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龙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回来。
沈姑娘娇靥有点白,声音也微带颤抖:“你,你杀了他?”
本来是,再大胆的姑娘,她也见不得这血淋淋的场面,杀人的阵仗。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本来没那么容易,可惜他作贼心虚,太过怯敌,没敢还一招,要不然的话,我得费一番手脚。”
沈姑娘微低螓首,没有说话。
金大龙道:“姑娘,这儿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恐怕不行!”
金大龙道:怎么,姑娘?”
沈姑娘低低说道:“我身子太弱,步行不了多远。”
这句话听得金大龙皱了眉,金观台地处偏僻,又是这么样的深夜,上哪儿去叫车雇轿?
他若一个人跑远路去叫车雇轿,留沈姑娘一人在此,也放不下心,沈姑娘也未必敢。
这可怎么办?他总不能或扶或抱地送她回去。
沉思了一下,金大龙抬眼问道:“姑娘究竟什么地方不合适?”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却看得沈姑娘红云满面,立垂螓首,没有答话。
金大龙道:“姑娘莫非有难言之处?”
沈姑娘点了点头,点得很轻微。
金大龙道:“也就因为这,姑娘的身子才那么弱?”
沈姑娘低低应了一声,“是的!”
金大龙沉默了,半响始道:“姑娘能走多远?”
沈姑娘道:“最多十几步,再多就会耳鸣心跳、头晕目眩。”
她的身子竟如此之弱,眼前的事也这么扎手。
金大龙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姑娘,那恐怕只有坐等天亮了。”
沈姑娘没抬头,道:“天亮再走,不会惊世骇俗么?”
对呀!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我倒不怕,只是姑娘……”
话锋一转,道:“姑娘,我略通岐黄……”
沈姑娘没有说话。
金大龙道:“假如姑娘愿意,我可以试试看在天亮之前,能不能治好姑娘的病,使姑娘能够多走几步路。”
沈姑娘仍没有说话。
金大龙又道:“姑娘……”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我难启齿……”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姑娘,这是治病,我听说姑娘不但是位才女,而且是位奇女……”
沈姑娘猛抬螓首,娇靥上犹满布红云,道:“你知道,我不是忸怩作态不肯说,而是,而是,你不能为我治这个病。”
金大龙眉锋又一皱,随即扬起眉稍,道:“姑娘,何如把我当成躺在门外的住持?”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他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而且是所谓请神治病,你不是。”
金大龙没奈何地道:“那,那只有等到天亮再说了。”
沈姑娘没说话。
这云房里,一时好静,好静……
半响过后,沈姑娘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你是个君子,令我敬佩。”
金大龙微愕说道:“姑娘这话……”
沈姑娘迟疑了一下,道:“你有办法送我回去,可是你不……”
金大龙道:“姑娘,那跟替你治病有什么分别?”
沈姑娘娇靥一红,又默然了。
半响,她忽然又是这么一句:“你救了我,保全了我的清白。”
金大龙道:“那没什么,姑娘,我忝为武林正道一介,我应该……”
沈姑娘道:“可是在我来说,这不啻再造重生的大恩。”
金大龙道:“我不敢这么想,我只认为这是我的本份,姑娘也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沈姑娘道:“那是你的看法,对我这个生为女儿家的人来说,那不同。”
金大龙没有说话,他知道,说的再多也没有用。
沉默片刻后,沈姑娘忽道:“你,你成家了没有?”
那张娇靥好红,娇羞欲滴,美煞!
金大龙心头一震,道:“还没有,姑娘,但……”
沈姑娘截口说道:“我是个出身大户的女儿家,幼受闺训,对礼教看得很重,有些话,碍于女儿家自尊与羞耻心,我本不该出口,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说,你救了我,没有你,就没有我女儿家这身清白,为报你的恩,也因为你是我廿多年来,所碰见的唯一不同常人的人,更为了你便你为我治病,送我回家,我愿意把终身托付给你……”
金大龙忙道:“姑娘!”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我一向自视很高,也就因为这,所以我至今还待在家里,没有婚配,但面对你,我却有自惭形秽渺小之感,我不敢勉强你,我只是说出我心里的打算,你要不愿意,那么委屈你,请陪我到天亮,我自己会想办法回去。”
金大龙心神连连撼动,静静听完了沈姑娘的话,他很诚恳地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十分感激,凭心而论,蒙姑娘许此一诺,这是我的福份,也该求之不得,但我愿意意说一句,我不适合姑娘。”
沈姑娘娇靥上立时泛起了三分羞,道:“你是第一个我反过来愿托终身而你不答应的人,可以告诉我么,为什么?”
金大龙道:“姑娘,你知道,我是个满手血腥,动辄要杀人,时刻担风险,也是长年飘泊不定的江湖人。”
沈姑娘道:“假如你只有这一个理由,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同于一般女儿家,我的身子弱,那缘于病,而我的性格,我所能做的,并不稍让人任何一个须眉男子,再说,江湖人并不是不能成家,也不是没有成家的前例,你不是开着一家镖局么?我可以帮你治理局务……”
金大龙道:“姑娘,你令我感动,也令我感激,承你仰自尊,剖心对我说这么多,我本不该再有任何表示,可是有一点我不得不说明,那所镖局,只是我为掩饰自己的暂时行业。”
沈姑娘“哦”地一声道:“这话怎么说?”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接道:“姑娘,我愿意把自己的生平告诉姑娘,然后再请姑娘明智而慎重的三思……”
顿了顿,接道:“姑娘适才该听见了,我不姓金,我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奇字……”
沈姑娘微颔螓首,道:“我听见了,这个名字正如你的人一样,你是个君子,是个顶天立地的英豪奇男子。”
金大龙道:“那是姑娘夸奖,实际上,我被武林视为杀人不泛眼,出手既阴毒的凶神恶魔,人人怕我,人人恨我……”
沈姑娘截口说道:“正如你所说,那该看杀的是什么人。”
金大龙:“我生于河南,家境很好,但由于父母过世早,自小我就成了一个孤伶伶的可伶孤儿,家产被族人抢夺霸占,我自己则备受欺凌,一个人流浪在外,食衣难以饱暖,白日沿门乞讨,夜晚宿于街头,由于年纪小,仍然备受欺凌,因之到了十几岁后,我尝尽了人间辛酸艰苦,也明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因此养成了我孤僻、怪、恨人、恨世,嫉恶如仇的性情……”
他有点激动,长长地吁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是偶然的一个机会,也是我时来运转,福缘深厚,我碰上了先师,意外地他收留我,养我,育我,我的天赋还不算差,跟随他老人家整整十年。我武学文才在武林之中也算颇有成就,在他老人家故世后。我又个人来到这茫茫的人海中,固然,他老人家的养育,使我认清世上毕竟还有好人,可是那并没有完全改变我的性情、我的想法。于是,我拼斗,我杀人,武林中人逐送我一个外号,叫落拓青衫七绝神魔……”
沈姑娘道:“七绝?”
金大龙道:“姑娘,那是指我的武艺,也是指我的文才,蒙先师的教导,我几乎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其中以那七艺为最。”
沈姑娘道:“哪七艺?”
金大龙道:“剑,掌,琴,棋,书,画,诗!”
沈姑娘两眼一亮,“哦”地一声道:“琴,棋,书,画,诗列为七绝之五,你在这方面的造诣一定很深,很高绝?”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那是在武林中,跟有才女之称的姑娘比,恐后肤浅得多!”
奇沈姑娘道:“你很谦虚,只是别跟我客气,假如能,假如有机会,以后我还要逐样地讨教。”
书金大龙道:“姑娘更谦虚,更客气……”
顿了顿,话转正题,接道:“也因为这个名号,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厄运……”
接着,他由罗什古刹事起,一直说到了如今。
听毕,沈姑娘微显激动,道:“你说完了么?”
金大龙微一点头,道:“说完了,你姑娘。”
沈姑娘美目隐射万种怜惜,轻轻说道:“我没想到你有这么一段有血有泪的悲惨遭遇,我为我提起你的伤心往事致歉……”
金大龙淡淡说道:“那没什么,姑娘,我所以要把我的生平告诉姑娘,只在请姑娘作明智而慎重的三思。”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我只有一句话,我很幸运,也足慰平生,因为我这个平凡的女子,在这偶然的机会里,碰见了你这个不平凡而在当世称奇称最的人。”
金大龙眉锋一皱,心往下一沉,道:“姑娘……”
沈姑娘道:“你不是让我作明智而慎重的三思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沈姑娘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已作明智而慎重的三思。”
金大龙道:“姑娘,结果如何?”
沈姑娘嫣然一笑,笑得好甜好美,道:“刚才那句话还不够么?”
金大龙心又往下一沉,道:“姑娘,你难道真……”
沈姑娘截口地道:“一个女儿家,尤其像我这么一个女儿家,对这种事,以及说这种话,还会有假么?”
金大龙道:“姑娘,你认为我适合……”
沈姑娘道:“我已作明智、慎重的三思。”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我认为,像姑娘,应该把终身托付给一个门当户对……”
沈姑娘截口说道:“读书人,公子,才子?”
金大龙猛一点头,道:“是的,姑娘!”
沈姑娘淡然一笑,道:“我不明白像你这么一位武林中称奇称最的人,也会有这种迂腐而庸俗的想法,我看你是看多了后花园私会订情的说部,我要是有这种想法,我不会年至廿多犹待在家里,宝鸡一带,并不乏你所说的这种人,而他们也曾一再登门求亲,可惜在我眼里他们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也许因为我自视太高吧!”
金大龙沉默了,但他旋又说道:“也许在我刚才的叙述中,姑娘疏忽了一点……”
“不!”沈姑娘摇头说道:“你的每一句,每一字,我悉入耳中,不相信我可以由头至尾,从当年到如今替你叙述一遍。”
金大龙道:“那么姑娘就该听见那一句‘一坯黄上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
沈姑娘道:“她叫东方婉儿,可对?”
金大龙点了点,道:“是的,姑娘!”
沈姑娘道:“东方婉儿,好美的名字,这名字该如其人,‘一坯黄土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多悲痛,又多么美丽的词句。她是位侠女,是位多情、痴心,令人敬佩的侠女,我很希望能见到她,我想我俩一定能一见投缘,进而惺惺相惜。”
金大龙微一皱眉,道:“姑娘……”
沈姑娘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是已经给你答覆了?”
金大龙呆了一呆,要问,但他猛然想起沈姑娘适才的最后几句,心往下一沉,立即闭上了嘴,默然了。
而,突然他又抬眼说道:“姑娘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及我要做的事?”
沈姑娘道:“我都知道。”
金大龙道:“那么姑娘就该……”
沈姑娘道:“我可以等做完一切你该做的,你总有做完的一天,也总有找个山林处安身定居的一天,对不对?哪怕十年,廿年,甚至于齿落发斑……””
金大龙一阵激动,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先前,我只认为你救了我,保全了我的清白,你这个人是个君子,而如今,我只认为你是我廿多年来所等待的人,我只有把终身托付给你,才不会辜负今生。”
金大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只叫了声:“姑娘。”
沈姑娘微一摇头,道:“我不认为你还该有什么理由,除非你认为我配不上你,”
“不,姑娘!”金大龙脱口说道:“要说面对姑娘这么位才女、奇女而不生爱慕之心,那是自欺欺人,我不是铁石心肠,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