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进来点了灯火,方燃了一支大烛,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刮得灯火忽明忽灭,最后竟是彻底熄了。胤禵一脚踹过去将小太监踢倒在地,狠声说:“没用的狗奴才!不会先关了门窗再点灯吗?”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去关门,只听他焦燥地抱怨:“怎么太医还不来?莫非要我亲自去请?这帮作死的奴才!到底有没有将主子放在眼里?”胤祥看了他一眼,回头对那太监说:“你快去催!就说十八阿哥病重!”
待他走后,胤祥若有所思地问:“十四弟,马本来跑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起疯了!”胤禵皱着眉头不耐的说:“我怎么知道!这畜生就是畜生,有时候不听使唤也是有的!我现在担心的是如何跟皇阿玛交待!平日里跟眼珠子似的宝贝着,若让他知道是咱们撺掇着去骑马,还让他从马上摔下来,还不是怎么罚咱们俩个呢!”
胤祥叹了口气:“咱们身为兄长,未能看顾好幼弟,原是咱们的不是。皇阿玛要如何责罚也应该的!只要十八弟平安无事就好!”胤禵撇撇嘴不以为然:“自然平安无事!你看他浑身上下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的,不就是给吓一跳嘛!咱们学骑马那阵儿,从马上摔下来没有十回也有八回的!”
胤祥捏了捏小十八的手臂和脚踝,果然是好好的,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笑问:“那你还这般忧惧做甚?十八弟没有大碍,皇阿玛自然不会太过追究咱们。”又是一阵惊雷滚过,淹没了他的回答。
胤祥未能听清,也未多想,只道:“幸好是把他带到咱们的住处,没有惊动旁人,否则让皇阿玛和几位母妃虚惊一场也是不好。无论如何,还是要先请太医确诊后方能安心。”此时,太医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细细搭脉诊断后,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竟是跪地恳求,将随行的另三位太医一同请来会诊——
胤禵见状,一把抓起老太医喝问:“好个故弄玄虚的奴才!不过是个小病症,为何要兴师动众惹得上下不安!你是何居心?”老太医吓得两股颤颤,啰嗦出一串艰涩的病症描述。胤祥虽不解其意,但最后那句“恐有性命之忧”却是听得真真的。他已惊又怕,连忙拉开胤禵,命人将其余太医请来。
事已至此,再无法瞒住。片刻后皇帝和王贵人匆匆赶了过来。几位太医分别诊过,得出一样的结论:竟是惊惧过度,邪风入脉,神思不归,兼之原本体弱根基极薄,受不得猛药,此番下来恐有性命之危!此言一出,王贵人当场就昏厥过去。皇帝命人将她扶走,自已坐在榻前,定定的望着这个脆弱的孩子。
屋外仍是倾盆大雨。狂风吹得窗户喀喀直响。太医凑在一处,勉强开了剂药方交给皇帝再不敢出声。皇帝看了眼,上头尽是些温补的药材。皇帝手一松,药方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淡淡吩咐:“重开方子!”太医只得唯唯退出去商量。皇帝静默半晌,低问:“那两个呢?”
李德全恭声答道:“回皇上,两位阿哥正跪在院子里跟皇上请罪呢!”皇帝听着外头越来越急的风雨声,低声吩咐:“让他们进来!朕有话要问!”
片刻后,两人带着一身的水气,湿淋淋地跪在皇帝面前。皇帝看也不看,轻问:“听说你们跪在外头跟朕请罪,谁来告诉朕,何罪之有?”
胤祥低着头言语间满是自责:“回皇阿玛,儿子身为兄长,不知轻重撺掇幼弟骑马,且未能顾好幼弟,致使幼弟出此意外,遭受大难,是为一罪;让皇阿玛和母妃伤心难过,是为二罪。儿子犯下大错,任凭皇阿玛责罚!”胤禵跪在他身后,跟着说:“请皇阿玛责罚!”
皇帝微合了眼,叹了口气说:“你方才说意外?”口气讥诮生冷,“你怎知是意外?”胤祥不解的略抬起头望着他。只听他语气越来越重,“什么意外能害得朕的儿子生死一线?责罚!朕的责罚你受不起!”胤禵忍不住争辩道:“皇阿玛,撺掇十八弟去骑马是儿子的主意。马是十三哥的马,而且一直都有十三哥在他身边护持着,发生此事,儿子们也是没有想到。儿子们绝不会害自己的兄弟的,不是意外又是什么呢?”
皇帝铁青着脸,怒极反笑道:“朕的好儿子!敢这般跟朕说话了!真是个顶个的了不起!”胤祥见势不妙,连忙呯呯磕了几个头,恭声说:“皇阿玛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儿子知道错了,皇阿玛切莫生儿子的气!”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朕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朕要你们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意外!”
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受命秘密调查此事。
查来查去,最后竟有线索指向一个名叫噶博西罕的前锋营参领。有人举报说,十八阿哥出事那天看到他鬼鬼祟祟出没在东院马厩里,并且行为异样,被人发现后神色颇为慌张。正要找他问话,就得到其畏罪自杀的消息。
他在遗书中交待:七月里曾被十四阿哥鞭打过,自那以后便怀恨在心,他拿了带有尖刺的马鞭,并在尖刺上涂了毒药,只是轻轻打在马上,马就会狂躁疯跑。知道十四阿哥骑术高明,原只打算让他惊慌,未曾想却是十八阿哥骑上那匹马。得知闯了大祸,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谢罪云云。
另一头,竟发现这个参领是太子的门人,而他的亲眷早已不知去向。不但如此,在他的房间里还找到一张未烧尽的纸片,上面有个“惊马”二字。皇帝拿起那张纸片细细看了看,然后不动声色的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接着又拿起在疯马附近找到的马鞭,上头一排极细的尖刺漆成了黑色,因为不长,乍一看并不易发现。
皇帝端坐在榻上看着气息微微的小十八默然良久,方才道:“命胤祥胤禵进来。”
两人进来齐齐行礼。皇帝沉吟片刻,将手中的马鞭丢在两人的面前,淡淡的说:“你们不是说只是意外吗?这是什么?给朕好生瞧瞧罢!”
胤祥看到马鞭,脸色突然大变,低着头眼光不由自主瞟向胤禵。胤禵却像未瞧见一般,嘴里惊讶地说:“皇阿玛,这马鞭可有什么不妥?”
皇帝冷哼道:“这还用说吗?这马鞭能让骏马发疯,能致人于死地!”接着胤禵追问道:“皇阿玛,这鞭子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上次十八弟坠马不是意外?”皇帝冷哼道:“你想知道?”
胤祥听出皇父语气中森然的杀意,脸色已渐渐惨白。过了半晌,只听他低声说:“十八弟坠马确是意外!皇阿玛,这鞭子是儿子的!”胤禵不敢置信的回过头,瞪大眼睛看着胤祥惨白的脸。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面沉如水,淡淡的“哦”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胤祥垂着头平板续道:“儿子总嫌马跑得太慢,就在马鞭上套了一排尖刺,抽打马腹的时候,马就会跑得快。那天给十八弟骑马,儿子不记得将那根鞭子收走,方酿成大错。但儿子绝无害兄弟之心,求皇阿玛明鉴!”
胤禵狠狠的瞪了他,满脸的不可思议。犹豫片刻后终开口道:“皇阿玛,十三哥绝不会害十八弟的!”胤祥重重叩首,咬着牙道:“皇阿玛,要责罚只责罚儿子一人,全是儿子疏忽大意,未尽职责。与他人无关!”
皇帝笑得意味深长,低低的说:“好个兄弟情深啊!朕的好儿子!真是好!真是好!真是好!”他脸上带着笑,状似欢欣,一直说了三个“真是好”,说到最后竟曾哑声之态。
风穿堂而过,再厚的墙壁也挡不住凄凄的风声。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之后,方听见皇帝开口说道:“来人!把胤祥羁押下去,交由胤禵严加看管!若其有什么不臣之举,立即移交宗人府处置!”他的声音极空洞,极遥远,随着风声虚无的传来。
胤祥领旨谢恩,目送着皇父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
风雨(下)
“十三哥,这本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何偏要掺合进去?”胤禵气急败坏的问。胤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撇开头去不理不睬。胤禵忍气转到他面前,盯着他:“十三哥,那马鞭明明不是你的,你为何要认下来背这个黑锅?你对他就那么死心塌地吗?他到底有什么好?”
胤祥终于看向他,眼里满是痛心和失望:“十四弟,你何必装模作样问我为什么!你以为你瞒住了所有人?你以为你设计得天衣无缝?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看着胤禵一字一字的说:“那马鞭是你的!你素来喜欢在鞭子上加马刺,你说这样马会跑得快。你敢说那鞭子不是你故意调换的?胤禵,我们是兄弟!小十八才八岁!你竟然下得了手!你,若让皇阿玛知道真相,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胤禵呆了呆,拉起他的衣襟,恨声说:“所以你就自作聪明的来背黑锅?你以为你认下来,皇阿玛就会相信你这只是意外?!你以为这是在帮我?咱们从小就在一起,你以为我会心安理得看着自己的兄弟受罪?你知不知道你不跑出来掺合,所有的证据就会指向太子?咱们俩个都会安然无事!”
胤祥打断他,郑重的说:“你别忘了,太子也是咱们的兄弟!”胤禵死死的盯着他,过了半晌,冷笑道:“十三哥,你真是太天真了!兄弟?在咱们天家有几个真正的兄弟?你当别人是,可知别人心里如何想的?今儿我承你的情!就不知道别人领不领你的兄弟情义!”说完气极拂袖而去。
小十八依旧昏迷不醒,这两日开始已是药石不进,皇帝忧心幼子病情,命人飞马去请草原上的丹巴活佛呼图克图大喇嘛,同时传旨各处准备拔营返京。九月初二,大喇嘛终于赶到,看过之后也是摇头。皇帝抚摸着幼子毫无生气的小脸,素来挺直的肩背不知不觉间垮了下来。
太子独自徘徊在帐外,满脸忧色。想要进去劝慰皇父,却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皇父对自己的冷淡怨怼,提起的勇气在刹那间又消失了。他暗自叹了口气打算返回住处,方走了两步就听到帐里隐约传来沉闷的声响,听起来像似有人在打斗。他连忙绕到帐后扒裂缝隙,想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帐里满地狼藉: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笔墨纸砚茶杯奏折散落四处。
帐内只得皇帝和榻上的幼弟并无他人,方才听到的沉闷声响应该是端砚或矮几倒地的声音了。想到此处,太子松了口气,正要放下帐角退开,没想到转眼就与皇帝扫过的厉眼对上。
皇帝又惊又怒,大喝道:“何人在帐后鬼鬼祟祟?给朕滚出来!”李德全本在帐外侍候,听得皇帝喝问,以为是帐后有可疑人物出没,急急增调侍卫守护帐外,自已领着一队侍卫绕到后面。
太子苦笑一声,终是走到明处笑道:“是本宫。方才听到帐内有声响,有些担心皇阿玛安全。”李德全行了礼,低声说:“太子爷您给给皇上请安,老奴给您通禀便是!”太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里不悦,冷哼一声,终是恭恭敬敬进到帐内请安。
烛光很亮,皇帝正襟危坐在上方,神色威严从容,方才的惊怒哪里见得到半分?太子略略放下心。离开皇帐时,还郑重吩咐卫队,再增派大内高手护卫皇帐直至圣驾启程。皇帝听得外间的轰然应喏,脸色更是生冷如铁,手上青筋绽绽;将一本奏折捏得死紧——透过指缝,胤禔之名赫然纸上;这已是胤禔今年呈上的第十七本奏折。
九月初四未时,十八阿哥胤祄死。皇帝逢丧子之痛,再不复平日威严,和普通的父亲一样伤心痛惜。他跌坐在椅子上看着榻上那个凋零的生命一动也不动。李德全喝退所有从人,为这位尊贵的父亲留下一室安宁。几位阿哥得了消息在帐外候着,满脸的担忧和悲伤。
都没有人说话。帐外火光明亮,在今夜似乎风都是静止的,听不到风声,听不到马嘶。
忽然,一道尖锐的嘶响划破寂静,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长箭,斜斜的插在一名侍卫的胸口上。侍卫惨呼一声便倒地身亡。紧接着就看见太子提着剑领着一干侍卫浩浩荡荡冲了过来。急促的脚步迅速逼近,还听到他焦急的大叫:“有刺客!快护驾!保护皇阿玛!”
很快,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将金帐团团围住。太子这才回神问守在帐外的兄弟:“我看见有刺客往这边过来了,你们可有发现可疑人物?”十四阿哥指了指倒伏在地的那名侍卫,说:“咱们只看到箭,没看到人!”大阿哥似笑非笑地插言道:“太子这般兴师动众,就为连影儿都不见的所谓刺客?”
太子瞪了他一眼,正色道:“大哥说的什么话?莫非在怀疑本宫无事生非?若是没有刺客,这侍卫因何而亡?若不是本宫来得快,大哥说这刺客有无可能危及皇阿玛安危?皇阿玛安然无恙罢?”大阿哥横了他一眼:“自然无恙!太子是要闯进去瞧瞧吗?”
太子按了按剑柄,忍气扬声问道:“皇阿玛可歇下了?身体无碍罢?本宫要见皇阿玛有事禀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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