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跃起身子,拂尘迎面拂来。袁承志金蛇剑连刺两下,快速无伦。那道士侧头避了一剑,拂
尘挡开一剑,跟着千百根拂尘丝急速挥来。袁承志伸左手去抓拂尘,右手剑刺他咽喉。刷的
一声响,尘尾打中了他左手,手背上登时鲜血淋漓,原来他拂尘之丝系以金丝银丝所制,虽
然柔软,运上了内劲,却是一件致命的厉害兵刃。就在这时,金蛇剑剑尖上的蛇舌也已钩中
那道人肩头。两人在空中交手三招,各受轻伤,落下地来时已交叉易位,心下均是惊疑不
定:“这人是谁?武功恁地了得,实是我生平所仅见。”
第十四回 剑光崇政殿烛影昭阳宫
袁承志回身又待去刺皇太极时,那道人的拂尘已向他脑后拂来,拂丝为内劲所激,笔直
戳至,犹似杆棒。袁承志无奈,只得回剑挡开。两人这一搭上手,登时以快打快,瞬息间拆
了二十余招。袁承志竭尽平生之力,竟是丝毫占不到上风,越斗越是心惊,突然间风声过
去,右颊又被拂尘扫了一下,料想脸颊上已是多了数十条血痕,蓦地里青青的话在脑海中一
闪:“承志哥哥,鞑子皇帝刺得到果然好,刺不到也就罢了,你自己可千万要保重。”眼见
敌人如此厉害,只得先谋脱身,他一边斗,一边移动脚步,渐渐移向殿口。那道人冷笑道:
“在我玉真子手下也想逃命?痴心妄想!”说着拂尘连进三招,尽是从意料不到的方位袭
来。袁承志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才是,脚下自然而然的使出木桑所授“神行百变”步法,东窜
西斜,避了开去。不料这玉真子如影随形,竟于他的“神行百变”步法了然于胸,袁承志闪
到东,他跟到东,窜到西,他追到西。袁承志虽让开了那三招,却摆脱不了他源源而来的攻
击。这一来,两人都是大奇。
玉真子叫道:“你叫甚么名字?是木桑道人的弟子吗?”袁承志道:“不是。”玉真子
问道:“你怎地会铁剑门的步法?”袁承志反问道:“你是汉人,怎地反帮鞑子?”玉真子
怒道:“倔强小子,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刷刷两招。袁承志眼见对方了得,稍有疏神,
不免性命难保,当即凝神致志,使开本门华山派剑法接招。玉真子看了数招,叫道:“啊,
你是华山派穆老猴儿门下的小猴儿,是不是?”袁承志不肯隐瞒师门,喝道:“是便怎
样?”一招“苍松迎客”,长剑斜出,内力从剑身上嗤嗤发出,姿式端凝,招迅劲足。玉真
子赞道:“好剑法,小猴儿不坏!”
袁承志骂道:“你倚老卖老甚么?”玉真子笑道:“老猴儿也不是我对手,你小猴儿更
加不用想。”袁承志不再说话,全神贯注的出剑拆招。玉真子微一疏神,左臂竟被金蛇剑划
了浅浅一道口子。这一来,他再也不敢托大,舞动拂尘疾攻。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二百余
招,兀自难分高下,都是暗暗骇异。袁承志不敢乱使金蛇剑法和木桑所授的功夫,前者究未
十分纯熟,后者对方似所深知,招招使的尽是华山派本门剑法。金蛇剑本来锋锐绝伦,无坚
不摧,但玉真子的拂尘尘丝柔软,毫不受力,竟是削它不断。金蛇剑与拂尘招术变幻,劲风
鼓荡,崇政殿四周巨烛忽明忽暗。
又拆数十招,蓦听得皇太极以满洲语呼喝几句,六名布库武士分从三面扑上。袁承志料
想今日已刺不到鞑子皇帝,急挥长剑疾攻两招,转身向殿门奔出。玉真子拂尘挥出,尘丝已
卷住了金蛇剑的尖钩。两人同时拉扯,片刻间相持不下。便在这时,两名武士已同时抓住了
袁承志双臂。袁承志大喝一声,松手撤剑,双掌在两名武士背上一拍,运起混元功内劲,两
名武士身不由主的向玉真子撞去,玉真子无奈,只得也撤手松开拂尘之柄,出掌推开两名武
士,呛啷啷一响,拂尘与金蛇剑同时掉落在地。便在这时,两名武士已抱住了袁承志双腿。
玉真子右掌向袁承志胸口拍到。袁承志双足凝立,还掌拍出。两名武士拚命拉扯,要将他扳
倒,却哪里扳得动?玉真子掌来如风,瞬息之间连出一十二掌。袁承志一一解开,突然颈中
一紧,一名武士扑在他背上,伸臂扼住了他咽喉。袁承志左肘向后撞出,正中他胸腹之间。
那武士狂喷鲜血,都喷在袁承志后颈,热血汩汩从他衣领中流向背心,扼住他咽喉的手臂渐
松。袁承志正待运劲摆脱,一名武士扑上来扭住了他右臂。玉真子乘机出指疾点,袁承志伸
左手挡格。他虽只剩下一只左臂可用,仍是挡住了玉真子点来的七指连点。玉真子右指再
点,左掌拍向袁承志面门。袁承志急忙侧头相避,左臂却又被一名武士抱住了。玉真子噗噗
噗连点三下,点了他胸口三处大穴,笑道:“放开吧,他动不了啦。”四名抱住袁承志双手
双腿的武士却说甚么也不放手。皇太极的侍卫队长拿过铁链,在袁承志身上和手足上绕了数
转,众武士这才放手,将伸臂扼在袁承志颈中的武士扶下来时,只见他凸睛伸舌,早已气绝
而死。
皇太极道:“玉真总教头和众武士、众侍卫护驾有功,重重有赏。老鲍、老宁,你们受
伤了吗?”鲍承先和宁完我已由众侍卫扶起,哼哼唧唧的都说不出话来。
皇太极回入龙椅坐下,笑吟吟的道:“喂,你这年轻人武功强得很哪,你叫甚么名
字?”袁承志昂然道:“我行刺不成,快把我杀了,多问些甚么?”皇太极道:“是谁指使
你来刺我?”袁承志心想:“我便照实而言,也好让鞑子知道袁督师有子。”大声道:“我
是前蓟辽督师袁公的儿子,名叫袁承志。你鞑子侵犯我大明江山,我千万汉人,恨不得食你
之肉。我今日来行刺,是为我爹爹报仇,为我成千成万死在你手下的汉人报仇。”皇太极一
凛,道:“你是袁崇焕的儿子?”袁承志道:“正是。我名叫袁承志,便是要继承我爹爹遗
志,抗御你鞑子入侵。”众侍卫连声呼喝:“跪下!”袁承志全不理睬。皇太极挥手命众侍
卫不必再喝,温言道:“袁崇焕原来有后,那好得很啊。你还有兄弟没有?”袁承志一怔,
心想:“他问这个干么?”说道:“没有!”皇太极问道:“你受了伤没有?”袁承志叫
道:“快将我杀了,不用你假惺惺。”
皇太极叹道:“你爹爹袁公,我是很佩服的。可惜崇祯皇帝不明是非,杀害了忠良。当
年你爹爹跟我曾有和议,明清两国罢兵休民,永为世好。只可惜和议不成,崇祯反而说这是
你爹爹的大罪,我听到后很是痛心。崇祯杀你爹爹,你可知是哪两条罪名?”袁承志默然。
他早知崇祯杀他爹爹,有两条罪名,一是与清酋议和,勾结外敌,二是擅杀皮岛总兵毛文
龙。孙仲寿、应松等说得明白,当日袁督师和皇太极议和,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清兵势大,
明兵力所不敌,只有练成了精兵之后,方有破敌的把握,议和是为了练兵与完缮城守。至于
毛文龙贪赃跋扈,劫掠百姓,不杀他无以整肃军纪。
皇太极道:“你爹爹是崇祯害死的,我却是你爹爹的朋友。你怎地不分好歹,不去杀崇
祯,却来向我行刺?”袁承志道:“我爹爹是你敌人,怎会是你朋友?你使下反间计,骗信
崇祯,害死我爹爹。崇祯要杀,你也要杀。”皇太极摇摇头,道:“你年轻不懂事,甚么也
不明白。”转头向范文程道:“范先生,你开导开导他。”袁承志大声道:“你想要我学洪
承畴么?哼,袁督师的儿子,会投降满清吗?”
这时崇政殿外已聚集了不少文武官员,都是听说有刺客犯驾、夤夜赶来护驾的。皇太极
道:“祖大寿在这里吗?”阶下一名武将道:“臣在!”走到殿上,跪下磕头。袁承志心中
一凛,祖大寿是父亲当年麾下的第一大将,父亲被崇祯下旨擒拿时,他心中不服,带兵反出
北京,后来父亲在狱中修书相劝,他才重受崇祯令旨。他与清兵血战前后数十场,但崇祯对
他疑忌,每次都不予增援,致在大凌河为皇太极重重围困,不得已而投降;此后降了又反,
在锦州数场血战,后援不继,被擒又降。心想:“他对我爹爹虽然不错,但投降鞑子总是大
大不该。”忍不住高声斥道:“祖大寿,你这无耻汉奸!”祖大寿站起身来,转头瞧着他。
袁承志见他剃了额前头发,拖根辫子,头发已然花白,容色憔悴,全无统兵大将的半分英
气,喝道:“祖大寿,你还有脸见我吗?你死了之后,有脸去见我爹爹吗?”祖大寿在阶下
时已听到皇太极和袁承志对答的后半截话,突然眼泪从双颊上流了下来,颤声道:“袁公
子,你……你长得这么大了,你……你三岁的时候,我……我抱过你的。”袁承志怒道:
“呸,给你这汉奸抱过,算我倒霉。”祖大寿全身一颤,张开双臂,踏上两步,似乎又想去
抱他,但终于停步,张嘴要待说话,声音却哑了,只“啊,啊,啊”几声。皇太极道:“祖
大寿,这姓袁的交由你带去,好好劝他归顺。当真不降,咱们把他千刀万剐。哼,这小子胆
子倒大,居然来向朕行刺,嘿嘿,嘿嘿。”祖大寿跪下连连磕头,说道:“皇上天恩浩荡,
臣自当尽力相劝。”皇太极点头道:“好,你带他去吧!”祖大寿走到袁承志身边,伸手欲
扶。袁承志退后两步,手脚上铁链当啷啷直响,喝道:“别来碰我!”祖大寿缩开了手,躬
身退出殿去。两名侍卫携着袁承志,跟在他身后。袁承志回过头来,向皇太极瞧去,只见他
眼光也正向他瞧来,神色间却显得甚是和蔼。袁承志茫然不解,心道:“不知这鞑子皇帝肚
子里在打甚么鬼主意。”到得宫外,祖大寿命亲随将袁承志扶上自己的坐骑,自己另行骑了
匹马,同到自己府中。祖大寿命亲随将袁承志扶入书房,说道:“你们出去!”四名亲随躬
身出房。祖大寿掩上了房门,一言不发,便去解袁承志身上的铁链。袁承志自在宫内之时,
便已缓缓运气,胸口所封穴道已解了大半,见他竟来解自己身上铁链,心想:“你只道我穴
道被点,兀自动弹不得,哼哼,这可太也托大了!”祖大寿缓缓将铁链一圈圈的从袁承志身
上绕脱,始终一言不发。袁承志暗暗运气,觉膻中穴处气息仍颇窒滞,心想:“那道人的手
劲当真了得。我穿着木桑道长所赐的金丝背心,受了他这三指,兀自如此。若无这背心护
体,哪还了得?”又想:“祖大寿要劝我投降鞑子,我且假装听他的,拖延时刻。一待胸间
气息顺畅,便发掌击死了这汉奸,穿窗逃走。”却听祖大寿低沉着嗓子道:“袁公子,你这
就去吧。”袁承志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你说甚么?”祖大寿
道:“要刺杀大清皇帝,实在难得很。你还是去吧。”袁承志道:“你放我走?”祖大寿
道:“是,你有没有受伤?”袁承志道:“没有。”祖大寿道:“你骑我的马,天一亮立即
出城。”袁承志道:“你为甚么放我走?”祖大寿黯然道:“你是袁督师的亲骨血,祖大寿
身受督师厚恩,无以为报。”袁承志道:“你放了我,明天鞑子皇帝查问起来,你定有死
罪。”祖大寿道:“那走着瞧吧。大清皇帝说过,不会杀我的。”袁承志道:“你私放刺
客,罪名太大,皇帝说不定还会疑心你是行刺的主使。我不能自己贪生,却害了你一命。”
祖大寿苦笑道:“我的性命,还值得甚么?在大凌河城破之日,我早该死了。锦州城破
之日,更该当死了。袁公子,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吧。”袁承志道:“那么你跟我一起逃
走。”祖大寿摇摇头道:“我老母妻儿、兄弟子侄,一家八十余口全在盛京,我是不能逃
的。”袁承志心神激荡,突然胸口内息逆了,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心下寻思:“他投降鞑子,就是汉奸,我原该一掌打死了他,想不到他竟会放我走。我
一走,鞑子皇帝非杀了他不可。是我杀他,还是鞑子杀他,本来毫无分别。但是我难道眼睁
睁的让他代我而死?我若不走,自然是给鞑子杀了,我以有为之身,尚有多少大事未了,怎
能轻易送命?我当然不想死,为了一个汉奸而死,更加不值之至。可是……可是……”越是
委决不下,越是咳得厉害,面红耳赤,险些气也喘不过来。祖大寿轻轻拍他背脊,说道:
“袁公子,你刚才激斗脱力,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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