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俊终於爬到祁奂晨身边,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先是探了探他的鼻息,稍微松了一口气。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却因浸了水不能开机,这时祁奂晨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接通,那边传来沈思远不耐烦的声音:「奂晨,你在哪呢?不是说好晚上找我商量事情──」
「沈先生……救救他……」司俊撑着一口气,将地点大概描述了一遍,然後重重的倒在祁奂晨身边,连拿住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子冲过来的时候,他被灯晃得脑子好像短路了一样,根本不知道躲闪,幸好在最後时刻回过神来,就势躺下,双手双脚撑着底盘,被拖着一路来到这里。
後背皮开肉绽,膝盖和手肘也都磨得见了骨头,他几次痛得几乎晕过去,都咬紧牙关挺了过来,从头到尾完全没有放手的念头。
脑子里不停的闪过祁奂晨的问题,如果命悬一线的人是他……答案如此明显,换做是祁奂晨,不管他有多怨多恨,也无法冷眼旁观,算是还了他一条命。
对这个一再折辱他的男人,他居然始终有着「守护」这样的潜意识,祁奂晨当初急不可耐的选他做忠犬,真是慧眼识才。
唯恐那几个被自己的突袭弄懵了而仓皇逃跑的人回过神再杀回来,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到神智都模糊起来,司俊还是咬牙硬撑着,直到沈思远领着几个人赶到,才放心的晕死过去。
祁奂晨吸入了不少的乙醚,一觉睡了二十多个小时,还有些头晕恶心,但和司俊的伤情比起来,他那些不良反应简直不值一提了。
向医生询问了司俊的状况,他受的虽然都是皮肉伤,但有感染的迹象,到现在还发着烧没有退。祁奂晨坐在床边,握住司俊滚烫的手,顿时觉得一阵暖流充盈进血液当中。
平时再怎麽挺拔英武、成熟沈稳,此时浑身缠着绷带趴在床上,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稚气未脱的大男孩而已,露出的半张脸还被药水涂得红一块黄一块的,简直像块调色盘。可一想到这伤是为了他受的,祁奂晨就有种奇妙的自豪感。
其实小时候,他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以至於宁愿去乱糟糟的夜总会写作业,也不敢一个人在租的房子里待着。至今还记得母亲抱着他在黑暗的巷子里奔跑,躲避祁山海的仇家追杀的情景。
那个时候,父亲就是灾难之源,而母亲则是守护神。
他不用对她的保护有任何感激之情,也无须计算该如何回报,他享受这一份理所应当的关怀和爱……因为他知道,如果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为他豁出自己的性命的话,那就是这个庸俗市侩、却爱他爱得毫无私念的女人。
於是,那个女人死後,他就把自己当成孤儿了。
可现在,他有了司俊……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弟弟,从任何角度看都是迷人到极点的性感男人,对他却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即便是有了争端,依然可以依赖,即使是心中有怨恨,也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他从未费心经营,却收获了如此丰厚的回报,让他惊讶之余又无比自豪,同时,也稍微有那麽一点点後悔……不是後悔把他弄上床,而是後悔手段没有再温和一点。
不过一切还不迟……司俊还留在他身边不是吗?
祁奂晨爬上床,摸了摸司俊缠着绷带、还隐约能看见血痕的背,在他嘴角重重亲了一口,然後小心翼翼的躺在他身边,握住他温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早就知道,这是个没有野心只有忠心的男人,能俘获他的人,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而这个获得幸福的人,一定是他!
——上部完——
下部
第十一章
最後一场冬雨过後,气温迅速回升。
正午时分,透明的阳光洒下来,晒得人和动物都慵懒起来。
司俊走到院子一角的狗舍旁,将一盆水煮牛肉放在趴在草丛沐浴阳光的狼狗面前。
黝黑湿润的鼻头动了动,Ares缓缓掀开眼帘,并没有马上被眼前的美食迷惑,而是赏给司俊一个白眼的同时,拱起身体发出低沈的咆哮,警告着领地入侵者。
直到司俊後退到安全距离,它才俯下身,仔仔细细的闻了闻肉块,而後叼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抱着肉专心的啃咬起来。
这时,司俊稍稍迈进一步,却见Ares立刻丢开肉,龇牙咧嘴的吼叫,眼神中的凶狠与恶狼无异。
再一次的亲近失败,司俊郁闷的叹了口气。他住院这一个月,Ares对他不仅没有降低敌意,反而更添陌生感。以前还能牵着它散步,现在连近身都不被允许。
彷佛这一年来,每日的遛狗喂食,都没能让它记住自己这个人,不过一个月没出现,就彻底将他忘了。
真是野性难驯啊……
司俊正叹息着,Ares的耳朵突然立了起来,金棕色的眼睛发亮,半秒锺後丢下啃了一半的肉,摇着尾巴冲了出去,飞奔好几十米,扑进刚从外面走进来的祁奂晨的怀里。
天气刚见暖,祁奂晨就脱下穿了没几天的冬装,换上了单薄的外套,被Ares一拉扯,大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他一边叫着「好冷啊」,一边把Ares的头抱在怀里,还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狗饼干,摊开手心让它舔。
而有了那几颗味道不怎样的零食,Ares立刻就把大块牛肉抛到脑後,一路围着主人绕圈,完全是一副哈巴狗的架式。和面对司俊时那警惕凶悍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狗。
对司俊来说,这狗就是养不亲、喂不熟的白眼狼。可对祁奂晨而言,这狗就是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忠诚卫士。
祁奂晨逗着狗来到司俊面前,Ares就势坐到了两人中间的草地上,屁股对着司俊,仰头吐舌头的看着祁奂晨,还不时拿硕大的狗头蹭蹭他的大腿。
祁奂晨一脸和煦的笑容,无比自然的握住司俊的手,覆盖在狗头上,一本正经的对爱犬说:「这样可不乖,你要和表弟做朋友才行。」
Ares甩了甩粗大的尾巴,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气声,要不是祁奂晨的手和司俊的迭在一起,它肯定会一口咬上去。
祁奂晨的手还是那麽凉,掌心磨蹭着他的手背,让司俊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正想缩回手,祁奂晨整个人靠了过来,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手环住他的腰。
「表弟,身上已经不痛了吗?」
司俊忍住一脚将祁奂晨踢到锦鲤池里的冲动,低声道:「早就不疼了。」
「那就是说,你又可以每天陪在我身边了?」祁奂晨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手也不规矩的沿着腰线向下滑去。
司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向後一扭,咬牙切齿道:「你说过的话,别忘了!」
以别扭的姿势被司俊箝制在身前,祁奂晨的笑容迅速消失,换做以前一定大发雷霆,可此时却压着火气,冷哼一声:「我记性好得很……可是你答应我的,也不能反悔!」
四目相对,祁奂晨眼中的盛气凌人丝毫不减,只是多了些「委屈」与「忍让」,提醒着司俊一个月前,他们在医院病床上达成的那场交易。
司俊恢复意识时,胸口闷得喘不上气,身体好像有千虫百蚁在啃咬一般疼痒难耐,翻身翻不了,想抓痒又被拦住。
「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我给你揉揉。」
溢满关心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司俊恍惚忆起小时候,被蚊虫叮咬後,母亲柔声说「乖,别抓破,妈妈给你吹吹」的场景……
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皮,适应并不强烈的光线,扭头面向声音来源。视线逐渐对焦,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孔。
祁奂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挡在他脸颊旁,遮住透过窗帘的阳光。
司俊的大脑还昏昏沈沈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好半晌才忆起一切,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紧紧抿着嘴唇,任祁奂晨在他缠着绷带的背上轻轻揉抚。
「怎麽样?还有哪里痒?还是口渴了?」祁奂晨摸了摸司俊有些脱皮的嘴唇,转身倒了一杯温水。
看到水,司俊下意识吞吞口水,却发现嗓子里像有把火在烧一样,难受得根本发不出声音,撑着床板刚想翻身,肩膀就被祁奂晨按住了。
「别动,你後背的伤刚结痂……」祁奂晨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狡黠的一笑。双手捧着杯子,喝了满满一大口水,然後鼓着腮帮子凑过去。
柔软湿润的嘴唇贴上司俊干涩的嘴巴,一点一点的,将清凉的水哺进他灼热的喉咙里。
麽指擦去司俊嘴角流出来的水,祁奂晨柔声细语的问:「饿吗?我让家里的厨子煮了粥做了小菜,一会儿就该送过来──」
一直像骄傲的公鸡一样的人,突然转变成贤慧的小母鸡,让司俊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过造成这种转变的原因是什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祁奂晨!」司俊稍微撑起身体,直视祁奂晨的双眼,发出低沈嘶哑的声音:「你不用感激我……就像祁子嘉说的,哪怕是流浪的小猫,也不能任它被恶犬欺负……换做谁在我眼前被掳走,我都会出手相助的。」
祁奂晨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提到让他深恶痛绝的「祁子嘉」,还是被司俊否定了自己的重要性。
而他这发怒前的表情,反而比之前浓情密意的样子,更让司俊自在……
一边自嘲果然是受虐狂,一边趴下来挥了挥手:「你不用再守在这里了,我们俩之间早没有必要维系兄弟情深假象了。」
祁奂晨站了起来,晃了晃身体,却没有走,反而一屁股坐到床沿上。
「表弟,我不计较你怎麽说,我只在乎你怎麽做!」俯下身,祁奂晨整个人贴在司俊的背上,尖尖的下巴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对着他的耳朵吹气:「你不是个冲动的人,可是对在意的人却非常的感情用事……我可没见你为别人这样豁出性命呢!」
「那是没机会──」
司俊辩白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
祁奂晨温柔又霸道的吸吮着他的嘴唇,一脸笃定道:「你越是不承认,就越是在意我。」
说完,也不管对方的反应,像啄木鸟一样在司俊脸上亲个没完,直到一种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祁奂晨立刻从司俊身上爬起来,捧着杯子一口气将剩下的水喝光,冲淡嘴里的药味。他怎麽忘了,司俊脸上还花花绿绿的涂满了药水啊!
司俊用缠着绷带的手背蹭了蹭脸上的口水,难得露出坏心的笑容,并且产生了以後天天在脸上涂苦瓜汁的念头。
这时,祁家的佣人将午餐送了过来,虽然都是清淡的小菜,但种类却很丰富,碟碟碗碗的摆满了床头柜。
祁奂晨扶着司俊坐起来,在他背後垫上软枕,然後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盛了一勺粥吹凉,递到司俊嘴唇旁边。
司俊向後躲了一下,冷着脸道:「如果你真要感激我,就放──过我──唔──」
祁奂晨趁他张口,先将粥送进他嘴巴里,才开口道:「表弟,你太高估我了。祁山海带你过来,一定有他的想法,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放你走的。」
司俊抿了抿嘴唇,高烧让他的脸颊发红:「你可以从其它方面……放过我!」
「你啊……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却不愿意跟我上床。明明不是死心眼、爱钻牛角尖的人,怎麽就对这方面放不开?难怪活到二十岁才被我夺走处男之身!」
祁奂晨的揶揄让司俊的脸由红转青,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豁出性命去救他,应该让他吃吃苦头才对!见祁奂晨又盛了一勺粥送过来,司俊干脆偏过头,做无声的抗议。
祁奂晨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不过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答应你,从此以後,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强迫你,也不再拿方雅和任何事情威胁你。」
「真的?」闻言,司俊「飕」的扭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祁奂晨趁机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勺粥,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说:「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不管祁山海打什麽主意,不管祁子嘉给你什麽好处,你都是我的人,要陪着我,明白了吗?」
司俊盯着祁奂晨的眼睛,虽然没在里面寻找到多少真诚,却也不见戏谑。
不管祁奂晨让步的原因是知恩图报,或是另有所图,司俊还是决定相信他最後一次,於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这样轻易的把自己卖掉,似乎是亏本的生意,可司俊心底明白,如果祁奂晨能遵守承诺,让彼此的关系回到最初的轨道上去,就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
在悬挂於车底盘,肉体遭受巨大创伤又体力透支时,他明明知道选择好时机松手,还有可能全身而退,若是硬撑到体力不支掉下去,肯定会被卷进车轮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