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派暗卫递过去的消息并没有得到多大的重视。林沫对景柔公主出嫁的排场、对楚王提出的叫甄宝玉代替贾宝玉和亲的建议、对皇帝似乎重新信任燕王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更想知道户部呈上的关于撤销方检之前草立的田税案项的折子皇帝看过没有,不过想也知道这是大事,就是皇帝也不会一念之间做出决定来。他摩挲着信纸,问那递消息的暗卫:“你们王爷还有别的话没有?”
暗卫觉着奇怪,这信写了洋洋洒洒的三页,还能有什么:“没有。”
“那你早些回去吧。”在林沫看来,围场是个危险的地儿,“就说我备了梨花白,等他归来同饮。”
送走水溶家的暗卫,他才整理了衣袖,把誊抄好的账本子锁起来,出户部赴约。最近他负责的事情不多,这些有关山西旧账的本子索性自己誊抄,连陈也俊也不假手。倒是陈也俊那儿,他临走特意说了一通:“和周家结亲,对你来说没有坏处,你若是还有别的意思,不如趁早说开了。”陈也俊心里也懊悔得很,只道:“是我糊涂,险些辜负先生、师娘好意,更叫母亲伤心,这事原是我高攀,若是周大人能原谅我,算是我三辈子的造化。”林沫这才放心,还给他指了路:“你在户部做事,固然稳妥又贴心,我敢说几个员外郎里你是最有出息的,只是京城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不说户部,多少翰林院的还眼巴巴地等个差事,要我说,你要是能外放,还是抓紧了些。”
陈也俊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心里头到底是叹了一声——他到底不是科举进仕的,这路子走得就要比别人艰难些,只是外放若能做出些什么政绩来,倒也是出路。便千恩外谢地应了,回去筹备婚事不提。林沫也安安心心地坐着,等王子腾过来。
虽说早有水溶提醒,但王相真的找上门来的时候,林沫还是有些吃惊。他印象里的王子腾是个还算聪明的人物,否则也不会三家皆退,唯他做到了内阁学士。现在眼看着方检要倒,多少人在争着内阁首辅的位子,他倒是掺和进荣国府的乱事里头去了?
王子腾倒是客气,先谢过了静娴年前收留凤姐的举动:“那丫头被我父亲宠坏了,年前那事,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楚,只是若非郡君护着,王家女儿的名声到底有碍。”
林沫心道,王家出了王夫人那样的姑太太,倒是指望名声好听呢。不过王子腾到底是丞相,他是要给人面子的:“大人客气,当时我不自量力,要去北边干点事业,郡君那几日也多亏琏二嫂子照应着,是我该谢二嫂子才是。”
王子腾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接着客气,林沫又该装不知道他的来意了,还是直截了当道:“陛下没几日就要回了。想是林大人也听说了,宝玉现下还疯疯癫癫的。这孩子在我看来,是养坏了,傻与不傻都那个样子。只是到底是自家外甥,便是宁愿他疯傻着也不愿他有什么闪失的。”
林沫懒洋洋地回道:“王大人放心,我也不过是父母生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便是有什么奇遇,一次两次也罢了,说我什么镇宅通鬼的,都是以讹传讹罢了。何况我弃医多年,真论起治病救人的买卖,还不一定比得上我家药铺里一个小小的伙计呢。究竟宝玉如何,还是太医院的太医,或者说是哪里的得道高僧能救,我是没法插话的。”
王子腾听了这话,明白林沫是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心里虽说有些遗憾,但也明白,如此已经是最好了。林沫同荣国府关系算不上好,甚至曾经闹得撕破脸皮对簿公堂,如今不落井下石,就得夸声不愧是正人君子了,也只得起身道谢。
“大人原不用这般劳碌的。”林沫半真半假地劝道。
王子腾苦笑:“能有什么办法。”他不是林沫,他早前升官,虽说有自己努力,到底还是四家在后头托着,现下是甩不开挣不脱了。到底还问了一声:“现在户部催债催的挺紧,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其他人家倒罢了,史家说是一门双侯,偏偏欠了不少,现在一家子过得苦哈哈的。
林沫奇道:“没出什么事——可是当年跟太宗皇帝打下的条子,该是十年前就好还了。”人家都拖账拖了十几年了,还不许债主催一催?非得等到国库空了才能要钱?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让一直沉浸在旧例的王子腾一愣,说不出话来。
可是还有别的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不识字的市井顽童都知道的道理。
史家的事到底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过是变卖些家当还清楚账目就是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宝玉。
王子腾以为,只要没什么人插手,宝玉应当是能留下条命来的。
对皇帝看来,甄宝玉还是贾宝玉,都没什么关系,横竖都是弃子。虽然此举定会让皇上彻底地厌弃贾家,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了。撑的过一时是一时吧。
说到底,他从九省检点的任上赶赴京城时心里就有数了,明面上升了官,实际上丢了实职兵权,说到底,也就他们家那些人觉得自己是体面了。若他还在九省检点的位子上,何至于同现在似的,自己亲自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个搭理的人。想当初,可是连王家的女眷都能管些事的。
林沫客客气气地目送王子腾上了马,才钻进了自家的车子,脑子里转了一圈,哑声道:“直接回吧。”
他今儿个得空吃些热乎的东西,本想着瑞文口味同自己差不多,可以一起来尝尝新鲜——都是这样的出身,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倒是想尝尝野味了,不过仔细想想,再怎么被忽视,瑞文也是王府公子,他贸贸然地把人接出来,乱了规矩不说,若是叫瑞文因此被韩王、韩王妃疑上,他可就罪过大了。
待回了家里,天还亮堂,他随口问了一侯妃在做什么,便命聆歌把桌子摆到了园子里去:“到溱沚去,正好今天没有风,那里也凉快,我吃热和点。”
溱沚正在园子的正中央,是池子里头的一块小地儿,却是人工的——乃是一块难得平滑漂亮的大石头,得踩着布好的石块路儿走过去,或者乘船去才好。地方也不大,只够摆一张桌子,坐三五好友罢了,好在他今儿个吃饭也用不着人服侍,自己烫着吃也好。只是到了地方,竟发现静娴也在那儿坐着,还替他烧好了锅子。
“这是?”
“老爷还真是,吃个豆腐也能吃出这样的花样来。这样的天吃锅子,也就你一个人不怕热了。”静娴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没闲着。
锅底是昨儿个熬了一夜的小雄鸡汤,把油都撇了干净,还添了几片人参,算是大补之物,确实用来烫凉性的豆腐的,尤其这豆腐还是绿豆做的,细嫩柔滑,比外头买得更软些,旁边是一碟子加了秦椒沫的老陈醋,这醋昨儿晚上泡了一夜的蒜末儿,问得出辣味蒜香同鲜酸味,格外地开胃。
林沫许是打小因为身子的缘故,吃得格外清淡,等自立门户了,口味就愈发地重些,好在静娴同他算是同乡,倒也能跟着吃一两口,若是黛玉在,只能坐得远远的笑话他活似个贪吃虫子。
“和惠公主来的时候,妹妹大约能回来一趟。她如今身份不同,当时的屋子是不能睡了,器物用具都不合她身份。不过燕子坊我还留着,她的性子,是愿意回那儿坐坐的。我琢磨着她的新屋还是要在园子里的,到时候我搬出来去你院子里住几天就是。”静娴挖了一勺豆腐,蘸了酱吃了一口,小声嘟哝道,“皇后娘娘问了两次呢,说你教导崇安王辛苦,赏了我一匣子珠子——你教皇孙念书出什么差错了?”皇后可不是一句话说两遍的人。
林沫苦笑道:“是嫌我偏心,或者是嫌我不够偏心呢。”
秦王两个嫡子,次子年纪小些,还在吕王妃膝下承欢,齐王的庶长子烨尧亦在上书房里头,他生母是皇后亲自选的侧妃,出身不俗,人也有几分伶俐,只是林沫看那孩子不过庶出,却被宠出了几分邪气,连看崇安王都隐着几分轻蔑,心里不大喜欢,看他与其他学生并无二样。倒是花霖身份尊贵,勤奋好学,亦从不生事,叫他十分喜欢。又有瑞文更与他有一份濡慕之情,格外关照罢了。
皇后嘛,要么是不喜欢他偏疼瑞文,要么是疑惑他为何不帮衬着烨尧罢。他对瑞文的疼惜,果真成了这孩子的新的负担?
能有什么办法。
喜欢谁不喜欢谁,还能是别人能决定的?连他自己都决定不来。
静娴也没想到这一层,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又把修朗学说话的乐事拿出来说了一通,瞅见太阳落山,天时渐冷,二人又都吃出了一身味儿,各自回房沐浴歇息不提。
第229章
皇帝本来也不是个好打猎的人;他从小武艺不算精通;不如兄弟们得太上皇喜欢;带去的几个儿子也就燕王的骑射像点样子;手底下人吹捧的时候不必脸红害臊。都是兴致缺缺的。加上京城虽然大事没有,小事却不断;本来也就是出来散心,告诉祖宗他们还没忘记武艺的,时候到了;半点没留恋地班师回朝了。
三王率群臣相迎,秦王打头;齐王楚王随后;皇孙之中,未有崇安王有爵有份位出席;其他的皆跟着府上王妃聚在太后宫里,等着皇上见完朝臣回后宫赴宴。原都是一块儿读书耍乐的堂兄弟,也唯有这时候才分得出差距来,还格外醒目。偏人家是太上皇养的,尊贵得理所当然。
齐王不是没个想法,只是连皇后都私底下骂他:“花霖是谁养的?烨尧是谁养的?都是陛下的亲孙儿不假,总得分个嫡庶,要是王妃侧妃养的都没个区别,那你同燕王调个个儿,你可愿意?有空琢磨这些,不若回去同王妃生一个,再不济,把烨尧养到王妃名下,同我啰嗦做什么!”原先觉得大儿子子嗣不丰,现下才觉得小儿子没有嫡子才叫麻烦。但她虽然是妇道人家,也明白太子只有一个的道理,两个都是她儿子,可是太子只得一个人做。
不过是老三还是老五,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只要是她的儿子就行。
她还不至于蠢到觉得自己能在立太子这样大的事情上插话。该说的,该做的,十几年来都做完说完了,如今全凭儿子自己的造化。若说没有当上太子的那个就觉得自己可怜,真正可怜的兄弟连王爷都没当上,混得还不如老七甚至瑞文呢。老天爷可从来没许诺过对每个人都公平。
但老五这么偏着侧妃庶子也不是个办法,忠顺王当初那么得势,为庶子请封世子都能被皇帝压下去,她还不至于天真地以为老三老五兄弟和睦,互相关照有加。现在崇安王已经封了,老三只要不出什么大褶子,估计是要成大事了,她心里想着,要是真定了,得想法子断了老五的痴心妄想才是。
崇安王小小年纪的,穿得圆滚滚的,眉目清秀,比他父亲老实平淡的长相出色得多,就是皇帝也忍不住多捏了他几把,问:“最近书念得怎么样?”花霖扬起脸来,回了一声:“孙儿不敢辜负皇祖父疼爱。”
“勤勉方好,一会儿问你先生去。”皇帝笑了一声,祖孙合乐。
皇家也主张个抱孙不抱子,花霖是正儿八经的嫡孙,模样生得也好,老人家未免多心疼些,就是一向爹不疼娘不爱,连皇帝都觉得丢脸的瑞文,被林沫拾掇拾掇,去了一身缩头缩脑的坏习惯,竟也是个白净孩子,看着还不赖。说到底,王公贵家的孩子,就是五官平凡些,这样的吃穿教养,总不至于太差。他倒是不慌听儿子们汇报,先叫孙儿们依次上来行礼,又叫水游把两个小孙女儿留皇后那儿住两天,末了还有些遗憾。林沫家的修航满月以后,被静娴抱进宫一次给皇后谢恩,可惜只皇后见着了,说是雪白雪白的,小小年纪已经看出生得格外好,同泰隐小时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惜他竟没能见着。
罢了,等孩子再大一些,就是皇后也没法见着他了。
当年小八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呢,一眨眼地,连儿子都有了。
他能活下来,实在是太好了。
到了后宫,先去给太上皇、太后请安,又亲自服饰太上皇喝了汤药,见老圣人精神头还好,皇帝也甚是欣慰,父子二人打过年后一同出现的场合愈发地少了,难得二圣同至。后宫一派和乐、吴贵妃、贾贵妃是照例缺席的,太后、皇后领着几个公主、王妃坐了首席,从韩王妃起,先在婆婆面前夹了两筷子菜,方才坐下。吕王妃又有了身子,太后瞧着也高兴:“老三家的注意些,这鸡汤端去给秦王妃,双身子呢。”
“正要求母后做主呢。今年不是小选,三爷府上人少了些,张妹妹也有了身子,伺候三爷的人越发地不多,想求着母后开恩,给三爷选几个伶俐温顺些的。”吕王妃笑嘻嘻地,秦王府人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