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昀点了点头,笑得苍凉:“我那在乡下的母亲,她是多么想……我能自立门派……我……”
小麦哽咽了。
明昀深吸了一口气:“钱,我会想办法还上,然而现在……”
“不用说了,”小麦匆匆掏出纸来,拿出信印,靠在茅草房墙上盖了,“这是狐宫总管的信物,凭这个到狐宫门下,要多少钱,便能取多少。”
“你……”明昀热泪盈眶地握住小麦的手。
“好兄弟,期待你发迹的那天。”
“嗯!”
米小麦豪情万丈地走了,心里充满了助人之后充实的喜悦。
如果他的江湖经验丰富一点,就会奇怪,为何那茅草屋如此新,甚至透着干草的清香?为什么,那写着“魔教”的木牌上,还残着绿色的叶子?为何那写着“总舵”的纸片明明那么薄,却没有被风吹雨打而残破?
如果他知道的江湖掌故多一点,就会知道,那“名会”的发起人,不是别人,正是魔教教主明昀织纶。——但凡江湖上,要建立新的邪派,都要先向他投了名签,否则,小则惨遭彻底忽略,大则……黑吃黑。而那收上来的“名费”,也全被魔教鲸吞,并不曾有几家分股之说。
如果他江湖上的人头熟一点,就会发现,那老鸨,那当铺掌柜,那酒馆老板,那教书先生,恰是魔教“色财酒气”四大护法——当然,一路上他问路的路人,没有一个不是魔教门下,就连他留宿的那个农家的主人,都是“酒”使者下辖第十三堂堂主。
——然而,小麦经验浅薄,知识缺乏,人事生疏。
所以,他兴高采烈地踏上归程。
迎接他的,是一份五千七百两的巨额欠款。
(二)躲债
坏的开始是失败的一半。
从此米小麦的讨债历程充满了艰辛与血泪。其中的曲折无法一一详述,一言以蔽之:幸,则得全身而退;背,则……陪上夫人又折兵……
然而米小麦岂是凡人?
赌上狐宫总管的位置,誓要把钱讨到手!
凭着这样的气势,硬是越挫越勇……虽然累计债权额也随之越增越多……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狐宫,经营得如火如荼,即便算不上江湖首富,也绝对在前五之内。这区区一万多两,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新仇旧恨,却让小麦无法释怀——站在狐宫主殿门前,小麦狠狠一握拳:“这一次,绝对要把钱讨到!”
“哦,是吗?”
温润如玉的男声。
身后——明昀织纶?!
“你……你怎么在这里?!”
“想推牌九,便来找你家宫主——这一夜,也就多欠个一千五百两吧。”明昀挑眉一笑,风清云淡,语气里竟有些揶愉之气。
“你!”
小麦反手拿他,却捉了个空——明昀已飞身上了屋顶,扭头对小麦璨然一笑:“想要钱吗?来追我呀~追到就还你~o~hohoho……”话音未落已飘飞而去。
小麦定在原地,狠狠地打了三个寒颤。
“总管,不追吗?”卫队长木可闻声而来,见小麦不动,问道。
“不……不用了,怕……怕……怕是有埋伏。”
“……啊?哦。”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小麦回过神来发现又一次错失良机,恨得眼都直了,回房拎起整好的包裹,“噌——”地一下窜进马厩,拉上一匹高壮的骏马,翻身而上。
“我就不信……”
一口气冲出十里地,小麦方咬牙一叹。
“不信什么?”
身后又有人声,小麦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回头一看,那明昀不知何时立在马臀上,正笑着望着他。
小麦素来自负耳力过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什么时候……”
“佛曰,不可说。”明昀唇一勾,“三日后,小阳坡,我等你。”
言罢,一翻身,竟没了踪影。
小麦自知轻功不如他,只得深吸口气,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了。
小阳坡离狐宫总部隔着三山两河,三天之内到达谈何容易,然而小麦追着明昀跑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若是过了三日之期,怕是小阳坡魔教总坛会整个儿挪了窝。
于是,只得星夜兼程,快马加鞭,好在狐宫这几年为了讨债,沿途布下不少役站,终是在第三天傍晚,赶到了小阳坡。
怪事,今天小阳坡那边,怎么夕阳如此红?
山道上,隐约瞧见山的那头,天边一片火红——奇怪,虽然是日落时分,却也……回头一看——不对,夕阳明明在背后,山那边是东啊……怎么会……
“不是吧……不好!”小麦策马而上,转个弯儿,果见小阳坡上魔教总坛正燃着熊熊大火,“不要吧!我的钱啊!”
小麦祭起轻功,三步并两步飞身上前,心道明昀算你狠,为了拖债你竟连自己的老巢都烧,摆明就是吃准了古清心软,哎说不定这下一借又出去一万两……
这么想着已经飞身到宫前,热浪扑面而来,小麦一闭气,就要往里冲,却被一人拉住,转身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身量未足,扎着丫角,一头一脸的烟黑,小麦忙抱了她道:“乖孩子,不怕……”
那小女孩儿一听,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脆生生地喊道:“米叔叔,你救救教主爸爸,救救爸爸。”
小麦把那孩子的脸一擦,见她嘟着粉嫩的小嘴,一脸委屈地望着自己,无奈叹道:“小音,是你?”
宛郁音,新上任的魔教护法,“酒色财气”中掌“财”,小小年纪出落得精明伶俐,虽已随着明昀给小麦使了好几次坏,然而小麦一看她那软软的小脸边甜甜的酒窝,便却怎么也气不起来。
“莫哭莫哭,这却是怎么了?”小麦一见她翘着的小鼻尖红了,心都酸了,忙把她抱到离火远的地方,边给她擦泪边问。
“他们,他们把教主爸爸截走了……呜呜……”小音捉着小麦的衣襟,眼泪鼻涕全糊上去。
“他们?他们是谁?”小麦皱眉——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一急话就不清楚了。
小音抽咽着,愤愤道:“光头,小树林光头!”
“少林?”小麦偏头一想,问。
小音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点点头。
默。
背后,主梁倒塌的声音。
烟尘滚滚——魔教总坛,教主居住的莫离宫,就这样成为历史。
火舌吞咽着巨木,发出霹啪的响声,连初升的圆月,也被映得血红。
小麦背对着漫天火光,慢慢地蹲下身去,望住宛郁音看似单纯的双眼:“小音,乖,告诉叔叔,这房子,是不是你教主爸爸自己烧的?”
宛郁音一颤,眼神飘开去,鼓起嘴,扭捏了一会,终于点点头。
“为什么烧了?”
“……爸爸……爸爸说我们四个都换新屋了,他也要换,我说那旧屋还能住,况且他一年也没在这里住几天,就不给拨款——他一生气,就把房子给烧了,离家出走了。”
“哎……我就知道……”小麦扶额,“那你们……”
“晴姨和郁叔已经把人都救出来了,方叔追他去了。”
楚若晴,本代四大护法之一,掌色;于淳郁,掌酒;方彼,掌气。
“哦,”小麦定了定神,方要离去,宛郁音却又拽了他的袖子,“米叔叔,麦子叔叔,爹他一烧,我这帐上可是上万两的亏空,那欠款……”
小麦望着那哭得花猫似的脸儿,叹口气:“压后吧,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嗯。”小音点点头,一脸感激涕零,又接着道,“麦子叔叔,能不能帮着……找找教主爸爸……”
语气温软,却像是做了亏心事般,越说声越低。
“怎么?不是方护法已去了吗?”小麦不忍拒绝,可别派内务,却又不好答应。
“教主爸爸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和小树林光头不对付了,老光头写了信来骂呢……听说光头都厉害,只有方叔去,怕要吃亏……”小音低着头,甚是为难,“我教之事,本不好麻烦麦子叔叔……只是……”说着抬起脸,眨巴两下眼,长长的睫毛上就挂上了水珠。
“别慌,我去就是。”
小麦见她又哭了,忙软言劝慰。
那宛郁音听他答应,瞬间展颜一笑,扑到他怀中,“吧吱”一下,在他脸上狠狠地吻了一口:“叔叔可要歇一晚再走?”
小麦脸上瞬间挂上了“责任感暴棚”五个字,打个呼哨唤来坐骑,飞身而上:“这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去。”
说罢绝尘而去。
宛郁音目送他远去,忽然猛地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大树竖起了中指:“我说你们看够了没有?”
树上霹里啪啦地掉下四个人来,堆做一堆,被压在最下面的,正是教主明昀织纶。只见他竖起拇指,龇牙一笑:“小音好手段,不愧是爸爸的好女儿!”
宛郁音柳眉倒竖,上去冲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叫你两声爸爸你还真把自己当我爹了——还不快滚!不然穿帮了!”
“哎哟,拭君杀父啊……”
(三)讨债
小麦快马加鞭,顺着唯一一条山路疾驰。
转出山路,向南奔少林而去,行了一日,遇到方彼,见他伤了一只手,正在树下喘息,忙上前问:“方护法,这是……”
方彼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发现教主的身份就……”
一句话未完,已晕了过去。
小麦忙探他脉息,见他脉息虽弱,气却不散,暗叹少林果然名门正宗,伤人只取其战力,不下狠手,略放下心来,向怀内掏出一个烟筒,放个消息烟花,不多时,两个狐宫管事走出来。小麦把方彼交给他们,吩咐好生送到魔教中,方继续前行。
又过了两日,第三日清晨,小麦正在茶楼吃茶,见几个行者打扮的人,押着一辆囚车匆匆而过,那囚车四面围栏皆是黄铜铸造,一根根竟有成人小臂粗细,小麦眯着眼儿细细一看,车里一人,正是明昀织纶。
“糟!”小麦拧着眉,心道,“看这架势,似已着了道。——这可怎么好?”
一转念,古清和这一任少林掌门似乎有点交情,可古清正在闭关,一时半会出不来,眼下……
不及细想,已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小麦深知少林弟子轻功高超,深恐行踪败露,只敢远远地跟着。
跟了半日,天黑了,那几个押送的行者找了个旅店安歇,小麦脑中尽是方彼那句“发现教主身份”,十分奇怪——难道在魔教教主之外,还有更糟糕的身份,让少林定要亲自出手,除去明昀?这么想着,忙要了他们隔壁的房间,趴在墙上听墙根。
“没想到吧?”隔壁房间似乎已经开始八卦,小麦屏住呼吸,生怕听漏一个字。
“……其实,我本也觉得不对,你说上上一任掌门在世的时候,听说教主就是他,到这一任掌门,教主还是他,纵然是运功延寿,这也太长了些……”
“所以啊,掌门说他是妖,定然不假。”
小麦心头一跳。
狐宫中收罗的落难群众中,有很大比例是落入人间的倒霉仙、修炼未成的柔弱妖、心怀怨念的郁闷鬼等等,真正的人类反而成了少数派。小麦自己便是只公鸡成了仙,从未注意这个生死年限的问题。
——话说回来,自己债也追了六百多年,自己没细想,却忘了如果是个普通人,早该死了八九回了。
这么一想,小麦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继而转为同情,然后是愤怒:这群和尚,欺软怕硬,明知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