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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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东升-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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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田里蓦地飞纵起三条人影,两口鬼头刀,一左一右,同时迎上了张厚、李福,搂头就砍,下余的一个掠身直起,倏起倏落,直向着正中马车扑了过去。

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几乎完全遮住了来人头脸,衬着黄蓝布的一身裤褂,怎么看也是一个庄稼汉子,但他却是不折不扣来自大内的一个杀手。

这一瞬,可真是险到了极点。

张厚施展扫膛腿,“叭”一声,把迎面奔向自己的这个持刀汉子,扫倒在地,怒叱一声:“好强盗!”急向当中马车扑去。

对方头戴马连波草帽的汉子,却已先他一步来到车前。

便在这一霎,一条黄影,蹿自第三辆马车的车辕,随着“呜”的一声低吠,现出了大黄飞快的身影。

谁也不曾想到,第三辆车上的那只大黄狗,却在此危机一瞬之间,现身救主。

面对着大黄的锯齿獠牙自天而降,择喉而噬,前来的这个头戴草帽的疾劲汉子,由不住吓了一跳,猛可里一个疾翻,闪身于七尺开外,躲过了大黄狗的锯齿獠牙。

如此一来,使张厚有可乘之机。

带着一声怒吼,张厚的一口折铁刀,突地脱鞘而出,直向来人迎面直劈过去。

戴草帽的这个人,显然身手不弱。

“唰啦啦……”一条亮银鞭,随着他的转身之势,盘空直起,不偏不倚,正好迎着了张厚的折铁刀。

张厚霍地向后抽刀。

这人冷笑一声道:“着!”

亮银鞭一沉猝起,有如出穴之蛇,反向张厚正中脑门上点去。

这一手变化极快,招式毒辣。

来人出身大内,多半是执行“暗杀”密令的“东厂”卫士。本朝自成祖后,东厂锦衣卫,甚多来自江湖草野,其间出身黑道者颇不乏人。

眼前这人,只凭其尖嘴猴腮、满脸阴悍之色,即知其出身黑道,绝非善类。眼前这一手“毒蛇觅穴”,既毒又狠,一时之间,张厚竟似难以躲闪。

却是,无端飞过来的这枚竹签,既快又准,尤其是不见一些声音。

简直是毫无所察。

“噗”地扎中了他那只持鞭的手。正当关尺要穴,劲道十足。这个人全身一震,手指松处,十二节亮银软鞭“哗”一声坠落地上,整个人便动弹不得。

可是张厚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个微妙的变化,掌中折铁刀伺隙由左侧方向闪电攻进。

“咔嚓!”

一刀劈中对方前胸要害。

大片血光涌处,这汉子便直直地倒了下来。整个过程,竟是那样的快,局外人所能看见的,只是张厚闪烁着雪亮刀光的一刀,甚至连张厚本人也不曾留意到那一支小小的竹签。

而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却正是那枚小竹签。

另一面的李福,也以“鸳鸯跛子腿”的功夫,把另一人踢倒地上。手上兵刃太岁钩倏地撩起,在对方翻身欲起的一霎,刺中了他的咽喉。

像是猝然爆开了一朵血花般的灿烂,这个人倒卧血泊之中。

剩下的一个持刀汉子,早已吓傻了,霍地转身就跑,却为张厚迎面阻住了去势,李福自后面赶上来,抡手一钩,便结果了性命。

三个人、三条命,瞬息之间,全部解决。

连同第一辆车上那个赶车的把式,现场留下了四具尸体,除了一行三辆马车之外,再不见一个外人。

张厚、李福总算不负李老大人的嘱托,再一次维护了潘家母女此行的安全。鸡毛小栈

子时前后。

一片月光,霜也似地洒在地上,同时也照着“银杏小栈”这块年久剥蚀的四字招牌。

一面是生满杂树的荒山野岭,一面是弯若镰刀样的一脉溪流——驿道在溪水的那一头。这一切在月光的荡漾里,显现着异常的宁静。大地沉湎,玉宇无声……

所谓的“鸡毛小栈”吧!

此去晋省沿途,这样的小店所在多有,只是这一家却独有着那种诗情画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客栈竟然也有两进院子。

第一进院子除了个可供吃食的小小食堂之外,便是两间炕房——所谓的“大炕”。南来北往、张三李四,倒下就睡,站起就走。汗臭脚臭,蚊子臭虫,再加上此起彼落的呼鼾声……没有十分“道行”的人,便只能望而却步。

所幸潘家一家,是被安置在第二进院子。

却也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四间土房。

潘氏母女连同丫环彩莲占了一间比较像点样儿的,下余二间各人就分着住了。

歪斜着的一面小小土墙,一多半都已倒塌。

院子里有一口井,井上架着辘轳,再就是那一棵高可参天、枝叶蔓延、几至全栈的“银杏”大树了——“银杏小栈”这个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树上果实累累,每年都能为栈主带来一笔不算小的财富。

满树结实,月光下,白花花一片,亮若灿银。和风吹拂,间有所触,传送着饶有韵味的声声脆响,院子里散置着“白果”那种独特气味,郁馥清芬,沁人心肺,甜甜的怪好嗅的。

在屋子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洁姑娘悄悄撩开了夏布蚊帐,生怕把母亲惊醒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悄悄打开门儿一线,向外望了望。

赫!那条大黄狗,敢情就卧在门前。

昨天日间在瓜田的一场惊险,她曾眼见过大黄的凶猛,忠心卫主。原来夜晚,它还负责为自己母女守卫,真是一条既忠又勇的好狗……

只是这么轻微小小的一个动作,便已惊动了它,大黄立时走过来,频频摇着尾巴。

洁姑娘童心未泯地拍拍它的头:“等等,等等我穿件衣裳。”

明月当头,清风徐来。

院子里满都是“白果”的清香。

洁姑娘坐在树下,看着大黄狗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怎么你也来了,你好朋友呢?”

拍拍它的狮子也似的蓬松卷毛,洁姑娘微微笑着,“傻东西,我是在问你,袁先生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么!?”

大黄围着她转了个圈儿。

月映树梢,满地都是婆娑的影子,这般景象,却是怪吓人的。

洁姑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天的车行颠簸,只觉着全身酸疼,仿佛是骨头都散了。

秀发披散,那么高挑细长的身子……才不过一十六岁,比人家二十岁的大姑娘还高。

直鼻梁骨,瓜子脸,眼神儿尤其锋利。

早些年家里来了个算命先生,看过她的手面相并为她排了八字,说是“铁扫帚”由于年时两见“亥”位,判为“登明芝艳”,命硬了些,却有绝姿。早婚为佳,晚了“克”父。因以决定明年春上即与完婚,却不意仍是晚了一步,家主人意自在今年秋上便去世。

又说:“男要通天鼻、女要丹风眼”。她的“通天鼻”便是抢了“男人”的三分贵气。

又说什么“命坐魁罡”、“马头带剑”,要是男子可就大大地“贵”了,是一块上上习武功的料子,只可惜是个大家闺秀的女儿之身。

未了这位先生喟叹说:“硬是硬了,却是‘一冲天’的好命,端看哪位爷儿们能驾御得了啦?好了发子发夫,配不好,祸起连城。”

潘夫人乃把洪家少爷的八字递给他,算命先生知了对方身份,放在袖子里,说是三两天批好了过来,却是一去无影。

倒是男方送来了讯儿,两个人的八字早就“合过了”,合适极了,益子益孙,这就打消了老两口的满腹疑云。

信不信也,潘侍郎却是死了。

“难道是我克的?”

每一回想到这里,洁姑娘都有说不出的遗恨、迷惘。一肚子的怨恨,真不知向谁发泄?既恨自己的命硬,又怨那个算命先生的信口胡扯。

“什么命好命坏!满口胡说八道——再见面非唾他一口唾沫星子不可!”

为了这件事,洁姑娘真不知道背后淌过多少眼泪,却是无可奈何……原来如此

“银杏”树上飘下来几片落叶。果壳互擦,劈劈有声,把这原本静寂的夜,点缀得更单调、深沉……

随着大黄狗的转身跑动,那个人高大颀长的影子,忽然映入了眼帘。

“噢……是袁先生?”

袁菊辰已缓缓来到了近前。

“姑娘还没有歇着?夜深露重,小心着了凉!”说时已在面前停定。

仍是白天的那身灰布褂子,却把长襟下摆折起来塞在腰上,像是刚干过了什么活儿似的——深更半夜,他又上哪儿去了?

“不要紧……先生这是上哪儿去了?”

说时,她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着。

袁菊辰微微一笑,把翻起来的大襟放下来。

日间人多,半句话也说不上,姑娘害臊,不期然的眼光互接,也觉着怪不自在。

现在的感触可就不一样。一来夜月朦胧,二来又出自自然。三来,四下里没有一个闲人。

“没敢远去,只在四下里走走。”

“我明白了……”洁姑娘微似一惊说:“这里不安全?”

“那倒不是……”袁菊辰很含蓄地笑着:“出门在外,总是小心点儿的好……”

他脸上的线条在月光里极是清晰,高耸的眉额,刀把子也似的修长脸,衬着挺直而高的鼻梁骨,更是另有一种气势。

以往她一直只当他不过是个会写写算算的文人先生,这一霎,尤其是对方向自己注视近望时,才似忽然感染到他坚定锋锐的眼神……再衬着他高大的身影,宽阔的两肩……这一切可就不是想像中的一个“文人先生”所能涵盖的了,敢情他也有“粗犷”的一面。

袁先生略以安慰的口气说:“张、李二位防范得很严谨,大可不虑,姑娘坐了一天车,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不……不累!”

嘴里说着,洁姑娘好奇地向他望着:“过去……我对你一直认识不清楚……听娘说……我们还是三辈儿的交往呢,我怎么就一直没听你说过呢?”

袁菊辰忽然笑了,露着白森森的一嘴牙。

“大婶这么说么?”他摇摇头:“上一辈的事,谁又清楚,不过我爷爷跟你爷爷倒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至于我父亲和令尊,却也见过。”

“仅仅只是见过而已?”

袁菊辰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父亲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虽然知书达礼,可从来就没有打算做官,令尊自仕宦发迹以后,他们无形中就更疏远了。”

洁姑娘“噢”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么说,他们最初原来是很要好的了?”

袁菊辰笑了一笑,未置可否。

洁姑娘道:“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也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原来我们还是世交呢……过去……我们实在太怠慢你了……”

袁菊辰摇了一下头,讷讷道:“这件事并无外人知道,其实家父与令尊大人,少年因意气不合,分别之后,再无往来……这一次家父打发我来,原是指望我……能为令尊略尽绵力,却是我无能……”

摇摇头,他似有“不忍追悔”的沉痛,抬起脸来,看着正在倾听的洁姑娘,缓缓说:“我父亲一直说‘宦途多险’……今天证之令尊大人,果然不虚,像令尊大人这等铁肩担道义的心性,在当今这个昏聩朝廷,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洁姑娘惊了一惊:“你是说……你父亲早已事先知道我爹爹的今日下场……。”

袁菊辰点了一下头。

“啊——”洁姑娘怔了一怔:“那……”

“这便是我来府上的原因了!”

袁菊辰说:“此事原无任何人知道,我父亲原指望令尊能随我暂时离开,曾有一封书信,说得很清楚……”

“信呢……”

“令尊早已收下……”停了一停,他苦笑道:“你父亲并没有听从我父亲的劝告,作避秦之居,他的性情太耿直了,其实这一点,我父亲也已料到……”

洁姑娘一时泪流满脸,这些事情设非今夜偶然听对方袁菊辰提起,父亲生前固不曾同自己提起,便是母亲也无从得知。虽说是事过境迁,听来犹自有惊心动魄之势,她以无限好奇的眼光,向对方这个应是世交兄长情谊的人望着,霎时间内心感触万千……

“这些事你要是不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袁大哥……”

袁菊辰见她忽然对自己改了称呼。不由苦笑道:“姑娘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的好……”

“为……什么?”

“因为此事并无第二人知道,一旦为人所疑,多有不便!”

“这……说的也是!”洁姑娘喃喃说着,点了一下头。她心里乱极了,仿佛有很多话,要向对方倾吐,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该歇息了……”袁菊辰忽然向着倾斜的院墙之外瞥了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洁姑娘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直进入到天井对面的那间屋子。

银杏树梢婆娑地摇晃着。

她一点也不困,尤其是听见了袁菊辰所说的这些,心里不胜感慨,情不自禁又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却是袁菊辰的忽然离开,少了个说话的人,院子里冷森森的,有些怕人。

大黄狗忽然由地上站起来,耸起了两只耳朵。紧跟着灯光晃动,一人用着快速步伐,来到近前,洁姑娘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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