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想起端静了无生气的模样,低低的说:“如今我们已是天各一方,想要那般自在却是不可得了。”芳媛鼻子一酸待要劝慰几句,悠然自己却转了话头:“两个小格格倒是极好,可见你是个有福的!”
提起自己的孩子,芳媛立时展了笑脸,满足地说:“两个都是淘的!她阿玛又娇惯得厉害!好好的千金贵女竟跟个小子一样,整日跟兄弟们厮混!说又不说得,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悠然瞧她嘴上虽是嗔怪,眼里的慈爱却是藏也藏不住。
悠然点点头笑道:“孩子总是自己的好,天底下所有的额娘都是这样觉得!”芳媛轻笑出声:“呵呵!你哪里看出来我觉得我的孩子好了?”顿了顿忽然哂笑道:“无论如何,总不至于要起意杀自己的孩子!”她站起身向窗外看了两眼,方低声道:“人说虎毒不食子!我真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狠心,居然以他不孝为同,跟皇阿玛奏请正法!”
她素性柔弱温和,骤然得知惠妃请杀亲子的消息,竟是想也不想就认为此事绝不应该。在她心里,无论孩子犯下什么样的罪行,额娘只会爱惜保护,哪会趁着孩子最失意之时还往悬崖边推了一把的道理?悠然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她还是这样单纯善良,倒是真正难得。可见三阿哥对妻儿可算是尽心至极了!便柔声说:“你还是莫要去想了罢!我倒觉得她下这个决心时,心里不知有多难过!”
芳媛瞪着眼睛不以为然:“她会难过?你不知她有多开心!时常召见八弟妹进宫说话,前些日子还赠了一对玉镯给她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媳妇都没这么好的!那几个侄儿侄女都那么小,有两个才进上书房念书,如今,只能陪着阿玛被圈在小小的院落里,以后可怎么办啊?”
悠然默然不语,却听她絮絮的说:“我知道是为大哥犯了大错,而且太子如今又是那样的处境,朝中以拥立八弟的呼声最高,所以惠额娘才巴巴的与大哥撇清关系,然后花大力气亲近八弟!哼!除却太子是嫡长子身份,其余众兄弟又有什么不同?她怎么就认为八弟一定能当上太子?”
悠然越听越心惊,连忙打断她的话,温声说道:“芳媛,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以后再不要跟旁人提起!别去听这些闲话!免来惹来是非,知道吗?你只要安心做个最好的额娘就是了!别理太多!”
芳媛垂着头低声说:“我就是跟你说说罢了!也没有旁人可说的!胤祉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又怎会不知道?大哥,太子,还有那几个弟弟!我不懂他们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想懂。可是悠然,我怕啊!”她语气凄惶不安,转眼间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我怕,大哥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悠然看着这个柔弱的小女子,心里又酸又痛。光阴似箭,再不能回到从前。每个人都在为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争斗不休,却不努力抓住就在自己身边的幸福。是因为太轻而易举,所以便不再珍惜吗?那个一心做学问的孩子,也陷入这个迷梦里吗?
芳媛趴在她怀里低低的哭泣。良久之后才收了泪水勉强平静下来道:“好悠然,除了你我竟没有别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太久了!说出来心里也好过多啦!说实话,夫妻本是一体,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只有依从的。可是我还要为我的孩子考虑啊!我日日担惊受怕,真不知怎么办好!”
悠然拍拍她的手问:“你为何不把这些话说给胤祉听?他最是淡泊,又一心做学问,只怕是一时冲动才起了不该起的念头,你若把你的担忧告诉他,说不定他会想多一层呢!”
芳媛犹豫半晌,才嗫嚅道:“他总说要给我和孩子们最好的。所以才会努力,我却跑去跟他说这些不好的话,只怕他怪我扯后腿!”
悠然摇摇头道:“他努力的,真是你们想要的吗?”芳媛看着她温柔包容的眼睛,惶惑的心似乎在慢慢平静下来,含着泪点点头努力的露出一个微笑。
夫妻
终于为太子脱罪寻到一个完美的借口。皇帝召见领侍卫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满大学士、尚书等重臣入宫,亲自向他们宣布:“皇太子前因魇魅,以至本性汩没耳。因召至于左右,加意调治,今已痊矣。”随即将太子开释,对仍被幽禁着的大阿哥只字未提。
诸大臣曾在此之前举奏胤禩为皇太子,当时皇帝未允后皆不敢再议。如今太子开释,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又添变数,部分大臣知机的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在暗流涌动中,转眼间就到了新年大节。宫里照例是大摆宴席,园子里张灯结彩,四处欢声笑语一团喜气。成年的皇子携妻带子纷纷进宫请安,接着是例行的赏赐。
十三福晋兆佳氏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十三阿哥自九月里回京之后就一直被圈在宫外的养蜂夹道,那处曾关押过权倾朝野的索额图。想着当年的索相只在里面关了不过半月余就一病不起,心里越发忧愤。幸而可以前去探望,顺便给他送些衣物吃食,否则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只怕他早就垮掉了。念及此处,手下动作越发快起来,把一包大衣裳并几样点心装好,又叫丫环提好密封的木桶,急匆匆出宫去了。
养蜂夹道是城西的一条小胡同,那里古木森森,两旁屋脊建得极高,不到正午时分竟是见不着阳光的。刚到胡同口就有侍卫拦住身后的侍女,说只准一人进去。兆佳氏二话不说接过木桶包袱,吃力地就往前走。方走了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阴冷之气逼得打了个寒噤,她抱紧怀里的东西,咬着牙直往里走。
十三阿哥瘦了许多,见她来了先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忙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嘴里却嗔怪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冷天的怎么又来了?”
兆佳氏解开包袱,先取了大衣裳给他披了,笑道:“眼下就是除夕,总不能让爷连件新衣裳都没得穿,还有几样小菜是爷最爱吃的,今儿就咱们两个好好地过个节。”接着把木桶揭开,里面是刚做好的饭菜,最下层用小炭炉细细的煨着,拿出来的时候还在腾腾的冒着热气。
胤祥握住她冰凉的手,眼里又是怜惜又是愧疚,柔声说:“以后还是少来这里罢!你身子弱,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你叫我怎么好?”兆佳氏反手回握,摇摇头认真的说:“夫妻本是一体,你在这里受苦,做妻子的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他待要劝说,唇却被她的小手封住,满嘴的敷衍:“好好好,以后我不来就是了,咱们先坐下来吧,饭菜都要凉了!”
胤祥只得坐了。先提起酒壶喝了一大口,满足的叹了口气笑道:“好久没有喝酒了!往日里你都不许我饮上一杯两杯的,今儿却送了好的来,一句话叫什么来着?祸福相倚不是?”兆佳氏不停的替他布菜,闻言鼻子一酸,连忙强笑道:“瞧你说得,一点子酒罢了!还跟什么福祸扯上干系!等你回了宫,想饮几杯就饮几杯,我必不会说你,今儿可不行。这些菜可是贵母妃亲手做的,你尝尝?”
胤祥大喜,夹起一块青笋尖尝了尝,点点头说:“果然还是贵母妃的手艺最好!”回手替她夹了一只甜酸鸡翅,笑说:“母妃难得下厨的,定是你厚着脸皮去讨的!”又夹了一块鸡肉茄丁递到她唇边,打趣道:“你也多吃些!瞧瞧她是怎么做的,下回换你做给我吃!”
她欢欢喜喜地吃下他布的菜,笑眯眯的应道:“好!下回我亲手做!你呀还是自己多用些吧!”胤祥连连点头。兆佳氏见他进得香甜,也不布菜了,托着腮瞧着他满足的样子。
用完饭后,兆佳氏想倒杯水递给他,提起茶壶摇一摇,里头却是空的。又摸了摸板结的棉被和单薄的垫子,忍不住眼眶一热,嗔怪道:“底下的奴才也太不像样了,连口水都不替爷准备!瞧瞧这被子,怎么能睡人?这般怠慢爷也不吭声!哼!别人不给好的,赶明儿我就带新的来!”
胤祥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可不是来享福的,能得这样对待已是不错了,终究是皇子身份,该有的也不会短少我什么,你就别担心了!你带了这么些来已是不易,若让皇阿玛知道,只怕又成了咱们的不是!我年轻力壮,这点子苦我还受得。再说此事原来就是我的不是,受些责罚也是应该的!”
兆佳氏抚上他瘦削的脸庞,含着泪道:“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吗?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罪过,要让爷受到这般薄待?如今太子爷都出来了,没道理你这个受他连累的兄弟还在这里受罪!皇阿玛素来疼你,我这就去求求情,怎么说也不能让爷在这里过新年吧?”
胤祥揽着她待要劝解几句,听她这样说,心里却有些疑惑,忙问:“受太子连累?皇阿玛是这么说的?”十三福晋点点头:“是。皇阿玛说你党附太子,多行不轨之事。”说到此处,看着他低声说:“爷这样问,莫非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在塞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阿玛非要把爷圈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还一圈就是好几个月?”
胤祥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既然皇阿玛这样说,你就当事实如此罢!如今皇阿玛正在气头上,大节下的你就莫要去触霉头了,等过些日子再说吧!”兆佳氏待要追问,却看到他眼角隐约的泪光而不由自主噤声不语,默默地收拾碗筷。
过了一会儿,胤祥才道:“不早了,你且回吧!晚上还有大宴呢!”兆佳氏提起空空的木桶垂着头只是不语,半晌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胤祥看着她柔弱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转角处,方无力的跌坐在榻上,使劲揉捏着自己的腿,一面自嘲道:“我真是没用,才一会子功夫都坚持不住!”
兆佳氏回到宫里已过未时,她连忙换上吉服,命宫女重新为自己梳妆。看着镜中满头珠翠一身华丽富贵的模样,心里却是方才见到强作欢颜的夫君,忍不住发白了脸。盯着镜子怔了半晌,自已拿起胭脂细细抹在双颊,瞧着才多了几分颜色。这才挺直背脊抬起头端庄地前往乾清宫。
除了大福晋之外,几个年长的福晋已经早早的来了,都依着亲厚程度各自围坐在一处喁喁私语。三福晋和十二福晋正在逗弄着五阿哥府上新添的小阿哥,见兆佳氏来了,便冲着她微微一笑。兆佳氏端起笑脸迎上去:“见过几位嫂嫂!”
四福晋与她素来亲厚,便拉着她坐了,打量她几眼,便拍拍她的手赞赏地说:“弟妹今儿的气色倒好!这才是咱们该有的姿态!”兆佳氏点点头待要答话,却见八福晋款款走了过来。
八福晋娇笑着说:“十三弟妹气色不错呀!不是说才去看过十三弟吗?十三弟现在可好?”兆佳氏淡淡地应道:“多谢八嫂关心,我们爷还算康健。”八福晋拿起手绢掩在唇边呵呵一笑:“哦!原来如此!难为弟妹还能这般沉得住气,竟似个没事人一样的。”兆佳氏故作惊讶道:“倒要请教八嫂,到底是什么大事会让堂堂的皇子福晋,在这大节下的失了沉稳风度?”
八福晋哂笑道:“哦?弟妹还不知道啊?十三弟得了腿疾,若是没人搀扶,自己都无法行走呢!我还以为弟妹会因此而忧心不已,看来原是我误会了!”兆佳氏吓得差点站了起来,却被四福晋死死按住。她强自镇定脱口而出道:“八嫂的消息真灵通,竟如此清楚我们爷的消息!”
这话却是说得过了!四福晋连忙笑道:“依十三弟的性子定是瞒着不让你知晓的,原是八弟妹一片好意,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呢!你还不去谢过你八嫂!”
兆佳氏这才回过神来,向八福晋强笑道:“谢过八嫂将实情告知!”
八福晋撇撇嘴待要说话,却见惠荣德宜四妃来了。
理事
兆佳氏整晚都是心神不定的。向太后行大礼的时候居然出了差错:满屋子的人都礼毕起身,只得她一人还在叩首。幸而五福晋是个厚道人,跟太后又最亲近的,笑着解围道:“十三弟妹真是聪明,竟似早早的讨起赏了!既然如此,老祖宗可不能偏心,也要先赏了我才是!”说完也跟着又行了礼。
太后听了很欢喜,笑道:“好,都是好孩子!至于这赏赐嘛,”她想了想,招呼悠然到身边笑道:“今年就让你们贵母妃派给你们罢!”
往常年节的赏赐都是太后亲给的,多是珍珠玉石之物,间或夹些银锞子一起用小荷包装了,在初一那天给前来请安的晚辈。虽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却因为皇子皇孙福晋命妇上上下下百余人,不同的身份赏下的物件也有些不同,极是考教记性。悠然有些惊讶,却也不多说什么,拉着太后的手微笑道:“皇额娘允许我借花献佛,我若再推辞就是不孝敬了!”
宜妃抚掌一笑:“这下子好了,咱们的贵妃平日里像个菩萨一样的不管事,想要她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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