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听,那地狱里传来的招魂声,让她太痛太伤!汗从骨髓里渗出,冰冷得淬过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无边的寒意中颤栗,清醒,无比的清醒。
时过清明,谷雨将临的宣城是最令人赏心悦目的,特别是站在唐家大院的观景台上,一览全貌,美景尽收眼底。观景,众所周知这是唐恒远最大的癖好,为了这个癖好,他废弃了几代人居住的老宅,搬到这个位于市中心,由蓝氏集团改造而成的住宅里,想当初这个改造工作可谓浩大,占地4000平方米的蓝氏集团被铲平,改造成了如今两层楼的唐家大院,在院落的北角修建起了一个媲美36层楼高的观景台,俯瞰宣城。大家都推测这位传奇化的船王酷爱欣赏城市风景的背后,实则不过是在巡视自己事业的版图,便于开疆扩土。同时也是一种玩味自己对这个大城市极大影响力的自傲罢了。
今天和以往一样,唐恒远站在观景台上,他的手习惯性的玩弄着那枚由碎片拼制而成的印章,透过玻璃,院落里的树已经开始抽出嫩芽,几点翠色连成一线,硬将生硬的树桠点缀出了几分明媚,石缝里,台阶上也铺上一层浅色的茸毛,再抬眼,就是蓝色的天空,没有线条,大得无限苍茫,广漠遥远得无始无终的天空……
一种莫名的感觉遍及唐恒远的全身,第二次,这种不稳定的状态是有生以来第二次发生在他身上。门悄然推开,老仆拿着热水替换已经冷掉了的茶。
“二十多年了,每隔十五分钟进来一次,这个习惯你是改不掉了。”
老仆手一颤,似乎唐恒远突然的开口,惊吓到了他,他抬头,唐恒远并没有看他,他眼睛落向窗外,仿佛在和空气对话,“80MM厚度的玻璃,实心钢弹,在10m处射击不穿透;冲锋枪,在12M处射击不穿透。”唐恒远面色阴冷,“全密封式,连丝风也透不进来,这就是我的窗子!”他用手推击。
“老爷”,老仆声音拔高,前倾了一步,又立即停了下来,“老爷,小心您手里的印章”,声音恭敬。
唐恒远低头,印章伤痕累累,拼制得再好,也是残缺,他呆了一呆,片刻后他扬扬手,“以后不要再进来了。”疲累袭上来,真的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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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砂的声音尖利的传入耳里,这是轮胎与地面急遽摩擦发出的声响,唐恒远微微皱眉,一辆如箭一般的车子冲进唐家大院,车急刹而止,轮胎与地面接触处火花四溅。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满身鲜血。唐恒远吸了一口气,他奔出观景台,虽然年纪已然不轻,但他奔起来却十分的快。
“他怎么了?”唐恒远喘息着,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惊恐,悲痛,愤怒。
“他中了枪,要立刻注射血清。”柳葶的声音象从水雾里飘出,带着阴湿。
唐恒远一把接过温泽,“老林,立刻从江氏医院调血清,把范一明请来。”他的语气急促,点到名的仆人迅捷的离开。
唐家庭院静默悄然,长长的过道象一条纤长的飘带延伸,柳葶垂手坐着,如一湖澄静的碧波,仆人们人不住的张望,却又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夕阳慢慢的坠落,天边最后一点颜色也被漆黑染尽,唐恒远远远的看着她,他抽出一根雪茄,直接用嘴咬掉它的头,火机点燃,火苗象一道红蛇一寸一寸的把雪茄烧进去,他深深的的吐出一口,才勉力止住胸口处蔓延上来的熟悉的灼痛。他一步步的走近,夹杂着垒垒的风,柳葶抬起头,眼神相交的瞬间,彼此的肌肤都一片阵寒凉。
“令兄的情况这么危急,你为什么不把他直接送进江氏医院,反而送来这里?”唐恒远的漫不经心的问话。
“哥哥之前对我说过,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让我把他送来这里。”柳葶的头无力的垂下,她的肩头无声的耸动。
唐恒远的脸极快的抽搐了下,快得象是眼花,“去看看你哥吧,医生说他没事了。”他和蔼的说。
柳葶扶上墙柱,慢慢的立起身子,她走得很缓慢,衣带当风,徐徐飘动,背影空空落落,象一场梦,用手一戳,梦就散了。唐恒远脸起了点微妙的变化,那人温柔如诗,这人却空洞似梦,都是那样的美,依旧是夺人的美,只可惜,太美的东西总是难以长久。雪茄从他的指间升起袅袅青烟,那缕烟无声无息的坠入黑暗中。
门推开,昏黄的灯打在人的身上,象是镶嵌了一道光边,柳葶有瞬间的恍惚,温泽面色苍白的靠着床头,神色疲惫,但眼神明澈清越,姿态依旧优雅淡定。“吓到你了。”温泽敛在唇边的笑意都是不加掩饰的温柔,胸口处血渍依在。
一缕冰凉如纤细的小蛇从柳葶的指尖直爬进心灵深处,“一则,”柳葶的声音奇异的萧索“永远永远不要再用你的生命来试探我。”
他们的目光对视,彼此交会的眼神是如此的相知却又有了彼此的不能触摸,沉寂在他们中凝结,他们的之间竟是……不能说。
一则,在费如风和你之间,我从未犹豫!从你在我身上放置玉泪,让我眼睁睁的看他跳进火里,从你用生命试探,让我亲手对他开枪,一则,此生我到底要多少次的背叛,你才能相信?
你要我相信,我也想相信,可是你告诉我,海晴,你此时的支零破碎,你飘渺空寂的眼神,你随时会散去的身影,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来相信?
彼此相看的眼神都是寂寥疲倦,彼此的眼底都是凄楚的温柔,柳葶垂下眼帘,再抬起头,嘴角浮出一线微笑 “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
她站起身,手刚碰到门把,就被紧紧握住,他的手紧紧拽住她,紧得连骨头都要镶嵌在一起,背和胸膛紧贴,呼吸和体温都混合在一起,他把头埋入了柳葶的肩头,他依靠着她,就象17岁的她依靠着他。
“一则,一段错误的命运从来成就的都不是爱情。一则,”柳葶的声音是一碰就碎的温柔,“我想和你过此一生。”
他的头更深的埋入了柳葶的肩头,他的呼吸忽冷忽热,他的手滑过柳葶的眉间,脸颊,缓慢的描摹着她,深切细致,他轻轻的捂住了她的眼,声音淡淡的嘶哑 ,“海晴,天下没有完美的计谋,有的只是驭心为上,掌握了人的心,就掌握了对方的底牌,即使是明摆的陷阱,对方却也不得不跳,我们下过象棋,这就叫抽将。而一盘棋局,不管你的赢面有多大,不到最后关头,不知鹿死谁手,不要被假相迷惑,如果势必要赢,就要有勇气拼到一兵一卒。要学会把痛苦化作智慧,要知道世间没有败局,欠的只是机会。”
他放开手,退开,“不要回头,海晴,你不能回头,”他声音已平稳,象若干年来无数次的教诲:“唐恒远心已乱,他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送入唐宝如的手中,别忘了,最后的时刻往往会最引发大的反扑,静下你的心,海晴,如果你想功亏一篑,那么你就要确定你有余力来力挽狂澜!”温则沉缓的扭开门把,夜色中,他的声音静澈若水,“去面对你自己的仗,这场噩梦已经历时太久!”
柳葶的衣角拂过门角,发出冷冷的声响,身后的门掩闭,柳葶竭力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然而粘稠的血仍旧一线线的从指缝间流出,足下踉跄,身子不由得软下去,软进那令人麻木的虚无里。
这片蓝天白云下,每选一条竟无一路不是深渊和辜负。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天已微亮,唐恒远推开桌前的传真,将手中的大半未吸的雪茄按进了烟缸。他敲开温泽的房间,如他所料,房间里的人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温泽靠着床边,连姿势也未曾改变,他的视线扫过唐恒远,从容的将电视关上。
“令妹昨晚晕倒,介于我这里也不甚安全,我差人把她送到小如那里去了。”唐恒远笑看温泽“你看需不需要把她接回来?”
“不用,她本来也该回去了。”温泽的目光和唐恒远一碰,温泽的眼睛黑如深潭,幽深而广袤,唐恒远不由得望了进去,恍恍惚惚,象是有什么东西席卷上来,翻腾得心底都在微微颤动。
“你到底是谁?”唐恒远抓住温泽的手臂,眼神之凌厉,前所未有。
一道尖锐的光从唐恒远脸边危险的滑过,一道血印在他脸颊上落下,“我不喜欢人碰我。”温泽优美的语调,他舔了舔落在手背上的血滴,凌然至上的气势破空而来,“永远不要忘了!”他的声音波澜不兴,脸上柔和的微笑连阳光都黯然失色。
唐恒远有瞬间的呆怔,眼前这个男人,俊美如然优雅依旧。
“不,不是他。”但却是这二十多年来唯一让他重温活过来感觉的人,犹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明知眼前是的毒,却也宁愿昂然饮鸠,喝了再说。
温泽的静静的看着全然失态的唐恒远,黑色的微笑闪耀在他唇边绝非善意
唐恒远足足过了一刻才开口“人老了,往往很难看到黎明。”
“惟有不怕黑暗的人,才能等到黎明。”温泽取过床头上的棋,“适当的娱乐,会让天亮得更快一点。”
下棋离不开算计,布局,“气”和“目”的计算贯穿始终,利弊的得失,大小的舍弃。一个上午悄然逝去,房间里只有棋子的声音,唐恒远的落子越来越谨慎。
“棋局里讲究共活,”温泽抬眼,“想得太多,生路也成死路。”他堵住了黑子的一个活眼。
“棋局中劫中有劫。”唐恒远意味深长。
温泽哈哈一笑,笑容的弧度让他的整张脸说不出的俊雅,“只有拥有太多才惧怕失去,唐先生手中可有不能舍,舍不得的?”他杨眉,语意中竟似有几分稚气。
唐恒远再无落子之心,人生已是迟暮之年,再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更多机缘出现这样的一个人。
“你身上中的那颗的子弹很特别”这不是问题,只是陈述,彼此心知的陈述。
这颗子弹向世人都诏示,费如风和温泽的的确确是生死之局,非死不休;唐恒远用这颗子弹向温泽示警,当前最大的危机是你而非江唐两家;唐恒远用这颗子弹向温泽讨情,如不是唐氏,此刻你也不能安然!
“今早新闻报道,我和江氏合作的集团,股价狂泻,而唐氏却因为和卫利逊英资集团的合约股价势如破竹,凌厉上扬,实属万幸啊。”温泽的话大有深意。
唐恒远的脸色微变,正欲开口,外面传来吵杂的声音“唐先生,二小姐嚷着要进来,谁也拦不住”唐家的仆人依旧把已嫁人的唐宝如唤做二小姐。唐恒远才反应过来,刚才下棋的时候,自己吩咐下人,不许任何人打扰。
“让她进来”话音未落,唐宝如的人就已冲进了房里。
“哥!”唐宝如近来已非一般的憔悴,头发现显出细碎的白花,连日来的紧张戒备,忧心忡忡,时至今日的心如火焚,已侵蚀了她保养甚好的外貌。
“江夫人。”温泽礼数周全。
唐宝如掠过温泽胸口上的伤,再也控制不住了,“哥,我联系不到小诺了。”哇地一声痛哭出来,刹那间,眼泪鼻涕一起喷了出来。
“江夫人放心,费如风下手没这么快……当前江公子的性命必定无尤,”
“你怎么知道,你和小诺联系上了,你见到他了?”唐宝如全无贵妇的风范,脸上妆点糊啦成一团,和街上卖菜的大婶有一比。
唐恒远接过下人递来的脸帕,轻喝“什么事先镇定下来再说,越急越成不了事。”
“我还有什么事可成的,我都快要疯了,小诺要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想想唐宝如平常是何等的讲究姿容,如果不真的急掉了魂,怎么可能以这样的丑陋示人。
“江夫人,”温泽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清越震耳,一下子就把唐宝如频临崩塌的理智拉了回来:“费如风当前自顾不暇,暂时还不可能抽身去对付江公子,昨天我与他交手,我受伤,他亦不能无恙,何况前些日子芝加哥的大手笔也需费他心神,所以我分析,到今天,此刻,江公子应该平安。”
唐宝如静了一下,但马上又恐慌起来“现在没有事,那么明天呢,以后呢? 不行我要立刻把他接回来。”
“江夫人,接江公子固然是下一步该安排的事,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在你身边你就能保证他的安全吗,不是每一个人,都象温泽这般命大的!”
唐宝如脸上的血色早就褪得干干净净,“现在不要说对付费如风,就是牵制他也没有办法了!从昨天开始我们集团的股票就有人恶意抛售,我们买回来多少,就有人卖出去多少。”她看着温泽,眼神闪烁,让人相当的感觉到不舒服,“温先生,费如风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你现在事业,身体都一败涂地,你还拿什么筹码来和我们合作。”言辞间大有一拍两散,立刻把人扔出去任他毁灭的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