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睡着没有。
熟悉的鼻子眼睛,熟悉的神色,却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他熟悉的大师兄。
林臻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睁开了眼睛,朝着他轻声道:“怎么了?”
秦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盯得太久了,有些局促道:“我……我就是觉得师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呃……”秦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忽然想到一个比喻,拍腿道:“以前的师兄就像软柿子一样,怎么捏怎么好,现在的师兄就像枝头的柿子一样,树下还有一只恶犬看着,越想捏,越不敢捏,越捏不到!”
“……”林臻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满以为自己在秦云眼里肯定是个靠谱的师兄,敢情他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个柿子?
坐在一旁的陆曦寻本来也和秦云一样觉得林臻变了,但听了秦云的解释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秦云,你上辈子是吃多了柿子撑死的吧?”
秦云瞪道:“你懂什么,我的生花妙语只有师兄最懂得欣赏。”
“……”林臻忽然想起一年前秦云对他的相亲对象宋姑娘的赞美,说宋姑娘皮肤白皙,性格温顺,又会纺织针线活,真像一只趴在桑叶上的温顺的白蚕一样,赏心悦目。当场就让宋姑娘脸色变了,还以为秦云不待见她,眼泪花都要出来了。
这么一想,林臻释然了,被比作柿子也没什么不好。
林臻起身,去撩开车帘,问邪斗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邪斗笑道:“殿下怎么这回儿才问,不怕小的把殿下拐去深渊地狱,然后把你的师弟知己煮来吃了吗?”
“不会的。”
邪斗眼前一亮:“殿下就这么信任小的?”
林臻道:“像你这种老妖怪,喜欢生吃,不喜欢煮着吃。”
邪斗一顿,意识到林臻是在开玩笑时,开怀地笑了起来:“有意思,你比你老爹会说笑……我们去西雪找小苍狐玩。”
“白穹?”林臻明白过来邪斗什么意思后,沉声道,“你要带我去颜镜那里?”
邪斗解释道:“现在能抗住萧陵的人,不多。龙都那个当皇帝有权但没灵力,离渊现在和萧陵在一起,剩下的只有颜镜了。颜镜前世是南斗的益算星君,和你爹有拜把子的交情,我清楚他的为人,不会加害于你。”
林臻这才知道颜镜原来和夜雨有交情,看来当初在空城,颜镜对自己出手相助,不单单是萧陵的原因。
林臻想起那张漂亮得无人能比的脸,那淡漠脱俗的目光,此时莫名的令人心安。
邪斗继续道:“你身上的封印已经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梓幽大人传给你的力量,神的这些东西,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哪里懂,还是让知道行情的人来帮你吧。”
秦云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径自对着初碧道:“初碧弟弟,你进来坐一会儿吧,我出去替你。”
初碧忙道:“没、没事……我本来就是萧府的下人……”
“哎哟,我想当个下人,还怕萧陵他j□j的看不起呢。”说着,秦云就想去拉初碧,却被邪斗阻止了。
邪斗道:“你进去陪殿下,初碧是人,不适合进去。”
秦云眼一瞪:“你怎么说话呢?我难道就不是人?”
林臻明白了邪斗的话中意,有些惊诧地看着秦云,现在他已经恢复了一半的魔身,仔细一看,发现秦云身上的确有点不对劲。
他的身上,还附着另一个魂魄!
第三十四章 人鬼重逢
林臻把帘子放了下来,扳过秦云的肩膀,一脸严肃地端详着他,看得秦云心里也有点毛毛的,纳闷地问道:“师兄你干什么啊?”
“别动,你身上有东西。”
秦云一听,还以为是自己衣服或者头发上沾了什么灰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今年新裁的,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于是又抖了抖脑袋,道:“师兄你瞧瞧还有没有?还有的话帮我弄下来哈。”
“好。”林臻点了点头,正合他意。
秦云低着头,等着林臻给他弄脏东西,没想到脸忽然被林臻用手指抬了起来,紧接着,只见林臻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摁他的眉心!
秦云哪里会料到会吃痛,当下被林臻戳得来哇哇乱吼,疼痛从皮肤渗透到魂魄,他只觉得浑身一阵撕裂的疼痛,然后身体一阵轻松,疼痛全无。
他咧着嘴抽着冷气:“师兄你在干什么啊……”
抬眸看向林臻,才发现林臻的视线早就不在他身上了,他心里奇怪,于是顺着林臻的目光看去,口头“咦”了一下,只见两边车座之间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跪着了一个人,穿着春芽绿的布衣,看身板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秦云惊道:“这人是哪里来的?”
一旁的陆曦寻道:“这是你家师兄刚刚从你身上清出来的,你自个儿被附身了还不知道。”
秦云睁大了眼睛:“不会吧,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曦寻戏谑道:“秦少莫不是欠了笔风流债,惹得来野鬼上身了吧。”
秦云一脸疑惑:“你别调侃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臻坐在正中,看着地上跪着着的人……不,准确来说是鬼,不同于陆曦寻的半鬼半人,眼前这个是完完全全的孤魂野鬼,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林臻沉声道:“你是谁?”
地上的鬼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却不作答。
林臻继续道:“你是什么时候附在我师弟身上的?”
车板上传来“滴”的水声,轻微却清晰可闻,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跪着的那个鬼的泪水落在了车板上。
林臻奇怪:“你哭什么?”
说着,他伸手去撩那鬼披散在前的长发,那鬼似是认命一般,一动不动,任由林臻动手。
乌黑的长发被林臻撩开,一张苍白却清秀乖巧的面庞慢慢地呈现在三人眼前,泪痕未干,一双眼睛充满太多感情:喜悦,忧虑,期望,胆怯,担忧……
看到那鬼的脸,林臻足足愣了有半分钟,直到秦云大声地抽了口气,惊叫道:“师弟?!”
那鬼看着林臻的脸,整个肩膀都激动得抖动起来,他颤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林师兄。”
林臻怔怔地看着他,呆住了。
那鬼泪如雨下,伸出苍白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林臻的手,哽咽道:“师兄,我是子熙。我是林子熙啊!”
林臻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林子熙的声音柔柔的,就像个小姑娘似的。
陆曦寻估计他们是要叙旧了,也不好在这里面多待,跟林臻打了声招呼后就弯着腰走出马车,与邪斗他们并排坐到外面驾车去了。
林臻回过神来,他伸出另一只摸了摸林子熙的脸。时光荏苒,四年就这么过去了,自己从少年成长为了男人,然而时间却在林子熙身上停滞,他还停留在死时的年龄与模样。
四年前,他因为林子熙而把萧陵逼走。四年后,他被萧陵逼走时,与林子熙重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无巧不成书。
他半天只道:“子熙,好久不见了。”
林子熙的鼻子吸了吸,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子熙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师兄了。”
秦云一惊一乍道:“子熙师弟你……你不是都入土为安了吗,怎么会变成孤魂野鬼呢?”
林子熙道:“四年前,我虽是自缢,心有不甘,入棺后久久不得安生,因此阴魂不散。每次林师兄和秦师兄来给我扫墓送花,我都偷偷躲在坟冢后偷听偷看。”
林臻道:“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们?”
林子熙咬了咬下唇,摇头道:“子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兄,况且子熙修行不够,单凭我一人,是出不了墓碑附近的。我也只有一年一年地等,盼着师兄记着我,来看我。”
年复一年,他就盼着那一两日林臻来看他的日子,其余时光,都一直是与野草风雨作伴,孤苦伶仃,又怕被成形了的鬼怪吃掉,就这样心里又害怕又担心,靠着对林臻的思念和期盼熬过一天又一天。
当然,这些林子熙是不会告诉林臻的,因为他知道师兄心软,会心疼,会自责。
他现在能看到师兄,就是他莫大的幸福了。
林臻为他把头发理好,道:“那你怎么附到秦云身上了?”
“今年三月十五早上,萧陵竟然跑来看我,吓得我钻进了棺材了,这才没被发现。”林子熙想起来心有余悸,“他跟我说,他要带师兄走,因为师兄处境危险。我当时没听明白,只知道他要把师兄带走,心里很着急,但没全信,等到四月秦师兄来看我时,才告诉我你已经被萧陵带去东京了。我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师兄了,就觉得很绝望,我……”
说着,他的眼圈又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道:“所以秦师兄临行前来看我,说要去东京看你时,我就毫不犹豫地附在了他身上了,我现在能力太弱,不附在别人身上根本不可能出远门,我知道这会给秦师兄造成身体上的负担,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秦云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林子熙的头道:“没事没事,你爱附多久附多久,我带着你走南闯北,到处游历都没问题。”
林子熙却哽咽道:“我只想和林师兄在一起。”
“……”秦云一僵,讪讪地收回手。他白白燃烧了一腔“我是师兄我护你”的热情。
林臻握住林子熙的手,一股魔力源源不断地输给林子熙。
林子熙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暖,他惊道:“师兄,你这是……”
林臻笑道:“你躲在秦云身体里,应该也知道我的事了。我发现吧,我不是人的这件事也有个好处,就是能时不时地给你点魔力,这样你就不用一直附在秦云身上了。”
林子熙也觉得林臻有了改变,轻描淡写时,举手投足间都多了一份稳重与从容,多了一份气势。
这种改变,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林子熙想起令林臻这么痛苦地蜕变的人,那个喜欢林臻喜欢得眼底一颗沙子都容不下的男人,怎么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舍得让师兄吃那么多苦?
他原以为自己也会和秦云一样气愤的,他是有理由憎恨萧陵的,苦心积虑地把他逼死,现在对这样对待林臻,他能不气能不恨吗?但他却觉得自己是非常了解萧陵的,他深知,萧陵对林臻抱有的情感,甚至比自己对林臻抱有的还要深。
于是他也没料到,自己开口竟然是在为萧陵说话:“师兄,萧陵他……我觉得萧陵肯定是有他的苦衷的。”
秦云气道:“子熙,你是不是糊涂了,竟然为那个扫帚星说话?”
林臻愣了愣,眼底闪过伤心,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分外疲惫:“不管他是不是有苦衷,他都是欺骗了我。”
他放弃了伦理道德,放弃了原则廉耻,义无反顾地去爱萧陵。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场欺瞒。
‘
夜城,南国的地下城市,终日成夜,不见曙光。
萧陵与离渊相对而坐,正谈着,窗外飞来一群血蝴蝶,飞舞回旋在萧陵身边,萧陵见此,脸色一白,立马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离渊伸手拉住他,道:“怎么了?”
萧陵眼神里充满慌乱,他语气沉重:“离渊,我得马上走了,我的阵法被打破了。”
离渊一点就透,也猜到了那群血蝴蝶究竟是什么,道:“你别急着走,从这里赶回去,少说也要十来天,而且你回去的时候,他们肯定也不在百锦城了。”
“他们?”
离渊实在是看不下去慌得来漏洞百出的萧陵了,强制把他按了下来坐着,道:“怎么一涉及渡离的事情,你就乱了手脚呢?林臻要是能一个人破你的阵法,哪用等现在,肯定是有人帮他。”
萧陵皱眉:“夜雨以前的妖?”
“很有可能。”离渊为他倒了一杯茶,“别慌,你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朱雀看出来。”
萧陵强忍下心里的担忧与不安,喝下那盏茶,入口清凉,扫去他不少惊慌。他道:“师兄现在封印半解,逃出去,没过多久就会被北斗的人注意到。”
“别担心,能解你阵法的,必不是泛泛之辈,他会懂得如何掩人耳目的。”离渊顿了顿,“如果那人真的是以前夜雨的人,那多半他会带渡离去解开剩下半个封印。”
萧陵面色阴沉:“解开剩下半个封印?”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师兄的封印一辈子都不要解开。
这样师兄就可以一辈子作为一个平凡的人,幸幸福福,没有任何身家性命之忧。
而他虽是转世为人,不比前世为神,但还是能保护这样的师兄一生一世。
然而,一旦师兄封印全解,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魔神,天枢的眼中钉肉中刺,肉体凡胎的萧陵就算拼尽全力,也难以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