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主的旨意是你我一同回圣殿,似乎有重大事件宣布,除此以外我也并不知情。”林恩遗憾地摇摇头,“若是留恋,不如趁最后时间再看看吧。”
“是,祭司长大人。”米诺只得点头。
深秋的校园略有一些萧瑟,裹着毛皮斗篷的学生们行色匆匆,往温暖宜人的教室跑。米诺一个人逆着人流,穿行在比迷宫还难为人的魔法学院。
——要走了,总该去道个别。
这一回,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了吧?
给黑魔法师当了两个多月的免费沙袋,居然还对这个地方心存不舍,当真是奇妙的犯贱心里作祟啊。米诺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向走得很熟练的方向走去。
那个小屋被散落的黄叶堆在中央,看上去颇有一种恬淡之感。
但是门依旧和两个月前那次一样,虚掩着,从门缝里能看到熊熊燃烧的壁炉,然而空无一人。米诺慢慢推门走进去,黑魔法师的屋子还和以往一样,不过那些夏季看上去过热的毛皮装饰现在看上去温暖舒适,十分妥帖。
收拾得很干净的桌子上堆叠了一些奇怪的资料,米诺扫了一眼,似乎还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毒药研究手稿,不过有一张纸条引起了他的注意——好像就是当初黑魔法师从那个盒子里拿出的纸条。
纸条上有淡淡的植物清香,被揉的有些皱巴巴,但那娟丽的字依旧清晰可辨——
“不出两年,善自珍重。”
什么不出两年?米诺有些疑惑,不过转念又一想,这是神官的私事,似乎还是不要擅自打探比较好。
所以他又出门去,神官不在,那个伊斯艾尔也不在。
米诺一直等到太阳偏西,都没能见到他。
越是留恋的时光,总是过得越快,晨曦迫不及待地回到这片土地上,伊安上个月刚刚出门进行历练,而米诺又不想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所以也就没有其他人来送行了。
“米诺骑士真是太守时了,竟然是我来晚了。”林恩伴随着晨光匆匆赶来,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我们这便启程吧!”
“等一等。”米诺疑惑地问,“裁决祭司长不与我们同行?”
“雅蓝祭司长自然另有他的安排。”林恩淡淡地回答,“此行回正殿,只有你我二人。”
“可您不是说有重大事件……”米诺还是坚持问道,“有重大事件,竟然不召回裁决祭司?”
“这不是你该问的。”林恩说道,然后径自走出学院大门,门口的两只守卫雕像看了他一眼,独角兽缓缓俯身行礼,而梦魇鸟根本毫无反应,甚至撇过头去。
“尤西纳大人……”米诺试图叫住祭司,但林恩走得很坚决,米诺只得无奈地垂手,然后追上去。
雷纳雅偌学院位于三大帝国交接的丛林深处,林间小道蜿蜒曲折,两旁燃着魔法灯,指引方向。
当他们先后走出密林的那一刻,米诺惊诧地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两队圣骑士列队整齐地站在道路两旁,阳光把他们银亮的盔甲照得圣洁而明亮,居中那个高大挺拔的骑士向他们二人点头致意。
“圣光骑士长久等。”林恩微笑颌首。
“团长大人!”米诺惊讶地看到亚修斯·提法带队等在这里,便立刻向他的直属团长行礼问好。
亚修斯回礼后道:“马车已经准备妥当,请上车吧。”
林恩笑着点点头,在亚修斯的引导下登上马车。
“米诺,你也上去。”亚修斯忽然有些不太自在地对米诺说。
“什么?我?”米诺也愣住了,“我——”
“请上去。”亚修斯并不看他,只看着自己手套上的光明神徽记,“此行,我等是负责护卫两位安全的卫队,所以请安心上车吧。”
“……!!!”米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团长,他不过一个新晋的普通圣骑士,居然劳动堂堂圣光骑士团团长出马护卫?
“上车!”
米诺下意识地回应:“是!”
亚修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让米诺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车内的林恩似乎一点都不感到诧异,这也许是早已安排好的。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米诺觉得自己好像是走错了地方一样,对整个事情毫无头绪。
也许从一开始,米诺就只是个被卷进风暴中心的路人而已,如果他不曾经历这些,他会一直都是那个坚定正直、又有点脑袋一根筋的小骑士。
但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米诺越走就越觉得奇怪,这些圣骑士中好多都是他的前辈,但是这些前辈这几天与他相处的态度,与其说是亲切慈爱,不如说是恭敬与兴奋。
——对一个才成为圣骑士一年多的新人,有必要像见到梦中情人一样柔声细语吗?
而路过地方分殿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米诺也被安排在单间,而不是和圣骑士们一起住。这让米诺无比的疑惑。
“你是在思念学院里的同学?”林恩慢慢走到米诺身后,与他一起站在走廊上,看深秋明亮泛着青霜的月色。
“……我是在想,临走前都没有与帝凡那导师打声招呼。”米诺坦言道。
林恩微微皱起眉头:“司影神官?那些自甘堕落,永远见不得阳光的神之弃徒,你几时与他走的这样近了?”
米诺顿时愣了愣,林恩刚刚这句话未免说得太过于严苛,这样的评价出自无知民众倒也罢了,但是一位光明祭司这样说的话,米诺还是下意识地觉实在是不太妥当,并且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开口辩驳了。
“尤西纳大人,黑暗信徒确实行事诡秘,但您这样说是不是太……”
“太偏激?呵~”林恩居然笑了笑,“我知道,所谓‘光与暗的守恒’定律。”
“一千三百年前,正是我们圣殿时任大祭司安兰帝雅,妄图消灭一切光明以外的势力,才引发了那场空前的战争,那些年里整个大陆都陷入混乱之中。”米诺说,“那时候人们就开始逐渐意识到,就算是光明之力,也不能一家独大,光与暗,势必要平衡共处。”
“荡涤黑暗,洗净罪恶,本没有错……”林恩轻声道,“只不过是一步走错,功败垂成。”
米诺:“……”
“黑暗信仰所信奉的,永远不是我们这些身处光明之人所能理解的。但他们早已是神的弃徒,却是不争的事实。”林恩淡漠地说。
米诺也皱起了眉问道:“弃徒一词,怎么讲?”
“你不知道?一千三百年前的战争结束后,黑暗信仰赢得了人们的接纳,却失去了神的庇佑。”林恩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嘲笑,“作为最高领袖的司月神官没有来得及找到继承人,就在那一战中陨落,传承中断,影月神殿已经一千三百年都没有一位被黑暗君主承认的真正领袖了。”
“黑暗的君主,遗弃了祂的信徒。”林恩望着远处深沉的夜色,“可惜那些信徒,却千百年来迷途不知返。”
……被神遗弃的……
米诺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白发神官的身影,他曾说过他只是司影,不是司月,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仿佛孑然一身,笼罩在最深沉的黑暗中,天地都背弃。
光明降临时(二)
一切来得比梦还突兀,前几天米诺还在校园里乱晃,偶尔被黑魔法师抓去当沙袋痛打,但今天他却觉得,以前那才是真实的生活。
不管是谁,前一天还是到处乱跑的小骑士,第二天就站在神的殿堂里,接受无数的欢呼——一时间都会接受不了吧?
米诺从没穿过这样的礼服,虽说还是类似于骑士服,但那些盔甲完全属于装饰物,上面还精致地雕着花纹,而本该是裤装的衣裳也变成了曳地的长袍状,头发上都被装饰了精致的宝石饰物——此刻米诺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供人参观的花瓶,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地站在那里——他总觉得这些七零八落的饰品太重了马上就要挂不住掉下去了!光明神在上,那是多么丢脸的一件事!
“今日,在神的见证之下,前任大祭司将要正式结束他的任期,去享受他温馨恬淡的退休生活,而接替他、继承‘伊兰加洛’这个姓氏,继续传承神之荣光的,将是林恩·尤西纳祭司!”
当米诺看到林恩穿着大祭司礼服,站在高台上接受万民欢呼的时候,他再次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是的,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来得太毫无预兆。
林恩只是十二位祭司长之一,而按照圣殿的规矩,继任者应当是裁决祭司、光祭司、明祭司中的一位,当有裁决祭司在位时,应当以裁决祭司优先,也就是说这一任的大祭司退休之后,接任的本该是雅蓝帝连斯,不过眼下那名精灵祭司还在学院里充当“校园九大奇景”之一。
而领袖换届,裁决祭司居然并未到场……米诺相信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为此感到疑惑。
可是这是光之圣主的谕令,最高领袖的谕令。只不过这谕令来得太突兀,大半的骑士和祭司内心都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而大部分国家的统治者,还因为接到这条报告,以为是假消息而罢免了好几个无辜的传令官。
圣主着一身礼服,璀璨的金色绶带垂下,长发挽起典雅的发饰,如果她不是时任光之圣主、最强的女骑士,她绝对会是舞会上绅士们争相追求的对象。但米诺知道,戴维娅圣主在位已经一百多年了,维持她容颜不老的,是她强大的圣光能力。
仅仅一个恍神之间,米诺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圣主拉到了台子上。
这是要——
“愿神的荣光永远照耀迪亚纳!”圣主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殿堂之内,也很快,全大陆都会知道来自光明信仰代言人的谕令,“今日在此,我允许米诺骑士使用‘南迪斯’这个姓氏,他将成为我的圣子,未来的,下一任光之圣主!”
那一瞬间,无论是身边圣主清越优雅的声线,还是人山人海的群众当中那潮水般的欢呼,都离米诺很远很远,好像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光之圣子,未来的圣主。
这个称呼,米诺从不曾想到会落在自己头上,也本来,绝不可能落在自己头上!
“圣主……”米诺惊疑不定地试图与圣主说话,然而戴维娅圣主却并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后排的祭司团已经开始高唱圣歌。
光之圣主是光明之子,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整个光明信仰的最高领袖,一千三百年前那场战争后,两大信仰明确立下戒律,神的侍从不得参与各国政治,也不得与各大家族、势力有所牵连,因此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它们的领袖必须在继任时,与家族、与国家永远划清界线。光明圣殿的圣子需要在十五岁前从家族除名,改换姓氏,从此一心一意生活在圣殿,准备成为神的代言人——但是米诺清楚地知道,他是蓝提斯家族继承人,他今年已经十九岁,早已不再有成为圣主的资格。
这是违反戒律的!
大概是米诺脸上的表情实在太不对了,林恩站在他身边,靠近他耳旁说:“抱歉,事出紧急事前并未知会,但要你成为圣子,是圣主以及两位骑士团团长、光祭司、明祭司和十二位祭司长全部同意的。你也无需担心你的家族,蓝提斯家族历代都是圣殿骑士团的中流砥柱,更何况‘蓝提斯’这个姓氏本就是‘南迪斯’的谐音,你的家族会很乐意看到你成为光明领袖的。”
那一天的祭典极其的隆重,光明圣殿正殿位于奥斯兰特帝国首都光辉城,无数信徒云集于此,欢庆新任大祭司就任,圣主后继有人,大陆各国皇室反应过来后也纷纷派来使者问候。
但米诺依然觉得,他只是一个被突然卷进漩涡中央的无关者,从不曾真正参与到核心,只不过是杂耍团艺人手里的提线木偶,别人要他怎样,他就只能怎样。
第二天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子的时候,米诺收到了来自家族的信函,家族首先如同那些政治家一样,客客气气地恭喜了一番,然后是一封除名信——他使用了十九年的姓氏,从这一刻开始被剥夺,他再也不是米诺·蓝提斯。
从今以后只有光之圣子,米诺·南迪斯。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雪又一次降落下来,少年在苍茫冰雪中奔跑着,寻找他的归途。
每一次,都是这样,天地苍茫。
他在哪?
在哪!!!
应该有一个人的,应该有一个人的!那个人会来带他走,带他离开这片雪原!离开这里,离开!离开那些将他抛弃的,是他们先遗弃了他,那凭什么还要他遵照他们的意愿?
他在哪?在哪啊!
快来啊,快来啊!快来啊!快来带我走啊!
少年在风雪中彳亍前行,跌跌撞撞,天地一片静默。
是悬崖!万丈深渊从身前蔓延开去,冰霜跌落,在最深沉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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