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信了人,如今总要有些代价的,但是也不算是坏事。”林沫道,“能保护自己啊。”
黛玉深以为然。
“申宝,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来,然后去户部告病——向尚书大人告病就是了。”
申宝把那句“三殿下那里不用说么”咽了下去,麻利地去请太医了。
林沫在心里狠狠想着,甄家。
又把气撒到了水溶和水浮身上。若非水溶使那些个手段,他怎么落到户部来。不管是在翰林院磨资历还是由父亲的老友荐到都察院去都不差是不是?若不是水浮不知道那根脑子筋儿搭错了对他爱理不理的,他也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累成这个样子。
当初是他们把他弄来户部的,现在又不管不顾的,是什么意思呢?
尤其是水浮,他被任命为户部侍郎的时候,三殿下的表情实在是不太对。按理说他到户部来不应该是水浮所求么?最近这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知道,水浮其实也开始忌惮他了。
水溶隐隐提过林沫这个人的身份有玄乎,只是无论他如何问水溶也不肯细说。这叫他委实有些不痛快——不合他的心意,实在不是水溶的作风。而且父皇对林沫的宠幸也过了些,叫他忍不住想起了某个人。
皇帝是个内敛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对亲儿子都没有对林沫好。
户部侍郎这个官位,他给不起,但父皇大方得过头了。
而水溶的态度也让他觉得意味深长。自从那年他把水溶从地牢里提溜出来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不合他心意的水溶了。言听计从的北静王居然因为林沫一个人的缘故,开始对他有所隐瞒。
他忍不住心里在想,林沫这个人,作为对手来说,太过聪明了。
第47章
容嘉的差事简直是叫林沫嫉恨得清闲。一听说林沫病了就急冲冲地赶过来了;走得急,没耐心坐马车,骑着马就过来了,下马的时候还差点摔到,把容家林家两家的下人都吓了一大跳。他自己倒是随便跳一跳,便满不在乎地往里头跑了;身后一群小厮们吵吵嚷嚷紧张兮兮地跟着。
黛玉刚来看望过哥哥,听得外面一阵又一阵地喧哗;忍不住好笑,由聆歌引着往林沫房里的碧纱橱去回避了。
林沫无奈地冲着蹦跶进来的容嘉吼道:“不会去找人通报一声么。这么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呢?”容嘉一下子跳到他床边来:“表哥你怎么样?我听说你被姓贾的那个老婆子气到吐血了?哥你也是的;为了那起子没皮没脸的气自己;太没风度了。那家人不玩死你不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上赶着去找虐待,你也真是的。”
林沫想着碧纱橱里的黛玉,气得又咳嗽了几声:“你在说什么胡话?”一边死命往碧纱橱那儿使眼色。
容嘉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候林沫放外面簇拥着的婆子丫鬟们,立刻想到了黛玉也在,脸腾得一下子变得通红了。他不知所措地拉拉自己的衣角,小声问:“表哥,你身体好了没有啊?”
“没有。”林沫恨不得啐他一口,“我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啊,这个样子来讨债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容嘉小声嗫嚅着。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天没见,他身量似乎又抽长了一些,脸上虽然还有些婴儿肥,但是远看的时候就仿佛是根细长的竹竿子一样,精瘦精瘦的,看着又像个不安分的瘦猴子一样,叫林沫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你下次稳重些。也不小了,当着差呢,别叫上头人有的话说你。”他想了一想又道,“再乱说话,有你的苦头吃。”
“表哥”容嘉拉长了声音撒娇。
“你以为自己多好玩好看呢,丢不丢脸。”林沫终于也被他逗笑了,“去外头问问我的药煎好没有?一会儿留在这儿陪我吃顿便饭。”
容嘉心领神会,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林沫这才给聆歌了个眼色,聆歌自去扶了黛玉出来。黛玉脸色倒还好,但是眼眶也是泛红的。林沫小心翼翼道:“你别理那傻子,他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乱说的。”
黛玉打断他:“哥哥,我知道什么人想要什么。我也知道谁对咱们家是什么样的心思。我不是傻子。”
她从来不是个天真的人。只不过先前的处境叫她不能多想,现在有人护着,她也敢想明白事情了,何况那天凤姐说的也叫她记在了心里。荣国府确实比他们自己说的要脏许多。她聪慧过人,如何会不明白?
容嘉直截了当的话语虽然叫她觉得尴尬又伤心,然而外祖母家的举动更叫她寒心,无论如何,哥哥被外祖母气得吐血,这事儿总做不得假。
容嘉在厨房院子里磨蹭了许久,直到聆歌跑出来找他才敢磨蹭回林沫的房里去:“表哥,刚刚林表妹在啊。”
“你糊涂呢。什么话都敢说。”林沫瞪了他一眼。“吓着我妹妹怎么办?信不信我真揍你呢。”
“你又不一定打得过我。”容嘉嘟哝了一声,脱了脚上的靴子爬到他床上来,“我又不知道表妹在,刚刚我也吓了一大跳。”又嘻嘻一笑,闪过头去:“表哥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害我瞎想。没真的吓着表妹吧?”
“我妹妹如何不用你管。”林沫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床底下去,你以为这里是你自己家啊。”聆歌和闻琴两个捧着银耳烩菜心、拔丝果儿、咸菜鸭子同一盘子菇汤、一盘子冬瓜排骨汤上抗来,同他们表兄弟两个布菜,又给容嘉倒了一杯小米酒。
“我如今养胃,不敢吃那些子好的,难为你也要陪我吃这些了。”林沫就着温汤吃饭,顺手招呼容嘉,“你要是不乐意,叫闻音去给你重弄几样。”
“怎么敢劳烦闻音姐姐。”容嘉也不是个挑食的,如今几道菜也还算合他的口味,他盛了碗菇汤,涮着鸭子吃了不少。
食不言寝不语,两个人虽然也是活泼的,但是闷头吃饭的时候竟是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曾出来,聆歌、闻音、闻琴几个大丫头自在炕边上服侍着,来回走动间,只听得到偶尔钗环交错同碗勺相触的清脆声响。
直到放下碗筷,捧起茶盏漱了回口,又一人一杯碧螺春细细地喝着,容嘉才道:“表哥不是爱喝苦茶么,怎么也爱了这口。”
“我怕死。”林沫三个字把容嘉噎得直翻白眼、。
“你怎么动不动就不用当值啊,太常寺的事儿真的这么少么?”林沫端了杯红枣桂圆茶,一边疑心着大热的天自己会不会喝上火,一边小口抿着,好不掩饰地露出自己的一份鄙视三分羡慕来,“你不会是偷懒吧?”
“他们总说我年纪小,不用做多少事。”长官们的原话肯定不是这么体贴的,十三岁的小孩能得到什么评价,“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八个字就足够了。不过容嘉这人善于把一切的恶意转化成让他舒服的答案,人家不派给他活干,他也乐得自在,。更何况长得秀气又乖巧,为人又古灵精怪,渐渐的,太常寺的长官们也拿他当了后辈,与自己家的小孩儿们没什么差异。他悄悄地靠近林沫,小声道:“少卿大人说,当今不是太上皇,我们露脸的机会肯定不多。”
太上皇玩的花样多,如果不是劳民伤财惹了户部空亏,他恨不得每年都去趟泰山。那时候太常寺忙得脚不沾地。林沫如今管着户部,知道太上皇让位的时候国库剩下的那点可怜的数字,幸好皇帝“不甚肖父”,尤其是不爱往外头跑。大概是因为这个皇位实在是来之不易,一定要天天十二个时辰地坐着才能回本。
不过容嘉乐得如此。
母亲在京里已经过了不少时日,说是要等秋冬时分父亲进京述职时一起回去。如今在京里女眷中四处走动,除了带着林表妹以外,也有为他的仕途考虑的意思,看来父亲也做好了辞官的准备了。
容家因为父亲的官职而处在风口浪尖的时代快要结束了,如今只剩下他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到哪里算哪里。他没有表哥的志向,父亲已经把容家提到了一个高度,他只要不惹出什么事儿就够了。
何况,家里还有个大哥呢。
无论表哥与大哥如何恨铁不成钢,他自在地过着小日子。喝完了茶,又挑果子吃,闻音上前来替他给果子去皮。林沫看着觉得不高兴:“你房里的几个丫头呢?”
容嘉满不在乎:“我没有表哥的好福气。”林家与容家的家风不甚相同,林家原先也对子弟管教甚严,只是林家人口凋零,因而往爷们房里挑丫头的时候也尽量选了些品貌不错的,虽然嫡子还是最重要的,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家,总要子孙繁茂,庶子也颇是被重视。林沫房里的聆歌闻音等就是当初林白氏亲自给他的,虽然最得重视的是闻歌,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心思,倒是闻歌这丫头心不算大,一心服侍着大爷,又去服侍姑娘,心里想的居然是脱了奴籍嫁给药堂的人做正室。
而林沫也恪守着规矩,房里有没有通房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个表哥倒如今还没有开脸的姨娘。母亲曾偷偷提过,可惜表哥早定了亲,不然的话,三姐姐也不用嫁去淮阳,知根知底的林沫显然更是良配。
不过比不过孔家姑娘,倒也没什么。
四妹妹才是更可怜的,那个柳湘茹,不提其他,单是他自己病怏怏的身子虽然身手利落,可是只那张脸,估计日后四妹妹都会不大高兴。
不过女孩儿的婚事,父母做主,容明谦定下的事,纵然是小野猴子一样的四妹妹也没有胆量拒绝的。虽然他们一家子都不大明白容明谦瞧上了柳湘茹哪里,但是容嘉也只能咬牙认同。
最叫他难耐的是,虽然容家的书信早送到了柳家,但是柳湘茹迄今不曾请冰人来,倒是他们家一个姑姑来提过这事。他们女家自然不会主动去提亲,柳家的态度着实让人心惊。
他心里想着,就同林沫抱怨了几句。林沫却道:“柳湘茹?那是个人物?端说以他的身子,能考了功名,又能有那样的身手,还如此行事老练就知道了,这人对自己够狠,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前途不可限量。”
容嘉不满地嘟哝了几句,又道:“今儿个是我唐突表妹,表哥日后替我道个歉。”
“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你以后少说混账话就是了。我妹妹不是小气的人。”林沫随口道,“你也不用太担心。”
“虽说如此,但是林表妹跟我们家的姐姐妹妹们不大一样。”容嘉挠了挠头。他打小见过的女孩儿们就是自己家里的“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姐妹们,又懂事的早,不去见别人家的大家闺秀们,所以那日燕子坞里一见黛玉,颇是意外,毕竟是他头一回遇到如此才华横溢又文静秀气的女孩儿。
林沫手一抖,强烈忍住把枣茶泼他脸上的冲动:“去去去,再敢提我妹妹试试。”
第48章
林沫在自己家咯血的事儿让贾政颇是惶惶不安。这人虽名义上是自己的外甥;可是一等靖远侯、户部侍郎、孔家女婿、三皇子亲信,哪个身份他们都开罪不起。尤其是林沫这人性子又有些六亲不认的,他们也算是见识过了,此番又是在自己家里,太医院左右院判一口一个“郁结于心”,他们家实在是担当不起。
私下里;他也曾偷偷问过贾母发生了什么事,贾母把那甄家所托一说:“甄老爷说;那盐案过去多久了,林小子还在不依不饶地彻查;几辈子的老交情了;我总得舍下这张老脸去替甄家问一问。谁知道林小子竟然是这么个弱的”她这几天也唬的要死;听常来家里的王太医说,太医院给林沫看病的是两位院判大人,如今忙得要死,皇上亲自过问了林侯爷的病情,三皇子上书言户部侍郎事务繁忙,他几次想为林沫添几个得力的人都被曹尚书阻了去。虽然皇上是斥责了三殿下“胡说八道”,但是三皇子“污蔑”朝廷重臣,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可见皇上是信了的。
贾政听了贾母的话,只觉得羞愧:“都怪儿子没用,如今还得母亲为故友们如此劳心。”贾母甚是欣慰:“你哥哥呢?”
贾赦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采女儿香的,贾政道:“大哥应该在他院子里,母亲有事要与大哥商议?儿子去把大哥请来”
“不必了。”贾母示意琥珀去门口守着,“政儿,你过来,你知道的,我如今这么多的儿孙里面,所疼的唯有宝玉——”
贾政忙道:“母亲,宝玉整日里不读书,只知道同女孩儿在一起玩乐”贾母打断他:“行了,少搬出你那一套来。宝玉像老国公爷,这就够我疼他了!他是个聪明的,只是你把他逼得太紧。你听我说,我昨天晚上梦到了老国公爷,他问我说,为什么咱们国公府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对不起他呀。”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