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元照笑呵呵地看了看严国盛,又看了看严澈和他身后那群汉子,对严国强说:“我闻到肉香跟过来的。”
听严元照这么一说,严国盛也笑嘻嘻的迎了上去:“五爷爷,您老鼻子真灵。”
严元照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看着严澈:“小三儿啊,你这阵势做得真不小哟。”
严澈规规矩矩上前喊了一声“五老祖”,小脸儿粉粉地垂了下来,惹得严元照更是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灿烂起来。
“五爷爷,进屋进屋,一起喝点苞谷酒。”严国强见到老人家这么开心,自然也欢喜,和严国盛一人一边搀扶着严元照进了院。
严澈招呼柳建华一行进院后,就钻进了灶房,帮张超英把一盆一盆的菜往堂屋端——农村汉子干活消耗体力大,因此饭量也不小,除了菜都是大份的用盆装,每一顿光是准备的苞米饭都得准备一大木桶,不然就不够吃。
饭桌上,严元照端着盛酒的粗陶碗,抿了一口后,“滋滋”有声地道:“老四啊,我这些天也看了你们那边的雾戌山。还是小三儿能干啊。”
“五爷爷,小三儿这算啥,咱村不是还有三座山没承包出去嘛,小山而能力有限,只能包小一点的。”严国强赶紧给严元照夹了一筷子炖的稀烂的肉皮,放到严元照碗里。
严元照摇了摇头,放下酒碗:“你以为我不晓得啊?能出得起钱包山的,咱们乡里基本没几个,这些山啊,都是包给外来人了。”说着,叹了一口气:“哎,你们说,本来是咱们自家的地盘,结果承包给人家后,咱连一只脚也不能迈进去,这算什么啊?”
听严元照的话一完,大家都静了下来。
其实严元照说的,就是前个月在赵翠花娘家赵家沟发生的一件事。
赵家沟也承包出去了一座山,承包人是来自枝城的城里人,也不晓得在山上倒腾什么。
后来有个赵家沟的人不小心进了山,被山上的人打断了腿丢下山。
这事一出,赵家沟人都上政府,要告这山上人草菅人命。
结果,一纸法院传票下来,赵家沟反而被告上了法庭——承包人告赵家沟人上山偷东西,赵家沟人还拿了家伙围了山,说是自己的权益和生命受到威胁。
经过乡政府出面协调,受伤那户人家不单没有拿到医药费,反倒是贴出了三千块钱给承包人,这事才算了私了,收回了起诉。
严澈也听说过这事,在饭桌上听严元照这么一提,心下也有了担忧。
就在严澈担忧初萌的时候,严元照有说话了:“老四啊,你们这个事儿啊,不是我偏袒你们,不顾严家湾的情面,我觉得吧,你们得还出点钱,劳点工。”
严国强严国盛对视一眼,一脸迷惑地看着严元照。
严元照也没搭理俩人,反而转过来看着严澈:“小三儿,你自己来说说吧。”
“呃……”严澈一滞,心中忿忿:这个五老祖真是,一下就把事转到我身上了,我又没说什么,可都是你老人家在说啊!
这下目光都落到了严澈身上,他也没办法,在严元照笑眯眯的注视,和大伙迷惑的眼神下,站了起来,有些犹豫地说:“呃,我想五老祖说的事,是让我在山下多加一道围栏是吧?”
严元照摇头。
严国强皱着眉头,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严国盛还没缓过神,看看严澈,又看看严元照,眼神落到柳建华身上,柳建华也摇头。
“五老祖是担心要是我将来在山上种了什么好东西,湾里人趁我不注意,上去……呃……嗯……”严澈也不好说白,最后的话就用“呃嗯”代替了。
严元照点点头,众人恍然大悟。
严国强转过头看着严元照,眉头加深:“五爷爷,那,您说怎么做?”
严元照看了看严国强,又看了严澈一会儿,在几个汉子记得要出声时,这才觉得关子卖够了,又抿了一口苞谷酒,放下碗:“小三儿说上栅栏,肯定不行。别说防有祸心的人了,就是防一些野物都不行。你们啊,在花点钱,弄个围墙吧!我可听说了,小三儿这次一口气包了四十年呐。”
严澈点了点头,同意这个五老祖的建议。
“五爷爷,那不又得花不少钱么?”严国盛不乐意了,他可是早就知道严澈承包四十年花了三十万啊,哪还来剩下的钱啊?
“啧,你急什么?老头子能出主意,会没想到这个么?”严元照横了严国盛一眼,继续看着严澈,对严国强道:“还记得你有个表舅吧?燕子口那个。”
严国强点头。
“他家不是专门烧红砖的么?”严元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狠狠道:“而且听说他孙子不是娶了大江媳妇儿的堂妹么?你去找找看。”
听严元照一说完,严国强眉头散了,嘴角也扬起来了,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口黄牙:“呵呵,五爷爷,还是您有办法。”
雾戌山庄
热火朝天地忙活了近三个月的雾戌山,如今远远看去,完全改了模样。
黄土为帔,红砖做衿。
雾戌山不见了昔日的荒芜苍凉,倒有了几分新颜。
站在美人坡,遥望着新面貌的雾戌山,武少康很难想象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亲自抄刀改变的。
看着焕然一新的雾戌山,武少康甚至可以幻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出现平梁山一样的一山翠意,眼中有了湿意,更多的是胸中那股满满涨涨的,属于自豪的荣誉感——这就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啊。
“武老师,不过去严家湾看看么?”邬爱国站在武少康身后,跟着听了半天,却不见武少康前行半步,不由问道:“这雾戌山可是严老四家那三小子弄出来的呢,那三小子不就是您以前的学生么?”
微微颔首,武少康满是沧桑的嘴角勾出一抹弧度:“是啊,这孩子看着本本分分的,没想到弄出这么大动静。”
“嘿,可不是嘛。这可是咱们这一片第一个出来包山的啊!听说一出手就交了四十年的承包费。”说到这里,邬爱国不由啧啧有声:“那可是三十万啊。我的老天爷,听我那个在乡政府工作的小舅子说,齐剌剌三十沓百元大钞……我看这三小子在外面是赚大钱了!”
“呵呵”笑的武少康,不予回答,但是满面的自豪难以言表:“邬大哥,你不是要过严家湾么?”
“啊?”邬爱国一愣:“武老师不去了?”
武少康微微摇头,闪开身,让出路给邬爱国:“不去了,这样看到了就好了。”
“嗳。”邬爱国有些迷惑,却也没多想:“那成,我过去找找村支书谈话。”
点点头,武少康看着邬爱国走向严家湾的背影,眼底一黯,转身再次走回邬子荡荡头的那个青石院子。
忙了近三个来月,严家爷儿俩可谓是累散了一把骨头。
这会儿,严澈和严国强正坐在堂屋的大木桌前,老的递着单子,少的拿着笔记录。
“三儿啊,这下还剩了多少钱啊?”严国强虽然识字不多,可是单子上的数字他可是认得的。看着一张张单子从手里流过,虽然每张单子上面的数字不大,但一积累起来,那可不是简单的一笔支出。
“呃……”看了一眼记录下来的数字,严澈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又舒展开来:“嗲,没太多……嗯,没超过我之前的预算。”
“哈啊?预算?”严国强不懂。
“嗯。”严澈点头,拿起笔下的单子,一笔一笔念给严国强听:“我从银行里提了三十五万现金出来,除了承包费花掉了三十万,砌围墙的红砖花了两万八……其他的花了,呃,差不多一万。”
“啥?什么花了一万?”这些数字严国强越听越惊悚,特别是严澈后面的“其他的”,严国强直接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嗯……就是买菜的钱、运砖的钱、租用手推车的钱和混凝土的材料钱。”严澈细细地看了一遍后,才抬头给严国强一一列述:“嗲,其实这些都是小钱。”
严国强怒了:“这还是小钱啊?”
严澈也知道严国强气什么,无外乎就是喊大哥帮忙运砖,结果赵翠花收钱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由于没有办法直接把砖送到严家湾,严国盛又不得不跟三伯严国富借了五辆手推车,一小车一小车的运进了雾戌山下,借车之前,严国富开口就否定,说是“只租不借”。
严澈站起身,走到严国强身边,伸手把严国强的肩头一按,按坐到了板凳上后,严澈划开桌上的单子,空出一个地方倒了一碗水给严国强:“嗲,您别生气。先人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么?亲兄弟明算账。大哥和三伯这么做,我倒不觉的不近情理。”
严国强可不管这些,也不接严澈递上的水,“哼”了一身扭过了头,继续生气。
看着严国强这样的情形,严澈忍不住笑了出声。
“嗲,嗲,别气别气,您气坏了,以后谁来帮三儿打理啊?三儿啥也不会,还得让嗲来教呢!”轻轻摇晃着严国强的胳膊的严澈,拿出了十多年没用过的撒娇手段,哄着生气中的严国强。
看着严澈这个十多年不曾看到过举动,严国强又惊又喜,一下就忘掉了先前愤怒的情绪,转回身,看着严澈……眼眶有些发热:“三儿。”
似乎明白自己的举止又牵动了严国强某些记忆,严澈酸涩的愧疚感再次爬上了心头,挪开眼,轻声道:“嗲,走,咱们爷儿俩去看看雾戌山吧!”
“嗯。”狠狠点头,严国强倏地站起身,险些让坐在板凳另一端的严澈摔个结实:“走吧,咱家花了这么多钱,这雾戌山如今就是咱家的了,走,咱爷儿俩去看看咱自家的山头。”
严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嗲,听您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咱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呢?”
严国强闻言一怔,回头瞪了严澈一眼:“胡说些什么?这话能乱说?赶紧的。”
严国强父子俩到雾戌山山脚下时,发现有人比他爷儿俩更早到了。
严元照在严国盛的搀扶下,正一块一块地检查着那道长约近千米,高约三米的红砖围墙。一边检查,一边出言教训着严国盛:“你这混小子,手艺不精,你还敢给三儿砌围墙,你看看,你看看,偷工减料,偷工减料。”
虽然言辞严厉,可是却不难发现严元照眼底的笑意。
听到严元照的斥责,严国盛也不反驳,反而一边小心的搀扶严元照,一边点头谄笑:“是是是,五爷爷说的是。五爷爷,你看这不是为了给三儿省钱,所以才在一米五以上砌了空花嘛。你看看,其实这样子挺好看不是?”
“哼,偷工减料还有借口。”严元照哼笑一声,刚回头就看到赶过来的严澈父子:“哟,老四带三儿来了?”
“五爷爷。”
“五老祖,国盛叔。”
“行了,行了。”严元照一挥手,另外一只手就落到了严国强手里,兄弟俩一人一边,搀扶着严元照继续“视察”红砖围墙,严澈乖巧地跟在身后:“三儿啊。”
“五老祖,孙儿在。”听到严元照喊自己,严澈立马上前,走在严国盛身侧半步后。
“你这墙弄这样就成了?”严元照笑眯眯地看着这个重孙儿得体的举止,心下自豪感倍增。
“哦,五老祖,我想这样恐怕还不行。”严澈看了看高高的围墙,认真道。
“啊?怎么呢?”严元照停住脚步,三人都看向严澈。
严澈凝神想了想,指着围墙道:“我觉得这样不是很好看。”其实严澈想说的是这样砌墙不是很保险。
“臭小子,你国盛叔砌的墙哪里不好看了。”严国盛闻言,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得质问。
“国盛叔别生气,您听三儿说完嘛!”看到一言触怒了严国盛,严澈赶紧摆手解释:“国盛叔,三儿不是说您砌的这个围墙不好看,真的。”
看严国盛瞪着眼盯着自己,严国强也皱着眉头剜自己,严澈不由觉得冒冷汗,可怜兮兮滴看着严元照。
严元照这才笑呵呵地敲了严国盛一锤:“急什么?你做工程,还不让人给你提意见了?”
嘟嘟囔囔几句,严国盛牛眼大瞠:“臭小子,还卖关子?赶紧说!”
严澈“嘿嘿”干笑,搓了搓手,道:“墙砌得很美观,不过,三儿觉得太过生硬,没有生气……呃,三儿觉得在墙角种上一些青藤,等藤蔓爬上了围墙的时候……”
听完严澈说了一半的话,严元照点点头,盯着围墙若有所思。
看到严元照这个样子,严国盛不但没有再瞪严澈,反而学着严元照的样子,也打量起新新的红砖围墙来。
严国强却责怪地瞪了严澈一眼,眼底满是责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你国盛叔?你国盛叔给你砌墙分文不取,要知道他在外面帮人一天就是几百块呢!
看着这个情形的严澈,摸摸鼻子,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