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学生们也都无心再顾八卦,等寒假后再回学校,这件事自然而然就淡了下来,也没几个人再去关注事件的后续发展。到了现在,这事虽然作为学校怪谈而流传来下,却已经没什么人真正去关心它了。
只是我还记得,那颗人头纠结的黑色长发下,是一张露着惊惧死状的脸孔。这张脸时常会在噩梦深处浮现,像一个恐怖的符号一样印在我的脑海中。自从万圣节那件案子发生后,我沿着铁轨散步的习惯便慢慢形成。那是一种即恐怖又带着奇妙兴奋的复杂心情,我知道,我在期待着猎奇。
季雨阳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对我说着这个我曾亲眼目睹的案子,流言不过是流言,传到季雨阳这批新生耳中时,案子基本失了形,倒是添了不少想象性质的描述。
“不过也奇怪,都一年了还没破案,那帮警察是吃白饭的么?”
说着,他的话里多了几分愤慨,“这种案件应该属于恶性凶杀案了吧?一年都没破案,也不给学校个交待!”
“学校不需要交待,”我说,“只要这件事没影响到学校运营。”
他惊讶道,“那学生家属呢?自己孩子死在学校里,不找学校要个说法?”
“听说那女生是农村家庭,家里条件不太好,还有个弟弟。学校花了大价钱把家属那边压下来了,也就没再找学校要说法。”
“这他妈怎么搞的?!”
他由愤慨变为激动,狠狠踢了下椅子腿,“人命是能拿钱买的吗?自己的女儿被人杀了,有钱就可以不用追究凶手了?!”
“她家还有个弟弟呢。”
“那又怎样?”
我提醒道,“现在的农村家庭,毕竟还是把男孩子看得重些。”
季雨阳声音有点堵,“用姐姐的命换来的钱养弟弟,弟弟怎么能活得心安理得?”
“跑题了,”我提醒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绳子弄开。”
“这绑得太他妈紧了,没刀子什么的根本没办法。”他丧气地说,“说不定我们也会被那个凶手砍掉脑袋呢。”
“你这么肯定是去年那个凶手?”
“学校里说起这条铁轨,也就这个传说啦,”他开始列举证据,“你看,去年是万圣节出的事,今天10月25号,下周就是万圣节,不是很巧?去年的尸体被绑着,我们也被绑着,说不定这车厢就是去年案件的第一现场呢,在这杀完之后,抛尸校内。”
我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同学,真为你的智商着急啊。”
他不服,“不对吗?”
“去年捆住尸体手脚的是粗麻绳,而现在捆我们的却是小卖店里两块钱一卷的塑料绳。”
“啊?”
我抬腿扯了扯那绳子,“捆得是挺结实,但也并非不能弄断。跟你的同伙说一声,下次要模仿至少也先花点功夫买来原版道具,免得出洋相。”
“哎?”
我咬着牙,脚下使了狠劲扯那绳子。细细的塑料绳几乎要把腿踝勒断,但忍着痛蹬了几下后,右脚上的细绳“啪”的一声断掉,然后被我踢到了一边。
季雨阳跟我绑在一起的手有点抖,想必现在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我的右脚踝钻心地疼,估计不是淤青就是破皮了。
“你刚才虽然弄的动静挺大,但根本没往绳子上使劲。估计你那头绑得挺松的吧?”
“这……学、学长,这是从何说起啊……”
“别装了,”我沉声道,“你的演技着实不咋样,破绽百出。赶紧叫你的同伙来把绳子解开,不然等我自己弄开另一只脚,第一个动作就是站起来踢你个菊花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山村往事
季雨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不甘心地叫道,“我靠,这么快就露馅了!邓林!露馅啦!进来松绑!”
一个人影从车厢尾部的门跳进来,他拿着手电,逆光看不清他的长相,但看影子却知道身材挺瘦小,跟打篮球的季雨阳完阳不是一个类型。
那个叫邓林的男生给我们解开绳子,我刚站起来,右脚踝处便一阵刺痛,差点没摔倒。季雨阳急忙把我架到车厢的椅子上坐下,在手电的光下,我看到他带着歉意尴尬地冲我傻笑,真想一拳把他打毁容。
“怎么就暴露了,”他问,“我觉得自己挺入戏的啊。”
“第一,你醒得太快了。”我活动着手腕说,“刚醒的人声音会比较低沉,你头一句话就喊得这么精神,演过头了。”
“呃……”他挠挠头,“有第一,还有第二吧?”
“第二,你说你在校医院等我的时候被人打晕,你在搞笑吗?”我哼了一声,“校医院里这么多人和摄像头,在校医院内作案并把两个成年男子悄无声息地运到荒山上,那凶手不是团伙就是大力士,还得身手敏捷躲过学校里的人。我要是你我至少会说是在回宿舍的路上被打晕,起码比在校医院被打晕要合理。”
“是么……”他一脸沮丧地抓头。
“第三,你装作不认识我,还来个自我介绍。但我还没说自己是谁,你就开口叫我学长。”
“那……我是看了你身上的证件知道的。”
“证件上都有名字,你看证件只看年级不看名字?”
“呃……”
所以我才说真为他的智商捉急,说谎都不打草稿的。
“第四,你挣扎的动作也不像是真的在挣扎,而是故意装给我看,这一点刚才已经说过了。还有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看了眼旁边默不做声的邓林,又瞪着季雨阳道,“你不断在强调‘凶手’和去年万圣节的案子,这才是你们把我弄来演这么一出的目的吧?”
被彻底揭穿后,季雨阳哭丧着脸说,“学长真乃神人也!难怪他们说别招你,早知道就请话剧团的顶梁柱来了。”
“他们?”
“就是去年跟你同一间宿舍的那几个。”
“你打听得到清楚。”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是得请学长帮忙嘛,”被揭穿之后,季雨阳就开始装乖,“去年那案子都成悬案了,警察指望不上,我们也只好自己再打听。”
“打听这事做什么?”我摆摆手准备拒绝他,“学校明令不许再传这事,你们想被记过吗?”
“记过算什么,就算是开除也得查!”
一直在一边不吭声的邓林突然开口,“我绝不能让我姐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姐?
季雨阳拍拍邓林的肩,向我解释道,“去年被杀的那个女生,就是邓林的姐姐邓霞。”
难怪刚才季雨阳说到什么弟弟不能活得心安理得之类的时候这么激动,原来这小个子邓林是被害者的家属。
当时听说那女生家里还有个弟弟,不过没想到这个弟弟居然也考到这所学校来。季雨阳这种凭兴趣打听猎奇新闻的人倒是好打发,但邓林如果是报着要查清案子的目的专程考来的话,只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你们知道的已经不少了,还来找我作什么?”我对邓林说,“我要说的只怕也跟你们了解到的没什么区别。而且干嘛大费周章把我绑到这里来?”
季雨阳尴尬地解释道,“其实真的只是个意外啦!之前去跟你原来宿舍的人打听案子时,听说还有个人已经搬出宿舍了,本来没想特地来找你。不过谁知道今天打球的时候球就偏偏砸到你了。看到你口袋里的证件后,我们就商量着要不来模拟下案件,说不定……”
“说不定在相似的环境下我能多告诉你们点情报是吗?”
我真服了这傻蛋,做事之前毫无计划,执行过程漏洞百出,被揭穿后和盘托出,邓林居然会找他帮忙查案子,真是脑子进水了。
本来准备一走了之,但摸出手机一看,居然已经一点过了。他俩回不了宿舍,季雨阳又只穿了件背心,冻得直哆嗦。他当时见居然砸到个案件目击者,一兴奋就把什么都忘了,现在衣服就扔在篮球场上,这个时间的篮球场自然也关门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把他俩带回了我租的房子。学校东面的山腰上建着教职工的集资楼群,一些教职工不住在这里,便把房子租给外教或学生。搬出宿舍后我在这里租了套房子住,没有门禁和熄灯的限制,倒是十分自在。
其实让他们两个大男生在荒山上过一夜,或者去学校后面小街的网吧电影院之类的地方玩一晚上也无所谓,反正明天是周末,不用担心上课问题。但在知道邓林就是死者的弟弟后,我心里多少生出些同情。醒来的前一刻我才在梦中见了邓霞的尸体,这也可以说是一种预兆吧。
我自然知道梦不可能存在预兆作用。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满足。但梦又往往会在最关键与真实之处变形,以此掩盖内心真实的愿望。
自去年万圣节案件发生以来,我也曾数次梦见那具身首分离的女尸。以往梦见那具女尸时都只是看见她躺在地上,但今天的梦里,我却拿起了那颗头。
如果用弗洛伊德的解析方式来看,我的愿望又是什么呢?拿着那颗血淋淋的头,是想成为凶手,还是想找到凶手?
“这么麻烦的事我才不干。”
“学长,你说什么?”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把自己心里想着的话不小心说了出来。季雨阳裹着我的厚衣服,但手脚都短了一截,显得十分滑稽。
“今晚你们凑合睡吧,”我把客厅的沙发床拉开,扔了两床被子和两个枕头出去,“沙发有点小,不过挤挤更暖和。”
“学长你忍心让我俩挤这么小的沙发啊,”季雨阳伸着脑袋往我房间里望,“你的床这么大,我跟你挤挤好了。”
“嫌挤?”我白了他一眼,“回山上的车厢里睡吧,那里没人跟你挤。”
季雨阳讨了个没趣,只得一脸憋屈地缩到沙发上,边给被子套上被套,边嘟喃着太小了脚都伸不直啦,被子好薄会着凉啦。邓林什么也没说,不过套被套的动作却十分麻利,显然平日里应该是个勤快人。
“你跟你姐感情很好吧?”
说完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刚刚才说麻烦的事我不干,现在就自己引火烧身了。果然,季雨阳一见我主动说起,就开始连说带唱地把邓林的身家给我交待了个清楚。
邓林家住在青城万县的农村,地理位置十分偏远,又是深山,上学要走十几里山路。家里为了生个男娃,他妈妈怀上他后就躲在山上的柴窝里头,邓林出生后在柴窝里养到一岁才抱回家,怕查到了罚款就说是外面捡的。
邓林和姐姐邓霞从小感情就好,邓霞比邓林大两岁,邓林小学三年级前,天天上下学都是姐姐背着他走山路。邓林知道姐姐对他好,家里吃穿用的好东西全给了邓林,他也总要留给姐姐。邓霞考去县里上中学,邓林也非要考同一所学校,两人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分开过。
家里本来准备让邓霞念完高中就出去打工赚钱,但邓林不乐意了,说姐姐成绩好,让姐姐考大学,自己毕业了去打工养家。为这事,邓家闹得天翻地覆。后来邓林逃课去县城的工地上打零工,被他的班主任发现了。邓家两个孩子也算是幸运,邓林和邓霞的两个班主任凑一块商量,专程到邓林家里去做家长的思想工作。
虽然后来同意了邓霞考大学,但家里人说了,只给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得邓霞自己去赚。要是养不活自己,也不用上什么大学了。邓霞走的时候,邓林从家里偷了一千块钱,骗她说是爸妈平时给自己的零用钱和打零工的钱。后来家里发现丢了钱后,邓林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
季雨阳还调查了邓霞在校时的情况。邓霞学习很好,第一学期就拿了国家励志奖学金。除上课外的所有时间她都想尽办法赚钱,她的同学也说没见过这么拼命的。第一学期放假她没回家过年,整个寒假就在外面打工,开学的时候给家里寄了一千块,补上了邓林偷出来给她的那笔钱。
邓霞的大一生活艰辛却也顺利,谁知在生活和学业都逐渐步上正轨时,竟在去年万圣节之夜被人抛尸于铁轨上。
知道姐姐的死讯时,邓林几乎发了疯,比他父母还先到学校。看到邓霞的尸体后,邓林哭晕过去好几次,被赶来的父母强制带回家去。本来等着校方给个结果,谁知一个月后的一天,学校来了几个人专程到他家里,跟他父母在屋里谈了一下午,邓林的父母就再也没过问女儿的事了。
后来邓林几次三番追问杀姐姐的凶手是否找到,都被父母搪塞过去。后来有一次,他母亲含糊地告诉他学校来的那几个人给了家里三十万慰问费,邓林这才明白,姐姐的命就这么被卖了。
之后邓林再也没追着问姐姐的案子,但在填志愿的时候却悄悄地把家里商量好的学校改成了青城大学。通知书来的时候已成定局,家里没办法,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