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强成这样,又何必?
吴桐试着再挪动脚步,这时,角落传出吱呀声。
她惊得回头,手一脱力,又重重摔了一记,可她已经看见,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身影。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出角落,仿佛黑暗中的幽灵,眼底晦暗,嘴唇紧抿,脸也有一半隐在阴暗中,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来到她的眼前。
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忽然,弯下身来打横抱起她。
把她抱回病床上,替她按下护士铃。
所以情绪都压在喉头,吴桐心潮翻涌,原来他早在角落里将她的举动看了个清,却是不到最后关头不现身。
他到底有多厌弃她?
可
如果真是厌弃,又怎会至今双手还放在她身上,未收回?
值班医生检查她的状况,并无大碍,但是建议留院观察一晚,厉仲谋若有所思:“可不可以现在走?如果有什么事,家庭医生可以应付。”
家庭医生?谁的家?
医生已经恭敬笑言:“当然可以,厉先生请便。”
吴桐挣扎着要坐起,“不必麻烦了,我——”
厉仲谋只是冷笑:“这家医院归我投资规划的医保体系管辖,你觉得住着我捐赠的病房,有资格说这话?
吴桐冷眼瞥过,那医生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是啊,他厉仲谋可是出了名的慈善家!
可把人往死里整的时候,也不见他手软。
“是向他们要一张轮椅,还是,由我代劳?”
她心有郁结,不肯就范。
想一想,再不征求她意见,厉仲谋再度打横抱起她。
她不肯配合,拒绝他的贴近,挣扎却挣脱不了。厉仲谋低头警告:“不想摔下去就别乱动。童童还在家等你。”
童童
她渐渐放弃了挣扎。
厉仲谋把她弄进副驾驶座,探进车厢的半个身子还未撤出,她一低头——
他精短的头发,硬朗的脖颈线条。她还嗅到他的气味,烟草,酒,甚至香水味
厉仲谋抬头,这种契合的角度——
夜色惑人。
是她先别开脸去,还是他先退出起身?没人去计较这个问题,厉仲谋关上副驾的门,隔绝一切。
绕到驾驶座,车开出停车场。
一路而去,厉仲谋专注前路。她透过后照镜窥看。他肯带他去见童童,那是否意味着,此刻的他,对她,会仁慈些?
“别告诉童童我们之间的协议。”
厉仲谋一贯的波澜不惊,“今天下午你谈的条件里没有这条。”
奢望他能仁慈?
吴桐已经认识到这个想法有多愚蠢。偏偏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方法——“请你,起码给我留点做母亲的尊严。”
“”
“你也是被母亲独自带大的,为什么就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
“刹——吱——”
车子在尖锐的摩擦声下倏然急刹,吴桐被安全带勒地生疼,还没晃过神来,厉仲谋的身影迅速笼罩下来。
吴桐被他逼到车角落,进与退,都不得。
原本的怒意定格在这一瞬,这样如花瓣一般的嘴唇——
厉仲谋视线聚焦那一抹艳色颇久,方收回他的羽翼。不再迫着她,重新启动车子,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车速快到迈值几欲破表,车外头风声嚯嚯,引擎低吼。
吴桐紧搂安全带。
他头也没回:“不要以为你有什么特别,我让步,不过因为你是他母亲。”
真是道貌岸然,不禁嗤笑:“你也知道我是他的母亲?”
“你再说半个字,我就把你”厉仲谋咬牙,声音越发低,“扔、下、车。”
无爱承欢21
佣人哄了童童一晚上,总算盼到厉仲谋回来,慌忙到外边迎接。
车钥匙甩给佣人,车里头那女人也撇给佣人:“把她抱去小少爷房间。”
佣人不敢越矩,对人客气,尽量避免身体接触地把吴桐搀出车门,厉仲谋都已经走进大门,见她还在台阶上跳脚,不得不折回来。
他自认是好脾气的人,连林建岳那种助理他也忍受了4年,可遇着这女人,就无端不受控。
二话不说,走过去身一弯,抱起她,三步两步跨上台阶。
他动作幅度大,她条件反射间双臂一抻,胳膊揽上他颈项。
太阳穴突跳,视线不能上移至脸,只能盯着他的喉结。
厉仲谋绷紧下颌,抱着她到了三楼末间童童的房门外,即将要推门而入,厉仲谋顿了顿:“有这么好看?”
吴桐浑身一激灵,瞥开目光。
厉仲谋直被她盯得心烦意乱,整理了思绪,空出一手推门。
小客厅内没人,临门放着组沙发,他要将她放下,却发现这女人的长发勾在他领带夹上。
正想着如何弄开彼此,恰逢此时,起居室的门被拉开了。
童童正要奔出来,见到两个大人这番姿态,不禁愣了愣,呆在起居室门口,不敢近前。
在孩子面前上演这一幕,谁都不愿意。
“放我下来!”
“我、也、想!”他每一个字都从牙缝中挤出。
童童最懂事,原本颓唐的小脸立即恢复生机,小胳膊一抬,遮住自己的双眼:“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便咯咯笑,小身体还颤地直晃。
面前的孩子是如此的可爱,怀里的女人,却是这么的不可爱
吴桐来不及思考,只觉头皮一痛。厉仲谋扯下她一撮头发,抱着她转身,不重不轻地将她扔到沙发里。
吴桐刚缓过来,就见厉仲谋走向童童,拉下他遮住双眼的手。
童童歪进他怀里,小脸漾着坏坏的笑,直到听见厉仲谋说:“她脚受伤了。”才霍然瞪大了眼睛,朝吴桐看过来。
童童朝吴桐跑来,“妈咪,疼吗?”
孩子的声音在颤,吴桐慌忙把他揽进怀中,“下次不许再随便跑开了知不知道?”声音严苛,却又仿佛藏着满满委屈。
都这么大的人了,竟像在对着一个孩子撒娇。
传进厉仲谋耳中,厉仲谋一时有些愣怔。而
他的幼年呢?
母亲对着他,永远是一张冷淡至极的脸,几曾这样亲昵地拥抱?
厉仲谋揉一揉蹙紧的眉心,看着吴桐和孩子。
他仿佛成了局外人。
那是一个温暖的世界,将他隔绝在了冷酷的边缘。
唤回他神智的是童童的声音:“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孩子没得到吴桐的回答,厉仲谋已经开口:“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吴桐身体不受控地一颤,童童觉察到,仰起脸看看正朝自己走进的厉仲谋,又偏头看看吴桐:“我们以后要搬来住了?”
童童看清她的脸色,小脸皱起:“妈咪你不喜欢这里?”
厉仲谋已经走到二人跟前。
他一抱起童童,吴桐就抓住他的手,他和她此时的这个角度,他是居高临下的独裁者,而她——
气氛冷凝,他看着她的手,思忖片刻,并未挥开她的钳制,视线很淡很淡的掠过她的脸庞,“童童要睡了,他明天还要上学。”
他全然公式化的口吻,吴桐不知该不该相信方才在他眼中捕捉到的那一抹一闪即逝的不忍。
她的手不松反紧,厉仲谋扭头看她,却是在对童童说:“妈咪以后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
吴桐弄懂了他的目光,手心一松,厉仲谋便抽出胳膊,抱童童进卧室。
回到客厅时她还坐在沙发上。
厉仲谋松了松领带,捏着紧蹙的眉心坐下。
“佣人明天会帮你回去拿行李。这三个月你就住在这里。你离港之后,除了赡养费,我每月会汇一笔钱到你户头。童童作为继承人,将来会拥有整个厉氏,你不能插手这一块,除此之外,你要什么动产或不动产,都可以跟我提。”
“”
“这样对你,对童童都好,你将来结了婚,有了孩子,童童不用跟着继父生活,也不用和同母异父的孩子争宠。”
这个买卖谈的真是彻底,这个男人道貌岸然的一张脸,荒谬地似乎真是在为她着想。
受制于人,而又不得不妥协的感觉,还能有多糟?
见她点头,厉仲谋向后仰靠进沙发背,舒展了双臂。和预期中一样,她接受了他的条件。
却不料,她突然无缘由地问:“那,你呢?”
她在看他,又仿佛没有,眼睛略显空洞:“你未来结了婚,有了孩子,童童还不是要跟着继母生活,跟你的子女争宠?”
厉仲谋一怔,目光微偏,不再正视她,“这个不是问题,我不会结婚。”
她表情似是有所顿悟,心底却嘲弄这个男人的偏执,“可如果有朝一日你遇见了深爱的人,还能这么肯定吗?”
“”
“”
“我绝对不会爱上什么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厉仲谋竟被问住了。
顿了很久才找到应对之法,别开脸起身,走向门口:“吴小姐,我觉得我没必要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无爱承欢22
这一晚,吴桐被安顿在客房,一夜辗转难眠,她向来睡眠轻浅,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又被开门声惊醒。
吴桐愕然坐起看向门口,门扉缓慢开启,走廊的灯光流溢进来,借着可怜的光线,吴桐看清了,一双小手正攀在门沿三分之一处。
一颗小脑袋很快探进门缝,吴桐戒备松懈下来,扭开台灯:“童童?”
就听到孩子嘿嘿笑。
童童大大方方走进来,一手环抱本厚厚的故事书,另一手揉了揉眼睛:“我睡不着。”
童童爬上床来,挨着吴桐侧躺下。
吴桐接过他手中的故事书,翻看几页。
也不知道厉仲谋是怎么想的,给童童买英文的原版。
孩子看不懂,跑来向她求救。
吴桐一手环着孩子,另一手垫着故事书,徐徐叙述。
故事被她翻译地些许不对,幸而童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窝在她怀中,小身体暖烘烘的,眨眨眼睛,就累了。
吴桐声音渐低,看着孩子柔顺的睡相,舍不得移开目光。却蓦地听见孩子哼哼唧唧:“妈咪,我错了,我明天就去向他道歉,妈咪不要生我的气”
吴桐捂住嘴,吞回了哽咽声,眼中泛起的氤氲也生生忍住。
庆幸这里昏暗,童童看不见自己的狼狈。
平复了声音,断断续续讲完这个故事。
厉仲谋忙到将近凌晨,行政秘书把文件带回了公司,他得空去童童房间看看。
太平山顶环境清幽,他并不常回,平日里都住在铜锣湾的公寓,处理事务也方便。厉仲谋推开卧室门,见床上晾着被单,却没有人,神经一紧,转而才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他揉着吃疼的太阳穴,径直下楼去。
推开房门,安静的室内徐徐响着一个女人轻柔的诵读声,清新的尾音,飘然落入厉仲谋耳中。
“海格坐在长椅上等候,哈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来到了一家管理严格的图书馆”
这个女人斜倚在床头,不时垂眼看看怀中的孩子,偶尔柔和而宠溺地拨一拨孩子的额发,孩子亲密的倚靠着,窝在她的臂弯中,将睡未睡。
正对房门的落地镜,将房内的这一幕映进他眼中。
灯光温润,柔和的缱绻,令人痴迷地忘了时间。
厉仲谋恍然意识到自己在门外驻足太久,却在恍惚间,失去了进门的勇气。
他退出来,带上门。
本该回卧室,却不知不觉又来到书房,厉仲谋倚着桌沿,点了支烟,一下子周围变得异常地空。
突然之间,厉仲谋将纸烟咬在齿间,快步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
依稀记得很久之前的某日,佣人洗车时发现了后座的剪贴盒,问过他要怎么处置。
当时他随口一说:放到书房——此刻找起来却是万分的麻烦,抽屉没有,组合柜里也没有,厉仲谋顿觉烦躁。
一切思绪,无从解释。
厉仲谋在烟灰缸中用力摁熄了烟,一抬头,便看见书架上的棕色盒子。
费了心思,找到了它,可这时候,却为什么犹豫了?
犹豫着伸手,取下剪贴盒。
盒里的东西多到有些杂乱,厉仲谋把它们全部倒在桌上。
原本压在盒底的那本书,此刻映入眼帘。
确切的说不是书,是一本怀孕日记。
空间似乎也随着思绪的扭曲而扭曲,厉仲谋仿佛回到了那个女人的卧室,那样静谧得揪心的房间。
当时当刻,他正要翻开这本日记,却被蓦然而起的开门声打断。
此时此刻,厉仲谋翻开书页,指尖便不受控地停住
每一页,每一段,都是一个女人娟秀的字体。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对孩子的浅浅低吟。
“宝宝你看,这张B超图里就是你,这里是心脏,还有,这里是手,医生说你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