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铭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的?他究竟想做些什么,又打算做到什么地步?如果是为林兰打抱不平,为什么直到林兰死了十年了才开始动手?
而且从何玉铭的过往来看,他和林兰似乎完全没有认识和见过面的可能。
且不说他们一个是军阀的儿子一个是普通的女学生,生活圈子应该没有交集,林兰死的时候何玉铭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一直跟随他的军阀父亲四处迁徙,林兰入狱时他才刚到那个地方。还有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巧合,林兰死的那天,十年前的五月十三日,何玉铭下河游泳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河里。
陈澈越想越混乱,他已经全力调查了,可线索还是太少,自相矛盾的地方又太多。真相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他隐隐觉得,似乎纷乱纠结的线索里有一个关键点,找到了,那么一切的谜底都将解开。
而找到这个关键点的唯一方法,就在何玉铭身上。
新一期的学员还在地狱式训练下挣扎,没有正式开课,何玉铭作为文职教官,是有几天空闲的。
这天到了晚饭时间何玉铭才从图书馆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路灯却还没有亮,他夹着两本借来的书独自一人往家里走。
司机小孙平时也兼保镖的职责,但是今天没有跟着何玉铭,图书馆离家走路才不到五分钟的路程,他看起书来又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时候,自认为没必要叫个司机在楼下等着。
何况谁也不会想到有人敢在这种地方打市长公子的主意。
图书馆和市长府邸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大马路,人流倒不算密集,何玉铭正走着看到对面有辆车过来,就往路边让了让。
那里正好是个巷子口,蝰蛇正隐在转角的暗处,这时候突然窜了出来。
那一瞬间蝰蛇觉得何玉铭往他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惊讶的样子,但他没有时间迟疑,沾着乙醚的手帕已经按在了何玉铭的脸上。
何玉铭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车子这时候已经停下,正好挡在巷子口,没有人能看到车子后面发生了什么。
车门打开,陈澈的手下们以最高的效率在极短时间内从车上抬下一具新鲜的男性尸体,把何玉铭浑身的穿戴都扒下来给尸体套上,然后用毯子把昏迷的何玉铭裹成一卷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丢进车里,车子在不到一分钟后就开走了,差不多也就用了车上人下来在巷子里小解了一下的时间,没有人起疑。
由于天色暗,附近走动的人们没有发现什么,直到车子开远了才有个人注意到小巷墙边似乎影影绰绰地趴着一个人,不知哪家的醉鬼这么早就喝高了,正想过去查看一下,突然那个人爆炸了。
烈性炸药震碎了附近不少玻璃,波及到一些路人,更是把“何玉铭”的尸体炸成了难以分辨的碎片。
有算命的说何国钦今年的运势很好,何国钦觉得,放他娘的狗屁。
他长子何啸鸣所带领的军队,不论从给养、士气、装备来说,都算得上是军中的精锐。但是这支精锐部队投入到淞沪会战的战场上不到一个月,就在敌方飞机大炮的猛攻下几乎被打残。
上峰命令部队从前线退下休整,并批准了部队开赴安平休整驻防的请求,政敌纷纷暗喜这个啃不掉的硬骨头终于兵败如山倒,滚回老家修养去了,如果从此一蹶不振退出历史舞台那就更好了。
结果何啸铭的败兵刚开到安平城外,就听到了弟弟遇害的消息。
何韵秀匆匆从学校赶回家时,她妈妈也就是何二太太秀贞早已哭的要昏过去,在二楼房间里歇了。何韵秀看过妈妈,就来到楼下的书房,老狐狸正背着手,沉默地检视着从现场找回来的东西。
想到那是她哥哥留在世上最后的踪迹,何韵秀顿时捂住嘴巴,眼睛里开始积蓄泪水。
何啸鸣一看到她,就过来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她的视线:“没什么好看的,回房去。”
“让她看。”何国钦淡淡地说。
何韵秀挤过何啸鸣身边,来到那堆爆炸残留物前。
除了被烧焦到无法辨认的骨肉,其他的部分比如烧焦的衣物碎片,还有残缺的眼镜架,碎裂的手表,都清晰地表明了死者的身份。
何韵秀一边看一边流泪,楞是没吓跑也没哭出声。
何国钦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们都说说,有什么看法?”
“是什么人这么狠毒,要害哥哥。”何韵秀擦着眼泪说,她一向的习惯,是把何玉铭叫哥哥,何啸鸣叫大哥。
何啸鸣皱眉摇头:“炸成这样,已经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何国钦眯了眯眼睛,盯着那些碎肉:“什么都看不出来才说明有鬼。”
何啸鸣沉默肃立,等着何国钦的结论。
何国钦说:“这次袭击显然是有人精心策划,目标是对准了玉铭的,可动机是一个大问题。玉铭为人温和低调,不会与人结怨,照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也不太可能是知道了什么被人灭口。”
何啸鸣问:“马家的势力几乎被我们连根拔除,会不会是他们那边的人挟私报复?”
“应该不是,他们已经成不了气候了,策划不起这么精密的谋杀。而且就算有谁要报复我们,也不应该从玉铭这边下手,因为军校方面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行凶者会面对更多的压力。”
何国钦拿起残缺的眼镜架拨弄着,过了一会儿又说:“行凶的手段更是一大疑点,根据旁人的说法,玉铭应该是被制服了以后再被炸死的,对方为什么不直接杀人,而要多此一举地把尸体炸成这种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碎片呢?简直是匪夷所思。”
何韵秀不擦眼泪了,她已经想到了什么:“要么是非常恨哥哥,恨到了非要挫骨扬灰才解恨的地步,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不想被我们发现!”
何国钦点点头:“不错,所以我怀疑,这尸体根本不是玉铭,玉铭恐怕不是被谋杀,而是被人绑架了。不论绑匪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可以确定一点,玉铭现在还活着。”
“那我们要怎么救他?”何啸鸣问。
何国钦没有立刻回答,这只老狐狸一开始就不相信何玉铭会被人炸死,何玉铭可以提前预知到危险,如果有炸弹,他没理由躲不开。那么他被抓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他回头看了一眼随时站得像根标枪的长子:“啸铭,你带回来的部队里还有多少能打的?”
12
无论我伪装的多么像一个人类,我毕竟不是他们。
即使受到“规则”的诸多限制,我比一般的人类也有显著的优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一定范围内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脚下的地里有多少条蚯蚓在挖土。更远的事情不是那么清晰,也可以知道个大概。
可是人类的思想对我来说却是个无法触碰的禁区,我只能通过表象去猜测他们的想法。这有的时候很有趣,因为它就像头顶的星空一样充满了未知和神秘,有的时候却很烦人,即使我能计算出星球爆炸时每一颗碎片的轨迹,也无法计算出面前的人下一秒会想什么。
——摘自“监护者”的观察笔记
何玉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穿着别人的睡衣,躺在一个装潢精美的房间里。
如果说这是个囚室,那也未免太高级了,如果说这是个客房,他的左手却还被铐在床栏上。
守卫见他醒了就去通知陈澈,陈澈马上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何玉铭赤着脚以一种很悠闲自在的姿态坐在床上,对他说:“想不到你还真做的出来这种事。”
陈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自信地笑了笑:“在下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原谅。”
“事情都做到这份上了,再装就不像了。”何玉铭晃了晃左手上的镣铐,“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没想把你怎么样,只是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然后被你灭口?”何玉铭毫不紧张地笑笑。
“我并不想伤害你,其实就我个人来说,我还是很欣赏你的。你是一个有趣的对手,若不是这么一副跟我势不两立的脾气,也许我们还可以成为很好的队友。”
陈澈说的仿佛很真诚,不过何玉铭根本不吃这一套:“这种话恐怕你自己都不信。我出去把我的遭遇一说,绑架军校教官和市长家属,你要怎么解释?”
“军方那边我自会解释,不劳何先生操心。至于你家里人能不能理解,或者要报复我,随便。”陈澈意识到话题被何玉铭绕开了,便拉回来,“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是个聪明人,还是不要跟我浪费时间了。”
“看在你这么辛苦地把我绑架来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回答你几个问题,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
这时候陈澈还是笑着的:“你问吧。”
“你做出这么不理智的行为,到底是为了林兰呢,还是仅仅因为你不想认输?”
陈澈的笑容敛去,眉角的伤疤跳了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想回答呢还是你自己也不知道?”
陈澈想说我不想回答,但猛然意识到他又轻易地被何玉铭牵着走了,不禁有了些怒意:“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立场,是我在审问你,不是你在审问我。不要一再挑战我的耐心——”
“你不冷静了。”何玉铭笑道。
“住口。”陈澈深呼吸了一下,要能再上第三次当他就不是陈澈了,以何玉铭的脑子,真要饶舌起来恐怕能绕一整晚上不重样,并且离主题越来越远,到时候只怕是他这样的涵养也要被气出毛病来。
于是他接下来的问题单刀直入:“告诉我,秦涛跟林兰是什么关系?”
秦涛就是那个从他眼皮底下逃走,现在已经客死他乡的共(/)党。
“单纯的同学关系,叫你失望了,他跟林兰一点奸情都没有。”
何玉铭的用词让陈澈想发火,但他还是忍住了,提醒自己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继续问:“那她为什么要帮秦涛逃走?”
“又要叫你失望了,她没有帮忙,也没有加入共(/)党,是秦涛利用她转移了你的视线,掩护真正的同志撤离。”
陈澈狐疑地看着何玉铭:“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玉铭笑:“因为我就是林兰。”
陈澈顿时有种强烈的被耍了的感觉,他刷地站起来狠狠地揪起何玉铭的领子:“你觉得这样胡搅蛮缠下去很有意思吗?”
何玉铭仍然无所谓地笑笑:“你不信就算了。”
陈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他一贯不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但何玉铭似乎次次都能戳中他的软肋让他的理智化作一江春水。
这样不对,陈澈提醒自己第一目的是追查真相,不是跟何玉铭斗气,为达目的即使示弱一下又算的了什么?
他放开何玉铭,坐回了椅子上,把额头抵在手背上重新思考该怎么让何玉铭说实话。
何玉铭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睡衣的衣领,说:“你应该给我买套新的,你的衣服给我有点偏大。”
陈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们根本没必要这么针锋相对下去,你不该敌视我,林兰不是我害死的。”
何玉铭嗤笑一声,没说什么。
陈澈抬眼看他:“你也许对我有所误解,很多人都这样,以为军统就是旧社会的酷吏,随便抓到一个可疑的人就严刑拷打栽赃陷害。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林兰是我的未婚妻,就算她始终不肯跟我说实话,我对她也下不了手。如果你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这样敌视我,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没打过她,也没有虐待她。”
何玉铭不笑了,有些不可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