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还留有一丝遗韵在空气中,于宗义就看到在池塘草亭中收拾茶具的严澈,脚步微微一顿,还是走了过去。
“于教练。”严澈闻得脚步声,转身看到走过来的于宗义,浅笑着招呼了一声。
看着严澈的笑,于宗义心下微微怔神,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摆摆手,于宗义苦笑道:“什么教练不教练的啊?要是不介意,喊我一声于叔叔吧!”
严澈微怔,片刻也会意一笑:“于叔叔。”
“欸!”于宗义也笑了,带着笑意地眼看着严澈,指了指草亭里的石凳:“不忙吧?咱爷儿俩坐着聊一下?”
严澈点头,将归置好的茶具再次铺开,插上电源,开始烧水。
“不用不用了,这会儿再喝茶,回头要睡不着了。”于宗义作势要拔掉插头,严澈却笑着阻止道:“于叔叔,不用担心,我的这茶,不提神。”
说话间,严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一点一点展开:“这个茶叫茶花茶。喏。”指了指齐王山的方向:“就是那金茶花烘焙制作的花茶。”
于宗义一愣,顺着望了望,夜色中虽然看不到齐王山一山金茶花的景色,却也有着白日里的映像,道:“那可不成,那金茶花……能摘?”
颔首微笑,严澈道:“金茶花,可不单是齐王山有,呐,其实鸡冠山上也有不少,只是颜色没有那么绚烂而已。”
于宗义嘴角抽抽,心道:好嘛,咱外面都炒上天的稀罕东西,在你们这里就这么糟践了。
这金茶花茶,确实是好东西。
于宗义端起杯,放在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香。
绵绵的花香随着热气的灌入,顿时让整个人都舒爽起来,于宗义不由眯了眼:“真香,这个香味,我闻都没闻过。”然而,这个香味,却让我,再次想起了那个如花一般的女子……她,还好吗?难道真的红颜薄命,就这么去了?
睁开眼,看着对面那张神似的脸,虽然对方是男性,却……那么相似。
“于叔叔?”严澈被于宗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微红了脸,出声轻唤。
“啊——”于宗义回神,有些尴尬,赶紧牛饮一般喝下杯中的茶,老脸也有些发热。
“咳嗯——”清了清嗓子,于宗义放下陶杯,看了严澈一眼,有些犹豫。
“于叔叔,你……有事要问我,是吧?”玲珑如严澈,怎么会看不出于宗义眼底的那些情绪?于宗义犹豫不决,不如提前开口。
“额……”于宗义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严……澈,是吧?”
严澈颔首。
“你,你母亲……”于宗义又开始犹豫了。
严澈洗杯的动作一顿,愕然抬头,看着犹豫的于宗义:“于叔叔,你……”
“你母亲姓万俟,对,对,对吗?”于宗义的话,有些颤抖。于宗义的眼神,有些激动,又有些畏惧。
畏惧什么呢?
严澈不知道。
不过,严澈还是点了点头,压下了心底那一丝慌乱。
“万俟……万俟……万俟姝瑜?”于宗义在严澈颔首那一瞬,倏地站了起来,手紧紧地抓住了严澈烫洗陶杯的手,似乎……感觉不到那热水的灼烫,眼神带着闪烁地激动,嘴唇……也在颤抖:“是,是不是?”
严澈的愕然转成了惊愕,盯着于宗义,眼神,却在这一瞬间冷了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于宗义,曾经也是上山下乡的知青一枚。
三十年前,他与同窗兼好友庄暮生下放到了南方的一个小山村。
那个村子很穷,环境很恶劣。
与于宗义他们一起下放的同一届知青中,好几位就因为当地恶劣的环境,终生沉湎在了那一片异乡土地之下。
于宗义的父母是军人,家庭条件也不错,因此,他是那一批知青中,最先有了逃跑念头的人。
当然了,对于逃跑的知青的处罚,是极重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想到父亲的皮带,于宗义没有逃,却在到达那个山村的第二个礼拜,因此病倒了,村委不得不把他送到镇上的看病。
庄暮生是送于宗义去镇上看病的人之一。
也是这样,他们认识了到镇上卖草药的万俟姝瑜。
几乎……他们一行六个年轻男知青,在看到万俟姝瑜的第一眼,全都被那惊为天仙一般美貌的万俟姝瑜怔怔地定在了原地。
没错了,他们热血的心,在那一瞬绽放了青春的花朵——在那一刻,六个年轻知青,都觉得自己恋爱了,而对象,就是那个有着朴素美,却艳丽过他们见过的所有的城里姑娘的万俟姝瑜。
于是。
于宗义逃跑的心思没了。
于是。
于宗义开始和另外五个人一样,开始打探人家姑娘的讯息。
知道姑娘复姓万俟,有个美丽的名字,叫万俟姝瑜时,于宗义那颗绽放的初恋之心悸动,彻夜难眠。
然而,当于宗义决定去表白时,却看到万俟姝瑜和庄暮生双双对对坐在山上笑语晏晏。
那一刻,于宗义不可谓不恨,心底更是恨不得撕了庄暮生,饮其血,啖其肉。
但是,那又能怎么呢?
没多久,知青回城的讯息撒开,于宗义黯然回了城,也在家人的介绍下,娶了同样是知青返程的曾燕——他如今的妻子。
不过,没过多久,于宗义再次见到了庄暮生。
庄暮生回城了,身边却没了万俟姝瑜。
于宗义不顾曾燕复杂的眼神,上前就和庄暮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打起来。
庄暮生说:万俟……死了。
庄暮生说:万俟,在洪流之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庄暮生说:我的心,好痛,好痛。
看着揪心扯肺的庄暮生,于宗义还能说什么呢?
在曾燕的拉扯下,于宗义回家了。
次年,于宗义的独生女儿降生,他给她取名于小鱼。
第三年。
于小鱼刚满周岁,于宗义枉顾父亲的安排,主动请令,去了游泳队,做了一名名义教练……
同年,于宗义也接到了庄暮生的喜帖。
庄暮生结婚了。
庄暮生的新娘,是万俟姝瑜异父异母的姐姐——顾新荷。
于宗义冷笑一声,当下就撕掉了印着“新郎:庄暮生新娘:顾新荷”的大红喜帖,丢进了游泳馆的垃圾桶里。
也在那一年,于宗义的游泳事业有了起色。
于宗义的一名弟子,在亚运会上拿到了一枚金牌,两枚银牌。
于宗义也从名义教练的位置,登上了游泳队教练的位置,而后……又来到了K省省游泳队。
在那里,他走上了他游泳事业的巅峰,成了举国上下闻名的游泳队总教练……他的弟子,也争气地在国际赛事上,勇夺一次又一次的金牌。
自此,中国游泳健儿享誉世界。
只不过,于宗义他自己心底最明白。
他,为什么会从事游泳事业?
为的,为外乎就是——某一天,他在水里,说不准就找到了万俟姝瑜。
一起忽悠吧
对于先前顾新荷兄妹俩曾找上自己,严澈也隐约知道娘和庄暮生有些感情关联,但是,远远地,也只是听“别人的别人”说起,不难担保里面掺杂了多少“水分”。
如今听到于宗义亲口讲述他对万俟姝瑜的那些事情,甚至还有一些万俟姝瑜当年的小趣事,严澈不可谓不在意,更多的是一种别扭,一种自己母亲被人“亵^渎”的委屈。
其实,仔细想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看着沉浸在回忆里的于宗义,想想那个远远看过的庄暮生,再比较一下自家老父亲……严澈暗地里为自家老父亲偷抹了一把汗:多亏了嗲被娘看重了,更多亏了嗲的老实本分,如若不然……怕是就不会有我的存在了吧?!
同时,想到于宗义居然为了与万俟姝瑜那段没有结果,没有后续的感情的执着而放弃自己原本光明的前途,跑去做了任人出乎意料的游泳队教练……为此,严澈又不由得汗颜了一把,于宗义这变向的痴情,叫他这个为人子的,不免心生了对曾燕的愧疚。
只是,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更何况那是上辈人的纠葛,应该与自己无关吧?
无论是庄暮生,还是于宗义,不管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恐怕都算得上当时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再看看自家老父亲……严澈望天:这就是缘分么?这就是傻人有傻福么?
有着于宗义的故事讲述作为背景音乐,严澈借着夜色的掩护,开始神游了。
想着幼时的点滴,想着去世了的娘,想着自己这些年的种种……严澈有种幡然醒悟的错觉,觉得——无疑,嗲是聪明的,用他的憨实换得了一分迟来的爱情;嗲,也是幸福的,平平淡淡,哪怕粗茶淡饭,至少,娘在的那些日子里,一家人真的很快乐。
是啊,平淡的日子,才是幸福。
回过神来,看着跟前带着哀缅的于宗义,严澈知道自己不可能劝慰什么“珍惜眼前人”之类的话,却也真的觉得于宗义可怜可悲又可恨。
因为娘的去世,嗲的伤心黯然,他记忆犹新。
而曾燕,身体健康,性格开朗,且为了支持于宗义那个荒谬的臆想决定,甘于一个人在后方操持家务,侍奉公婆,抚养女儿,为的就是给于宗义放宽了心去做自己的事……于宗义,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些年因为任性,因为“自以为是”,抛弃了这个家的自己,不知道在伤心的老父亲心口上多添了多少道伤口……自己,何尝不是和于宗义一样自私残忍的人呢?
“我娘,已经去世了。”
打断了于宗义的囔囔回忆,严澈咬咬嘴唇,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看着于宗义戛然而止,目带茫然地看着自己,严澈心底有一丝扭曲的快慰,然而,愧责也满溢于胸:“但是,娘活着的日子里,她很幸福。”因为有个单纯地只知道宠她疼她爱她的男人陪在身边,还有丈夫前妻的两个儿子孝顺在身边,更有自己这个他们的幸福结晶在身边。
“是……是吗?”于宗义喃喃道,目光涣散。
“嗯。娘……即便不在了,她也是幸福的。”应该是的吧!
“呵呵,那,那,那就好……”
“于叔叔,天晚了,去休息吧!”
“啊……哦……好好,好的。”
看着于宗义离去时有些踉跄的背影,严澈狠狠闭了眼。
他在心中默念无数次:我们一家很好,我们一家很幸福。你……也该有自己的幸福,是的,你也该看到属于自己的,在自己身边的幸福。我嗲……你不能破坏我嗲心中的幸福记忆,绝对……不能!!
哪怕,你心里对娘的感情诚可动天,也绝对不能。
因为她已经是我的娘,已经是我嗲的婆姨……已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即便是……她的人,此刻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兴致起,去弄了两个一平米多点的长方形木抽屉,想在阳台弄一块小土地,种菜种葱。
木抽屉准备好了,我下楼准备去刨点土。
结果……
我发现已经找不到泥巴了。
到处是高楼林立,路面上无一不是铺满了水泥地砖。
于是。
我找到了花坛,弯腰提铲……还没开挖,保安来了……
突然发现,城市叫我好委屈。
突然发现,我好想去一个偏僻的农村,弄一块不算肥沃的土地。
辗辗转转,到了如今,小说里的一切,其实,那些都是我的一个梦想,一个渴望闲云野鹤般生活的梦。
好悲哀,好委屈的我辈都市人!
城里人乡下人
那晚和于宗义的交谈,除了严澈和于宗义本人,屋里几位基本没有一个人知晓内情。
虽然于宗义次日明显情绪有些低落,人也显得也别憔悴,但是严澈……也当做没有看到,其他人就只以为是于宗义是因为旅途劳顿而疲惫,还有就是初次来到严家湾,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只不过,严澈也明显的发现,在大家热热闹闹早餐的时候,于宗义看严国强的眼神是复杂的。有许多不甘,有许多不屑,有许多黯然,更有许多的……时过境迁,天意弄人的无奈与无助。
内里原由严澈知道,却不愿意提及,只能静静地看着于宗义——他不希望于宗义来破坏严国强与万俟姝瑜的感情,一点也不希望。
迷迷瞪瞪的上午过得快,刚过晌午饭,曾燕就在饭后严澈家人惯例歇息的葡萄架下,开口道出了一个大决定,一个她和于宗义商量了一上午的决定。
“什么?你们要在这里定居?”严国盛手里还夹着于宗义递上去来的香烟,嘴大大张开,露出了一口白牙:“你们不回城里了?要在我们乡下住下来了?”
张超英暗不迭狠狠掐了严国盛腰间肉一把,恶狠狠地剜了严国盛一眼,转过脸看着曾燕时已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