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不知道小师弟怎么样了……
朝廷的规定是十日一旬,自那日后便要等到十日后才能过去,今天才是第三日。要是往常还能在傍晚去一趟,但是现在事情繁多,每每忙完,都已是深夜。长安城越是到年关宵禁越严,他不敢去冒险。要是被金吾卫发现了,京兆府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可那头实在是叫人放不下……
沈北亭皱起眉。
“北亭……”
是桑迟。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沈北亭转身,只见那白衣的圆眼小少年提着一个食盒笑嘻嘻地掀了帘幕走进来。桑迟看了一眼那几乎连枝笔都放不下的书案,很干脆地就铺了垫子在炭火边坐下,仰头望着沈北亭。“北亭北亭,过来吃宵夜!”
沈北亭点点头,走过去坐下。桑迟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了出来,“这个是红豆糕,洛城做的………洛城居然还会做糕点!我还以为他只会吃楼木头做的栗子糕呢。这个是甜米酒,我跟洛城学做的!你尝尝看!”
沈北亭低头尝了一口,笑道:“嗯,不错,很好喝。”
“真的吗?”桑迟凑到他面前仔细看,忽然皱眉道,“你骗我,你又不开心,哪里好喝了?”他说着自己也灌喝了一大口,咕噜就咽了下去,嘀咕道:“奇怪,不难喝呀,怎么喝着还能皱眉呢?”
“北亭,”桑迟忽然变成了白猫跳到沈北亭的膝上,两只前爪搭着沈北亭的衣襟,歪着头仔细打量。“奇怪,你为什么不开心呢?是因为楼木头要你做的事情太多了吗?”
沈北亭没料到他的感觉如此敏锐,愣了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每年这时候的事情都是一样多的。”
“那为什么……哦!”桑迟恍然大悟又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担心小书生啊?”
沈北亭愣住了,没有说话。
“真的是哎……”桑迟眯了眯眼,滚下地变回了人身,半跪在沈北亭面前,拍了拍沈北亭的头道:“北亭不难过,宵禁又怎么样?乖乖的吃完宵夜,桑迟带你去看小书生!”
“噗……”沈北亭被他这语气闹得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是要干什么?”
“哄你开心啊。”桑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以前我在家不开心的时候,蹲在我娘肩上不肯下来,我娘就是这么拍着我的头跟我说:迟儿乖乖的,娘亲等下做完事情就跟迟儿玩哦。”
他拉着沈北亭的手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北亭也乖乖的吃饱了吧,我带你乘云飞到小宅子去看小书生。你是不是担心小书生被小梅花精欺负?没关系,等等我们去看,要是小梅花精欺负小书生,我就帮你打她!”
沈北亭被他逗得一笑,拿了红豆糕来吃。
红豆糕很香很甜,应该是洛城担心向寒熬夜坏了身子特意用心做的。他吃着就这么好吃,向寒吃了只怕更美味吧?或者这是因为是桑迟带过来的,才觉得比街上卖的好吃?
“嗯嗯,这样就对啦!”桑迟跳起来找狐裘,“北亭你多吃几块!吃饱了就去!”
沈北亭问道:“你不吃么?不饿么?”
“我刚刚在厨房的时候就吃了好多啦!”桑迟脱口而出,随后又紧张兮兮地抱着狐裘跑了过来。“北亭北亭,你不能跟洛城说哦,我把他留给木头的那些吃了一半了,他会把我关在家不给我出来玩的!”
沈北亭笑着点头道:“好,我不告诉洛城。”
“嗯嗯!”桑迟点头,伸手将沈北亭拉起来,学着楼向寒给谢洛城穿狐裘的样子,将沈北亭裹好,末了还拍了拍沈北亭的胸口,做出一份担忧的样子说:“你们凡人真是太容易生病了,一定要穿得暖暖的!”
沈北亭由着他牵着手出了门,桑迟将他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又把他的手掌拢在袖子里,说:“手放在袖子里,明天还要写字呢,不能冻僵了。”
沈北亭点点头,抱着他轻轻地说:“走吧。”
桑迟再点了点头,腾身而起,飞入云霄之中。沈北亭只觉得风声呼呼,不过片刻就落在了江家宅子里。桑迟转头问道:“要去叫小书生吗?”
沈北亭想了想,问道:“偷偷看的话,清姑娘会发现么?”
“哼,那点本事也想发现?”桑迟牵了沈北亭的手,使了个隐身的法术,调皮地一笑。“我们走。”
沈北亭笑了一笑,不觉就握紧了他软乎乎的手掌,轻声道:“嗯。”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还有光亮的窗子下。窗子关着,里头还放了帘幕,看不到里头的东西。桑迟又没办法带着沈北亭穿过墙壁,只急得要跳脚。沈北亭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听一听就好。”
桑迟点点头,和沈北亭一起蹲在窗下,靠得紧紧的,一起听屋子里的声音。
最初什么声音都没有,过了片刻,里头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然后便是清姑泠泠的声音道:“要什么?”
“我……”小书生还是怕得很,声音嗫嗫嚅嚅的。“渴了,腰……腰也酸了,想起来动一动。”
“茶我来,”清姑道,“在屋里走一走即可,不许出门。”
“可、可是我想……”
“外头正融着雪,鸟雀都要冻死了,你想生病么?在屋子里呆着!”
小书生给凶得不敢说话了,里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窗外的两人转头,只见清姑拿着一个小瓮走了出来。她在后院的老梅树前停下,收了梅枝上未融的雪,转身又回到屋子里去了。
“不是说要走动么?站在那里干什么?”清姑沉声道,“我怎么跟你说的?坐久了就转一转脖子,揉一揉手腕,再多走些来回!冷着干什么?快动一动!”
“哦……哦!”
桑迟也吐了吐舌头,转头对沈北亭小声说:“这小梅花精可真凶,换我一定跟她打架的。”
沈北亭叹了口气,继续听着,里头除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就没人说话了。过了一刻钟,里头忽然有茶香传出来,清姑冷冷地又说话了。
“呐,茶!外头梅枝上的雪水煮的。”
“呀……”小书生吃惊道,“你……你怎知我想趁着雪未融煮一壶茶?”
“啰嗦!”清姑声音更冷了,“喝完了?喝完了就睡觉去!明日再赖床,我必定拿梅枝抽你!”
“哦……”小书生乖乖地应道,一句话不敢多说。
不多时,这书房的烛火便被人拿着,慢慢转移到了另一间屋子。沈北亭和桑迟悄悄地跟过去,只听小书生急声道:“我……我要除衣睡下了,你……你别进来!”
“大惊小怪,早上叫你起床的时候怎不见你讲究这些东西?”
“那……那是没醒!现在……现在是醒着的!”
“好了好了,去睡觉!半刻之内灯吹掉,否则别怪我闯进去!”
“是……”
听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的问题,沈北亭皱皱眉又松开,伏在桑迟耳边说:“我们回去吧。”
桑迟点点头,带他又飞回了京兆府,将沈北亭拖到火炉边,一指法术将炭火烧红。一边捉着沈北亭的手去火边烘着,一边见沈北亭眉头还是皱着,便安慰道:“北亭,不担心啦,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带你去!”
沈北亭摇了摇头,道:“每日就不必了,看样子,竹溪也不是很艰难。”
桑迟自然是听他的。
唉唉,你们倒是看一看小书生的脸再说没事呀!
惧…菩萨蛮…04 【04】
谢洛城端着提醒的浓茶走进房间的时候,楼向寒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谢洛城的眼中浮上心疼的神色,轻轻地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再走到书案前,双手结印,一个咒便将楼向寒慢慢移到了床上。
正在他为将人放到床上而未曾弄醒庆幸之时,一只淡蓝色的纸鹤自夜色里悠悠飞来,落在谢洛城肩上吐了人言道:“谢……谢先生救命!”
楼向寒眉头一皱就睁开了眼,手一撑就要坐起来。
“不许!”谢洛城一把按住他,皱皱眉,动动嘴唇,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是叹息道:“你先睡一个时辰,我去小书生那里看看,等我回来,我便叫你起来。”他想了想,又望着他的三郎,泪汪汪可怜兮兮地加上一句:“好么?”
楼向寒便安心躺下了,伸手摸了摸谢洛城的肩膀,叮嘱道:“再加一件衣服。”
他说的是出门要再加一件衣服。谢洛城笑着亲亲他的嘴角,软声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团团和小书生的。你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来。”
楼向寒点点头,谢洛城伸手将他的眼睛蒙上。不过半刻钟,他的呼吸便均匀了下来,睡着了。担忧和心疼又笼上谢洛城的眉头,但他却只能叹一声气,起身取了大氅披在身上,乘着夜色赶到了江家住宅。
还未进去,便听到清姑叫道:“你!”随后便是一阵法术施展之声。
谢洛城暗叫不好,也不管窗子了,破窗而入喝道:“住手!”
而为时已晚,清姑手一挥便将旁边的书案掀翻了,上边的笔墨纸砚全都摔在了地上。小书生吓得一声哀叫,立刻抱着头缩到了墙角。清姑见状更是生气,哽咽道:“你……你就这么怕我?”
小书生缩在屋子的最角落,双手抱着头,呜呜呜地哭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待你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清姑一甩手就将那端砚给劈成了两瓣,叫道, “我伤到你了么?我杀人了么?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怕我做什么?”
小梅花精愤愤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也哭了。
谢洛城叹了口气,走过去小心地将小书生抱在怀里,只当那是长大一点的团团,柔声道:“江公子?好了好了,没事了。”
江竹溪一下子躲在他身后,抓着他背后的衣服不放。谢洛城反手拍了拍他,转问清姑道:“怎么回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他……”清姑吸了一下鼻子,恨恨地说道,“我哪里知道!我只是给他煮茶,他忽然就跳起来结结巴巴地叫道‘妖……妖怪!’我自然生气,就问他,‘你刚知道我是妖精么?’他就躲着我,我伸手去拉他,他身上不知有什么………一定是你施下了咒术!我……我一碰他就被弹开了!”
谢洛城大约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先将江竹溪拍了拍,柔声哄道:“先别哭了,我将你送去你大师兄那里好么?那里绝不会有什么人伤害你。”
小书生摇了摇头,抽抽噎噎地说:“不……不走,这宅子……不能走,不能丢!”
谢洛城笑道:“你不走,小梅花精的原形就在这后院里,我可管不了花精回原形里。”
小书生原本已经止住了泪,一听这话又要哭了。小梅花精一跺脚,叫道:“我走!我走还不行么!你要真这么恨我,不愿见我,明日便请这位幽明子将我的梅树移走,爱移到哪里就去哪里,随便你!随便你!”
说着身子一飘,化作一团白光便不见了。
“喂!别乱跑!”谢洛城扬声叫道,“去京兆府找楼大人知道么?替我叫醒他!”
风里传来一声呜咽,小梅花精才走出不远,又只能掉头,哭道:“知道了!”
谢洛城这才将屋里摔倒的桌几扶起,一点法术也不敢用,将小书生扶坐下,拨红了炭火温上茶水,才柔声问道:“方才,清姑用法术给你煮茶?”
江竹溪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猜出的,点点头委屈地说道:“我看书看到一半,渴了。她倚着熏笼坐着,晕晕乎乎地要睡着了,我怕吵到她,就自己起来。她听到声音,就问我……”
小书生回想起梅花精方才娇嫩妩媚的声音,眼前好似又可以看见女子慵懒无骨一般的动作,不由得脸上通红,狠狠地说道:“她也不动,手指一伸,那炭火哄的一下就红了,茶水也开了,茶叶……茶叶自己飞进茶壶里!”
小书生比划着当时的情景,原本潮红的脸又变作苍白,“茶叶!茶叶自己会飞!茶杯也自己会飞!它飞到我面前,茶水还一点都没洒……”
“好了好了……”谢洛城站在他面前,拍着又哭了的小书生的头,“她只是一下子懒了。”
“她……一定不是第一次!”小书生边抹眼泪边哭道,“谁知到她平日里给我做的饭菜是不是也是这么跑出来的?用……用法术做出来的东西,岂能吃坏人?要是那饭菜茶水变作小虫子在我肚子里咬我怎么办!”
这猜测可真是叫人伤心,小梅花精听了一定要放声大哭的。谢洛城无奈地笑了,“清姑不会的。”
“怎么不会!”小书生趁机告状道,“她总是凶我,总是觉得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说话也啰嗦,做事拖沓。我……我看书一打瞌睡,她便要拿梅枝打我手心,我爹爹也没这么严厉过!她还定下了吃饭睡觉的时间,若是到了时候不听她的,她便要板起脸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