  “最初的半年,我们还是过得很好的。我们一起给院子围上木篱笆,在木篱笆下边中青藤,等待来年青藤开花,一起读诗词集……是真真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可是我终究放不下我的江湖,江湖上的朋友也频频送来书信,希望我继续去行侠仗义。我放心不下夜啼,同样也放心不下江湖。如果只能二选其一,我自然是要夜啼,可那时的我,并不认为这是二选一的抉择。”
  谢洛城接口道:“然后你的妻子就看出你的犹豫了,叫你去继续你的江湖了?”
  “对。”秋月夜道,“夜啼她真的很聪明很懂得我。她在上元夜取出我藏在箱子里的长剑,跟我说,她喜欢的是那个为了小乞儿不惜当剑的秋月夜,她不想成为我的束缚。我心中感动,心想,看,这就是我的夜啼,她懂得我的江湖。然后我便与她约定,我每年春末夏初离开,秋末冬初回来。每年的冬天,每年的除夕与上元,我都陪她一起过。”
  “我就这样在春天过去的时候离开了,去大漠去南疆去西域去东海,去惩奸除恶去行侠仗义。哈哈……”秋月夜笑了一声,摇摇头道,“现在你们也许不知道,但是百多年前,雪衣剑客秋月夜可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人物,说是仁义无双都不为过。哈哈……仁义无双啊仁义无双,我当时怎么没想要个情义无双的名号呢?我怎么就只顾着仁义忘了情义呢?秋月夜啊秋月夜,你真真是……”
  他边说边笑边摇头,眼睛一闭眼角便滑下泪来,看得桑迟心惊胆战的,颤颤地问:“喂,小鬼,你……你没事吧?”
  这样子像是要疯了一样。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秋月夜笑道,“也是这样的月夜啊,我那天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夜。我推开院门,木篱笆上我种的青藤已经枯萎了,上一封信她还说‘夏日渐来,淡木篱上藤攀叶茂,竟开了青花数朵。’我走进房中,远远地就看到她伏在书案上,连炉火也未曾点。我还以为她看书累了在睡觉了,心里还怪她怎么不知道加件衣服。摸摸她的脸,冷冰冰僵硬硬的,我还当她冻得厉害,抱她回床要给她放到被子里捂一捂。你们猜,你们猜她怎么了?你们猜她怎么了!”
  秋月夜不等众人回答便捂着眼睛笑道:“她死了!她死了!我在江湖里正功成名就的时候,我的妻子死在了家中!她得了伤寒,却没人照料,死了已经半月了,要不是天太冷,我回来时,看到的怕就是……就是森森的一具白骨了!半月前……我当时……我当时在南疆,我与人在围攻危害南疆的大巫!我将为害一方的恶霸杀了,却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孤冷的深秋寒夜病死了!”
  秋月夜捂紧了眼,脸上却满是泪水,声音里满是哽咽。桑迟抖着嗓子轻声安慰道:“不怪你啊,你看你都九个月没回家了,她一定是你不在的时候生病,你又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我连她病了都不知道!我叫她一个人守过三个季节九个月,都不想想她一个弱女子等在家里,若是病了伤了怎么办?若是遇到强盗恶贼怎么办?若是被人欺负怎么办?我……她一定恨死我了,所以她不让我找到……我找了她一百三十二年,她都不肯见我……”
  秋月夜嘶声暗哑道:“夜啼,夜啼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是不是伤心透了?夜啼你在哪里?我找了这么久,夜啼你到底在哪里?我好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我好想说我真的很的很喜欢你了!夜啼,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
  “喂……”桑迟还从未见过男子也能哭成这样子的,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可怜,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不料秋月夜身上鬼气与真气缭绕激荡,一下子就讲坛弹开了去。
  “哎呀……”
  “小心!”沈北亭伸手将他揽住。“伤到没有?”
  桑迟摇摇头,眼睛看向秋月夜。秋月夜的真气乱窜,衣衫头发皆无风自动,猎猎而飞。他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什么,神色渐渐疯狂。谢洛城觉得不对劲,正想用法术定住他,秋月夜却忽然大叫一声,一掌拍向石桌。他现下又急又愤又伤又痛又悔恨难当,这一掌几乎含着所有的功力,这小小的石桌如何受得起?登时就碎了。
  “小心!”楼向寒与沈北亭同时低喝道,一手扣腰一手穿过腿弯,将谢洛城抱在怀里向屋檐处迅速退去。几乎就是楼向寒退开的同时,散碎的石屑向四周激射而出,近旁的几竿修竹“啪啪”应声而断。
  谢洛城一颤………这样的力道,若是扎在身上恐怕要出一个血窟窿了。秋月夜心中,还不知要比戳出满身血窟窿痛多少才是!
  楼向寒察觉他的颤抖,手上更紧了一分力道,低头问道。“怎么样?”
  “没事。”谢洛城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摇摇头示意他放自己下来。楼向寒会意,将他自怀中放下。两人一同转头,屋檐的那边,沈北亭怀里抱着的白猫正一个跃起跳上他的肩膀。
  楼、谢二人松了口气,抬头看向半空。秋月夜借着这一掌之力跃起,身法迅疾地在半空中来回穿梭,一掌一掌打在虚空里。
  “他嘴里在念着什么?”二人正望着,沈北亭走了过来,桑迟跳到谢洛城的肩上,睁圆了眼睛问道。
  他这么一说,谢洛城才察觉到,夹在在呼呼的掌风声里的,还有秋月夜的声音。凝神细听,却是这样一段话:
  “……别来日久,君依旧安好否?”
  “……庭中手植之梧桐,亦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虽是深秋,白日仍时鸣知了……”
  “……有草木摇落为霜,侵妾旧袍。屋旁枫木红叶低窗,黄花之香深巷犹可嗅闻,真真秋色已深。念君于千山之外,风肃雨萧,需知添衣增食之事,莫要贪行路错过前头,又夜宿荒原,受那荒月冷饭之苦……”
  “……待君归日……”
  “应该是他妻子写给他的书信。”谢洛城说道,心中一叹,忆起旧事,不由自主就往楼向寒身边靠了靠。
  桑迟看他与楼向寒肩挨着肩,心中一个寒战就跳回了沈北亭的肩上,歪了歪头,说道:“他不会自己把自己杀了吧?”
  “不会的。”沈北亭拍拍桑迟的头,转头看楼向寒,问道:“向寒,要不要将他制住?”
  楼向寒摇摇头,“随他吧,他既然还知道飞到空中,便不会伤人损物。”
  “嗯,所以,现在酒也没有了,月亮也赏不成了,我们也各自去歇息吧。”谢洛城打了个呵欠,拉着楼向寒的袖子边走边道。“今晚我们住京兆尹府,桑迟你跟北亭一个屋子。”
  “哎?为什么?”桑迟尾巴一竖就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跟我一个房间要和木雕脸睡?你不怕他打你吗?”
  “比起被他打,我更加担心你半夜磨牙流口水踢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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