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紧下唇,瞑幽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苍凉,他们这么多无辜人的命运被改写,这么多人承受着痛苦,不过是因为玉帝的一个命令。
是不是很可笑?
他们三人之间的爱恨恩仇,连累了除他们之外的人,并且,最可笑的莫过去,最无耻的那个人,反倒活的最久,也最风光。
瞑幽不语,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憎恨过自己曾是玉帝的臣子,居然为一个间接害死母亲的人效力多年,确实挺讽刺的。
“这也是大哥他为何耗费无数精力让你跳出仙界的原因。”半晌之后,闻无情如是说。
瞑幽垂下头,闻无情的话,是一支清醒剂,想到被困地府先生,瞑幽上涌的血得到稍许平息,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亦不是找玉帝算账的时候。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瞑幽喃喃自语“找个十恶不赦的人去代替先生,难道不行?”
“我想,无情没有跟你说清楚。”清逸缓步而来,他和老头到处找瞑幽,就怕他一冲动做了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现在看来,他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瞑幽起身,一双眸子盯着清逸:“你什么意思?”
清逸上前,微笑着看了一眼闻无情,这才转向瞑幽,缓缓开口:“若想代替对方受苦,除非你心中怀着无限的爱,这就是为什么多情能替下无情的原因。执手在立誓的时候,心念的只有仇恨,但她似乎忘记了,能化解仇恨的,还有爱。”
拧起眉头,瞑幽疑惑的看着清逸:“你,能说简略一点吗?”
“呵呵,”清逸再次瞟了一眼闻无情“除非深爱着被束缚的那个人,否则,无法代替他,所以,找替身的事情,你就不用想了。”
执手的诅咒堪称恶毒,爱或不爱都痛苦,救或不救,都两隔。
“这···”瞑幽将目光转向闻无情“那你怎么能替下我?”
“情况不同,那个时候,执手的诅咒还没开始在你身上应验。”清逸掀起衣摆坐下,提了壶,给自己斟一杯茶,闭眼细细品过之后,才含笑开口“这茶煮的,总得来说还不错,不过你的技术生疏了。”
“一贯的舌
尖。”闻无情答道。
“哥···”芍药起身,泪盈眸。
清逸握着茶盏的手愣在半空,猛的回头,看坐在一边的女子,他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清逸扯出一个笑意:“果然是越变越好看了,我真有先见之明,我清逸的妹妹,果然是美人。”
没有含泪相对,没有深情言语,面对多年未见的妹妹,清逸一贯潇洒。
这家兄妹相认之后,他们的谈话继续回归正题。
老头歪着头站在一边:“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阴阳镜还有一面在地府,所以,你们若是想去水月牢,可以直接跳过那层雾障。”
“这不是好消息,”清逸开口“把多情送出来,那还有一个人必须留下,不然怎么送他出来?”
“说到底还是一命换一命。”瞑幽思付着开口。
“我···我愿意。”
微弱不闻的声音,却是用了最大了勇气。
开口的,是芍药仙子。
接到众人的目光,芍药仙子咬咬唇,一贯的倔强:“我爱慕先生,这件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水月牢里还有阵法排列,瞑幽,他不知道。我想,先生之所以把《凤舞苍穹》给我,大概,也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吧!”
“不行!”清逸豁然起身,一把捏住芍药仙子胳膊“这有你什么事!?你掺和什么?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你陪着闻无情跳进水月牢里时又在想些什么?”迎着清逸愤怒的目光,芍药仙子反问。
瞬时,清逸哑口无言,他当时想些什么,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只知道不能让无情一个人在那受苦。
“所以,我是最适合的人选,不是吗?”芍药仙子身影不动,提高声音“瞑幽他,对阵法一窍不通。”
“让她去吧!”老头轻轻叹息开口“不计回报的付出,也是一种幸福,不要剥夺她付出的权利。”
“老头!”瞑幽不满的吼道“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老头瞪大眼睛怒视瞑幽“因为阴阳镜掉落在阵法之中,你能解开吗?!放你一个人去,去发呆啊!”
护短,好像是他们师徒一贯的风格,老头说的冠冕堂皇,却还是为瞑幽做打算。
阴阳镜可以传递世上所有的东西,一阵明光闪过,瞑幽陷入黑暗之中,这次是有知觉的,先是温热的感觉,紧接着,慢慢转凉,像在一个地道滑行,没有风声,一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水袭过身子,感觉从一个地方冒出,就是这样的感觉,像是从水里冒出头,突然可以
呼吸了。
水月牢里一片黑暗,瞑幽一时不能适应黑暗,抬起头,向黑暗的四处看去,一片茫茫,纱衣飘落在他手边,是芍药仙子。
两个人站起身,慢慢适应着水月牢里的阴暗。
芍药仙子将四周看遍之后,深吸一口气,嘱咐瞑幽:“你跟着我,记住,一步都别错。”
认真的点点头,瞑幽跟在芍药仙子身后,整个人面色凝重。
不知转了多少弯,跳过多少台阶,一块巨大的青石呈现眼前。
水月牢。
三个字刻在青石上,瞑幽的脚步停下。
芍药仙子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呆滞的瞑幽,心中五味陈杂,推推瞑幽,指指青石。
瞑幽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子。
闻多情半个身子浸泡在奈何水里,闭着双目,长发上沾着奈何水,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却仍存留着他一贯的儒雅。
瞑幽愣在当场,无法动弹。
失控的,却是芍药仙子,她飞奔至闻多情身边,竟然无法言语。
听到脚步声,闻多情先生一怔,继而不动,终于,他微微抬首:“是仙子么?”
“是···是我。”芍药仙子哽咽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想也是你,”闻多情低下头,唇边逸出一丝笑意“能穿过这个阵的,大概只有你了。”
“先生,”芍药仙子眼泪滴滴下滑“你的眼睛怎么了?”
“清逸失手打的。”闻多情靠在岸边,吊着无情的牢笼被打破了,他只能日日泡在水中。
芍药仙子坐在岸边,长指伸进奈何水中,一阵刺痛从指尖袭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整个身子泡进去,该,多痛?”
“痛么?”闻多情含笑开口,依旧是往日风度翩翩的俊雅先生“无情在这里浸了二十几万年,又该用什么词形容呢?”
“先生,”芍药仙子擦了泪,转头看依旧呆滞的瞑幽“你就这么丢下瞑幽,他不是也痛么?”
闻多情唇边的笑静止了,整个人沉默。
“深情不觉知,
处处闻先生。
忽然春风来,
芍药灼灼开。”
“什么?”先生突然开口念了一串歪诗,芍药仙子惊讶不已。
瞑幽的泪,一滴一滴滑落,跌落在青石板上,一滴滴砸碎,溅起更多的泪滴。
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先生的情谊?
为什么一直坚持要他说出来呢?
第一次见面时,明着吓唬他,暗着把他身上所有隐晦的病根剔除;
那夜见瞑幽
衣带飘落,先生的嘶吼,以及眸中闪烁的泪光;
自己任性的将一半仙气输给苏逍娘,先生屏弃他原本完美的计划,取了王母魂魄,即使最后一刻还不忘让玉帝拔出瞑幽的仙根;
还有,跳出六界的大好机会,轻而易举的给了自己。
瞑幽的喉头被堵住,泪却涌越多。
他知道的,只有这么多,那些他不知道的呢?
原来,自己才是最无耻的人,自私的霸占着他的爱,却从来都不知。
“这是瞑幽写给我的诗,”闻多情缓缓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歪诗?呵呵,诗的本意,不在词,而在情谊。情深不觉知,情深不觉知···”
“先生···”
“我书读万卷,诗通数篇,却从未这么深刻的懂得一首诗,”闻多情开口,眸中泪光隐隐“我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常不自觉的读它,读着读着就泪如雨下,我想了许多,想我这几百万年是怎么度过的,到了最后才发现,有瞑幽陪伴的日子,是脑海里浮现最多的。”
“我想,若从未认识过他,是不是现在也不必如此自责,”闻多情微笑“后来我想通了,如果不是如此自责,如果不是如此思念,如果不是如此痛苦,我怎么知道,我是如此深爱着。”
闻多情的泪,从眼角溢出···
“滴答!”泪落进奈何桥水中。
“瞑幽他,都知道的。”
“他无数次的问我爱不爱他,我无法回答,我不敢给他太多承诺,我怕他陷的太深了,”说道这里,闻多情再度微笑“可是他仍然深陷,不仅如此,他连我也拉下水了。”
“这个水月牢能困住的,是我的身,困住我全部的,却是瞑幽。”闻多情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有一丝的后悔,为什么,从来都没对他说过一个爱字呢?就算万劫不复,就算痛不当初,也该让他知道的,痛是另一种爱,我竟吝啬了。”
长指滑过闻多情的脸庞,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瞑幽哽咽开口:“现在说,还不算晚。”
闻多情整个身子怔住,一把握着拭泪的手。
满足且幸福,能给他这种感觉的只有一个人罢了。
跳下奈何桥水,瞑幽抱紧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因果了结
搂紧怀中的人,闻多情满足的闭上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瞑幽恨恨的说。
“呵呵!”闻多情失笑,这狮子还是一贯的嘴硬“那你是如愿了还是失望了?”
“你又明知故问呢吧!”不满的从闻多情怀中起身,瞑幽摸摸他的眼角“清逸给你弄瞎的?等你出去了,把他也戳瞎!敢欺负本殿的男人,小心让我废了他!”
“呵呵,无碍,只是飞针而已,不消一个时辰,清逸就能治好。”摸索着握起瞑幽的手,闻多情刚刚的深情话反倒没有了,只是含了满脸的笑意“你先上岸?”
“为什么?”瞑幽讶然“我是跳出六界的人,奈何水又伤不到我。”
“听话,出去。”闻多情压下声音。
“怎么···”
“嗖!”一枝利箭自身后袭来,打断了瞑幽的话。
瞑幽蓦然回首,一把握住袭来的快箭。
然而,空了···
瞑幽手中空空,根本不见箭的影子!发呆的瞬间,又一支利箭来袭,瞅准时机,瞑幽翻身而起,一把握在快箭。
又空了···
怎么回事?
瞑幽回头看先生,才发现,那些利箭早就从闻多情身上穿过了!
那是仇恨的箭,是执手的诅咒···
身负诅咒的人才尝得到的痛苦,无法阻挡的痛苦!
不等瞑幽的话问出口,一大批的箭朝着闻多情袭来,瞑幽跳进水里,挡在闻多情前面,那些箭穿透他的身体,朝着闻多情射去。
瞑幽却毫无知觉。
这便是万箭穿心么?
瞑幽呆呆的看着那些箭影穿透闻多情的心,发疯似的扑上去捂着他的胸口,箭毫不犹豫的穿透瞑幽的手射进闻多情的心中。
瞑幽手忙脚乱的去捂着,却怎么也堵不上。
箭依次穿透着闻多情的心口,瞑幽不知疲倦的挡住,捂着,依然徒劳。
“这要到什么时候才停下,这该怎么办?”止不住的,瞑幽大吼,如此无力,如此的痛。
一把握住瞑幽的手,承受着巨大痛苦的闻多情唇色惨白,他低低言道:“万箭穿心,万箭之后,就好。”
“万箭···”瞑幽呆呆的重复着闻多情的话,手颤抖不已,难道闻多情这么多天,一直都是这么度过的么?若不能救出他,这以后,他是不是也这么度过?
“钥匙呢?钥匙呢?”瞑幽大吼,在闻多情身上四下摸索“钥匙在哪里?”
我曾经以为你抛下我是最大的残忍,现在才发现,最大的残忍
莫过去看你受苦,而我,却无能为力。
闻多情摇摇头,疼痛已经让他说不出话,瞑幽在面前,他不能让瞑幽看出他有多痛苦,握紧瞑幽的手,扯一个笑出来:“没关系,不是,特别痛。”
闻多情的话和闻多情的表情配合的刚好,芍药仙子在一瞬真的以为闻多情真的不是那么痛楚。
瞑幽不动了,静静的让闻多情握着他的手,是,闻先生的表演堪称完美,然而,他忽略了最大的问题,他的手还紧握着瞑幽,所以,这也是他最大的破绽,他的痛楚,瞑幽感同身受。
瞑幽不动,他不想再耗费闻多情的精力。
不知过了多久,瞑幽眼睁睁的看着箭从闻多情心口穿去,没有了刚刚的疯狂,瞑幽不言不语,甚至还露出一个笑给闻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