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有轮到头上,我怎么知道。”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你们不就扯平了吗。”
广濑的话修平根本无法苟同,没想到他又以认真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们可以啦!”
“什么可以?”
“做一个新的实验啊!”
“喂!你不要乱讲好不好?”
“说真格的,如果你们实验成功的话,我一定羡慕死了。”
修平回过头来,身后有人在等着打电话。是一对年轻的情侣,那个女的一直看着修平。
“有一件事拜托你,二号那天晚上还是拿你来挡一挡。”
“你二号那天要跟她见面啊?”
“她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抽空,所以”
“你是不是认真了?”
“当然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真的吗?那我再帮你一次,过年你可要包个大红包给我哦!”
“休想!”
“随便你!”
修平对着生气的广濑,说了句“改天请你吃饭!”便挂断电话。
那么晚了,修平不想再挤电车,于是在车站前叫了一辆计程车,直接坐回家。
他照例拿出钥匙自己开门,一走进客厅,就看到芳子和弘美并肩站在厨房里做事。
“爸爸回来啦!”
弘美虽然只是个高中生,声音却和妻子极为相似,看情形,如果再过十年,修平可能分不出她们两个人的声音了。
突然间,修平对自己在外冶游,感到十分歉疚,立刻趋前和颜悦色地问道:
“忙不忙啊?”
“就快好了。”
虽然只有一家三口,过年的时候芳子还是会亲自下厨做几道年菜,尽管都只是些像金团(捣碎白薯泥或扁豆的一种点心)、醋浸萝卜丝及火,火敦菜(把肉、青菜、酱油、酒、糖、木鱼粉混在一起细火慢)之类的一般应景菜,味道却相当不错,可能是学到了她母亲的真传。
“你吃过饭了吗?”
“家里的饭已经没有爸爸的份了。”
芳子一问完,弘美立刻在一旁打岔,最近女儿反而比妻子管得紧。
修平苦笑着走进书房,换上家居服,书桌上摆着一些白天寄到的信件和杂志。其中有一张讣文,是修平一个住在名古屋的同期校友寄来的,他的太太在一个月前因罹患乳癌而过世。
修平突然想到,倘若芳子死掉的话,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其造成种种的不便,诸如煮饭、洗衣、打扫,以互于鳏居的寂寞苦闷等等,根本不胜枚举。
每当和广濑他们谈到“没有老婆的话”,修平就会觉得人生顿时充满了希望,事实上,一旦真的面临这种情况,可能变得手足无措,搞不好有些男人会从此丧失生存的勇气呢!
修平抱持着对妻子产生的微妙心理,走回客厅,她们两人已经把年菜准备好了,正在洗手。
“要不要洗澡?”
听到妻子明朗的声音,修平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要”
“放年假的时候你打算和谁见见面?”
“可能有两、三个医院的同事会来家里坐坐。”
“哥哥他们说二号那天要来家里玩。”
“二号啊?可能不行哦?”
“有什么事吗?”
“我可能会和广濑见面。”
“可是,他们特地从静冈赶来。”
修平的哥哥在静冈经营超级市场,既然他要来,妈妈当然也会跟着一块儿来。
“不可以改在三号吗?”
“哥哥说只有二号方便。”
“那可不可以改在晚上呢?”
芳子没有回答,径自走人卧房,隔了一会儿才走出来,消失在浴室里。
修平只好拿起晚报来看,弘美却在这个时候走到他身边。
“爸,你是不是跟妈说过我考大学的事?”
弘美只有在请求别人的时候,才会采取低姿态。
“妈妈一直反对,你能不能帮我再向她说情一次?”
“可是,勉强为之的话,你不怕两头落空吗?”
“我不管,你以前是站在我这边的。”
弘美盘着腿坐在修平旁边,两手交叉抱着胸前。
“你看你的坐相,我看你还是读女子大学比较妥当。”
弘美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恢复正常的坐姿,然后看着修平,说道:
“爸,你不可以太晚回来哦!”
弘美开始反击了。
“爸爸好坏。”
“我哪一点坏?”
“你看,从我放寒假回家到现在,你都没有和我吃过一顿饭。”
“这一阵子我忙着参加年会,今天又和你广濑叔叔一起喝酒。”
“说谎”
修平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来,弘美神秘兮兮地瞪着他,
“事实上是去约会对不对?”
“约会?”
“嘘!”
弘美瞄了浴室一眼,问道:
“爸,你是不是还和那个人在一起?”
“哪个人”
“我在机场看到的那个人啊!”
弘美的确在机场见过叶子,她没有对这件事提过半个字,不料却牢记在心。
“爸,不管你和妈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只希望你们不要离婚。”
修平实在没想到,一个高中女生竟说出如此成熟的话。
“你为什么认为爸爸和妈妈会离婚。”
“前一阵子,我有个叫野村的朋友,他爸妈突然离婚了,事前根本看不出任何征兆。”
“你放心啦!”
“真的吗?”
修平感到非常惭愧,居然让女儿担这种心。
“无论如何,请你们在我结婚之前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只要在你结婚之前好好在一起,就可以了吗?”
“单亲家庭对我的工作和婚姻不是都有负面的影响吗?”
原来弘美是在为自己打算,修平有点目瞪口呆,她却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既然如此,修平觉得自己也应该问个清楚才行。
“你怎么知道爸爸今天是去约会?”
“你看吧!果然是约会!”
“不是啦!是你这么说,我才”
“是妈妈说的啦!”
“我问妈妈说要不要为你准备晚饭,妈妈说爸爸今天出去约会,不会回来吃。”
“妈妈真的这么说吗?”
“妈妈什么都知道了。”
修平默默地看着浴室的门,心想:知道自己今天和叶子见面的,只有广濑一个人,他根本不可能背叛自己,向妻子密告,难道真的是女人的直觉吗?
“妈妈怎么知道的?”
“爸,你不可以小看妈妈,其实她很聪明的。”
“我没有小看她啊!”
“妈妈什么都懂,像爸爸这种简单的事根本瞒不了她。”
“简单?”
“对啊!即使是我,也知道爸爸在搞什么鬼。”
“你胡说”
“你二号那天是不是也要和那个人见面啊?”
“喂,不准你胡说!”
“你放心啦!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但是,你可不能太伤妈妈的心哦!”
修平干咳了一下,然后站起来,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倒在茶杯里。
本以为自己手法高明,足以瞒天过海,事实上却早已露出马脚。修平连喝了两杯,却依然无法稳定情绪,此时,芳子从浴室里走出来。可能是洗过澡的缘故,她的气色显得相当好,开前襟的毛衣胸口露出白嫩的肌肤。
“你还没睡啊?”
芳子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往厨房走。
“你真的不洗澡吗?”
“对”
“棉被已经铺好了。”
“今年过年我们全家一起出去旅行,好不好?”
修平似乎想藉此举减轻自己的罪行。
“你每年都作年菜,也非常辛苦,应该趁机出去玩一玩。”
“可是,妈妈和你医院的同事不是都要来吗?”
“跟他们说我们要出去玩,不就得了?”
“那么,我们和奶奶他们一起出去玩好了。”
弘美在一旁提议。
“我们可以在元月二、三号那两天出发。”
修平特别强调二号和三号,以示自己的清白,然后站起来,说道:
“我要去睡了。”
他从书房拿出一本相当于安眠药的围棋范本,走进卧房,扭开枕头边的台灯,发现两床棉被之间还是有缝隙。
回想起来,从第一次注意到缝隙的存在直到现在,转眼间已过了一年,起初修平以为只是偶发事件,后来才知道那是妻子有意的行为。
两床棉被之间缝隙的宽窄,每天都有所不同。到目前为止,分得最开的一次是芳子在机场撞见叶子的那个晚上,相距大约有五十公分远。后来,这个缝隙虽然始终存在,但距离却逐渐缩小,现在如果由上往下看,已经快看不出来了。
修平脱掉睡袍,慢慢地躺进被窝里。他把脚伸往妻子被窝方向,随即触到榻榻米粗糙的表面,宽度大约只有十公分,自从发现缝隙至今,今天可能是距离最小的一次。
修平把脚跟在榻榻米上来回轻搓,突然想起弘美说过的话。
“妈妈说爸爸今天是去约会。”
倘若妻子果真知道自己和叶子见面的事,那么缝隙的缩小又代表什么意义呢?是表示她已不在乎自己在外面做些什么,还是只要逢场作戏,她就会睁一眼闭一眼?
修平在微暗的光线中思索着,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正如气象局的预报,过年期间天气都相当稳定温和。
修平在三十号那天出外打了一下午的高尔夫球,不过除夕夜和元旦倒都是在家度过。
根据修平儿时的记忆,元旦当天你父总是显得极为慎重。清早起来立即穿上不轻易出笼的的日本式大礼服,在神坛上供奉水酒,然后合掌祈祷。全家人都跟着父亲依样画葫芦,再一一向父亲说几句新年的吉祥话。
“恭贺新禧,今年请多加照顾。”
听到这些话之后,父亲就缓缓地对我们点头致意。
幼年时期,修平总是担心自己无法顺畅地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进人大学之后,他开始对父亲过于慎重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满。
然而,长年的习惯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一旦缺乏这些例行仪式,修平就觉得缺乏过年的气氛。
反观速见家里现在过年的情况,实在是简单多了。
先别说别的,在修平家里根本找不到神龛或佛坛。因为住在公寓里不易挪出空间放置神龛,至于佛坛,则设在静冈的兄长家里。既然没有供奉水酒和参拜的场所,那些例行仪式自然就免了,何况,让他们一家三口穿上大礼服中规中矩地互道新年快乐,也未免太慎重其事了。
因此,元旦的早上,妻子只在吃饭之前,对修平说一声“新年快乐”,而修平本人还穿着睡衣,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一点威严的样子也没有。
这也无怪乎父权曾日益低落。修平认为各家各户设置神龛是恢复父权的先决条件,对于这个看法,广濑也深表同感。
然而,在现实生活里,修平和广濑始终没有在家中摆设神龛。他们担心此举将被人讥笑为思想落伍,再说,企图以神龛恢复父权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尽管如此,当芳子为自己倒酒,以及弘美收到压岁钱,欢天喜地道谢时,修平总算还能感觉到一丝丝过年的气氛。
元旦下午,弘美和朋友一起到初诣玩,而修平喝过酒后有点懒得出门,于是就待在家里看看新年贺卡,补寄一些信,以及欣赏电视的特别节目。
傍晚,弘美还没有回来,修平就和芳子一起吃晚饭,又喝了一点酒,相对浅酌虽然相当宁静,却有点乏味,突然间,芳子把酒瓶拿到修平面前。
“要不要再喝一点?”
芳子甚少主动为修平斟酒,此举令修平有点受宠若惊。
“怎么都不像在过年啊?”
从前,每当想到新羊即将来临,修平总会涌起一股兴奋的感觉,但是最近这十年来,那种兴奋的感觉却已逐渐消失了。
“你今年几岁啦?”
“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快说嘛!”
“我不是小你七岁吗?”
“这么说,是四十一岁罗!”
“才不是呢!”
也许是喝酒的缘故,芳子的脸颊红通通的,宛如害羞的少女。
“唉,眼看着我也快五十了。”
“可是,你应该没有遗憾才对。”
“对,对”
修平发觉芳子的话里含有讽刺的意味,于是立刻反击:
“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缘故。”
“别奉承我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
修平的这句话说得令芳子害羞地低下头去。
“明天我们到神社参拜好不好?”
这种含情脉脉的气氛反而令修平感到有点不自在,因此他立刻改变话题。
“要去哪里呢?”
“就在这附近,怎么样?”
“那我们到冰川神社好了。”
修平倒不在乎神社的有名与否,他只希望去的地方不太多人。
“我们是不是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