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视我,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没打过她,也没有虐待她。”
何玉铭不笑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把她关在狭小黑暗的囚室里那么多天,还说你没有虐待她?”
“我有什么办法?那时候我无权无势,扯进这样的案子,自身都难保了。我一直在努力帮她洗脱嫌疑,可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根本无从下手。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不关押她,她就会落到军统其他部门手里,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罪。”陈澈垂下眼睛,语气沉痛,“我只是想保护她,谁知道……会变成那样……”
何玉铭看着他的面部表情,试图分辨这种沉痛到底有几分真诚在里面。
陈澈吸了吸鼻子,重新抬头认真地看着何玉铭:“如果我以前做过什么招惹你的事,我跟你道歉。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想查出真相,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何玉铭冷笑:“林兰不需要你告慰,我看需要告慰的是你那可笑的好奇心吧。”
“随便你怎么看我,我知道说服不了你。我只想请你——拜托你告诉我,林兰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好吧,我告诉你。”何玉铭说,“她死于自杀。”
“自杀?”陈澈惊疑地看着何玉铭,无法相信,“可是为什么……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还记得上次我突然假死吗?用一个你听得懂的说法吧,‘魂魄’离开了身体,身体就会停止呼吸和心跳,如果‘魂魄’超过半个小时没回来,身体就彻底死亡。林兰的‘魂魄’放弃了身体,到别处找到个新的,所以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死因。这就是你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魂魄?”陈澈笑了,笑声中眼神越来越冷,“你是在编鬼故事吗?”
何玉铭嘲讽地笑笑:“告诉你了你又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看来我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你一开始就根本不打算跟我说实话。”陈澈显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阴狠神情,“既然如此,不要怪我——”
“怎么样?要对我严刑拷打试试吗?”何玉铭挑衅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期待尝试一下?”陈澈阴鸷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到现在还是一脸全无所谓的表情,“你知道经历过刑罚以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无非致死或者致残,还能怎么样。”何玉铭一派轻松地说,“你们还能有点新的手段吗?新社会的、不是酷吏的军统大人?”
陈澈有种被蔑视了愤怒,尤其这种蔑视来自一个他自认为已经完全掌握在手心里的人,他正要发作,蝰蛇突然急匆匆地进来:“出事了。”
他在陈澈耳边耳语几句,陈澈戒备地看了何玉铭一眼:“出去说。”
他们在门外嘀咕的时候,何玉铭在床上露出了颇为幸灾乐祸的笑容。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当天就让何啸鸣带兵封锁了城门,严加盘查一切进出车辆人员。市长痛失爱子,要追查凶手,谁也没办法说他的不是。
问题是他还顺便派人扫荡了那些一直想动却动不得的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借搜查凶手之名和重兵威胁之实,把他们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有把柄的抓把柄,没有把柄的制造把柄,楞是收拾得他们一点脾气都不敢有。
老狐狸明面上闹的安平市里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不说,暗地里的另一拨人马又紧锣密鼓地追查何玉铭的下落,并且已经着手调查当时那辆黑色轿车的去向。
他们的调查被陈澈的手下发现了,纵然陈澈手下都是擅长隐藏行迹的专业人士,可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太过急躁和冒险,一路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老狐狸的人不像陈澈的手下那么擅长追踪调查,但是假以时日迟早会沿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们。
且不说事情真的是他们做的,就算这事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老狐狸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凭空在安平冒出来的特务势力。就算不把陈澈连根拔了,也少说要扒他一层皮,让他看看在安平谁说了算。
蝰蛇汇报完情况,静静地看着陈澈。
陈澈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不冷静了,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蝰蛇不予置评,问:“接下来怎么处理?”
陈澈吸了口气,瞬间又恢复了以前的冷静和果断:“让狸猫带一批人,盯住老狐狸的手下,明着盯,让他们知道我们在监视。狼獾去给他们制造假线索,最大限度地引开他们的注意。山雀去联系已经被查抄的人家,鸽子联系还没被查抄的,用上所有他们能调动的关系,施加压力阻止他继续封城和追查。车你是怎么处理的?”
“昨天就叫他们开出城往滨海去了。”
“更远一些,去外省,找个黑市卖掉。”
蝰蛇看了看何玉铭所在的房间:“那他怎么处理?”
陈澈皱起了眉毛,现在的情况,说何玉铭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都轻了,他简直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死他们的定时炸弹。“处理”掉是最保险的方式,可是他想要的答案还没有找到。
“给他注射P…II。”陈澈冷冷地说。
他没有时间再跟何玉铭玩这种真话假话的游戏了,他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P…II是他们通过非正当渠道从国外弄到的新型逼供药物,注射后可以让人陷入恍惚,问什么答什么,好用但是很贵,比等量的黄金还贵,而且还是有价无市,他们好不容易买到了三支,一直是放在最关键的人物身上用的。
蝰蛇犹豫了一下:“只有最后一支了。”
“照做。”陈澈斩钉截铁地说。
蝰蛇于是去了。
十几分钟后陈澈正跟两个手下交代任务细节,蝰蛇默不作声地靠过来。
“怎么了?”陈澈看着他,照理说药物起作用没这么快。
“你最好过来看一下。”蝰蛇说,“好像药物过敏了。”
陈澈一愣,随即丢下在做的事情急匆匆地过去查看。
何玉铭紧闭双眼脸色发青,浑身的肌肉不自然地局部抽搐着。
陈澈急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P…II作为一种临床实验不全面的新型药物,造成个别人药物过敏不奇怪,陈澈不知道何玉铭的过敏症状会有多严重,但过敏起来致死的例子他是见多了的。
“马上送医院。”陈澈都冒出了冷汗,“他还不能死!”
蝰蛇看着他。
“不行,不能送医院。”陈澈马上自己否定了,现在安平市内大小医院早让何啸鸣部队带回的伤兵挤满了,就算不是这样,放到人多眼杂的医院里也是一个过于冒险的决定。陈澈刚来安平立足未稳,还没有自己信得过的医生,一旦有哪个医护人员认出何玉铭的脸往外那么一说,事情就无法收拾了。
“马上把他送出安平。”陈澈决定。
“值得冒这个险吗?”蝰蛇说。
“我还没有得到答案!”陈澈声音里有种生生压抑的疯狂,“线索不能再断了,马上去安排!”
蝰蛇默默退下。
陈澈已经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了,他除了把事情做好,尽量让这艘船不要翻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不久后,北门的哨卡来了一辆卡车。
车里装的是商人和学生们捐给前线的慰问品,士兵们卸了几箱检查了一下,都是饼干、罐头、烟酒之类。
司机一个劲地给他们敬烟,说是赶时间,再不送到老总要揍他了,哨兵的头领是何啸鸣麾下的一个连长,绕着车子看了一圈后就挥手放行了。
车子刚开走,连长就到旁边的电话亭打起了电话:“师长……是,有个可疑车辆,说是运的慰问品。车厢后面看起来是塞满了箱子,可是从车轮看至少有半车是空的……对,已经放行了。……是。”
连长放下电话,跟没事的人一样回到了岗位上。
同样放下电话的何啸鸣去告诉父亲这个线索,何国钦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已经可以确定玉铭确实没有死,今天又在现场新找到了一块下颚骨,上面连着一颗补过的牙齿。”
看到何啸鸣还有些不解,何国钦老成持重地笑笑:“玉铭这孩子,那么喜欢吃甜食,可是牙齿从来也没蛀过。”
即使相信何玉铭能预知危险,并且有推论做为支持,但当真正的铁证到手时,还是让何国钦安心不少。
狭窄且颠簸的车厢里,蝰蛇的枪仍然抵在何玉铭头上,刚才过岗哨的时候他是打算一有情况就先杀了何玉铭再说,结果他们成功地混过了岗哨。即使这样蝰蛇仍然没有收枪的意思,他借着微光看着黑暗里昏迷不醒的何玉铭,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13
许多年来,我一直被当做神仙或者妖怪一类的东西。而现在,科学和无神论已经开始普及,我想我可以尝试着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个别聪明点的人知道,试探人们对我的接受能力。
这并不违反“规则”,只要知道的人不到处乱说,或者到处乱说也没有人信,不至于引起大范围的关注和恐慌就行。
可能心急了一点,即使个别人类能理解并接受我的存在,也仅仅代表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人类的文明必须达到绝大部分人都能坦然地接受“外星人在监管他们”的事实,我的身份才能被公开。
那将意味着我的工作进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也许不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那确实是我在漫长的坚守中一直等待的时刻。
——摘自“监护者”的观察笔记
纪平澜穿着校服,茫然地站在军校的走廊上,同学们训练的口号还在耳边回响,他却怎么也想不起下一堂应该是什么课,该去哪个教室。
他看到何玉铭从办公室出来,抱着一堆高得都快要挡住视线的书本和作业本,还很有技巧地用脚把门关上。
“我拿吧。”纪平澜下意识地过去帮忙。
“谢谢。”何玉铭把满叠的作业本交给他的时候,微微冲他笑了一下。
纪平澜耳根顿时有些发热,嘴巴不利索地说:“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回报一下你上次的求情。”
何玉铭头也不回地说:“别误会,我也只是习惯性地客气一下。”
纪平澜被顶得哑口无言,只好闭上嘴,默默地跟着何玉铭来到他的房间。
“放这吧。”何玉铭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改作业,“出去时帮我关门。”
纪平澜于是出门,他关上门,走了几步想想又觉得不对劲。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纪平澜这样想着,炮弹破空的声音猛地将他惊醒,剧烈的爆炸声让他一下子懵了,回头一看,房间没有了,何玉铭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连长!连长!”有人猛烈地摇着他,把纪平澜摇醒。
“敌人又开始打炮了!”马排长近在咫尺的马脸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两个鼻孔像黑黝黝的两个矿洞。
纪平澜原本以为天亮了,仔细一看却是照明弹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他已经三天没有合眼,才刚睡下去不到两个小时。
又一个炮弹落在不远处,爆炸声震耳欲聋,还在梦境和现实间迷糊的纪平澜猛地警醒过来,跳起来喊:“进洞!所有人进防炮洞!”
他已经不是个学生了,他现在是军人。军校安逸充实的生活已经是过去,现在他在战场上。
何玉铭也已经不在了,刚才的梦只不过是一个坠入冰冷的人对于温暖的片刻追忆罢了。
何玉铭的死讯纪平澜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的。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内容都是战争和战况,一个军校的教官、市长的儿子被暗杀只是角落里小小的一块白纸黑字。
分配在临近部队的一个同学把这份报纸传到他手上的时候,纪平澜呆呆地看了很久,什么也没说。
然后他想起他还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