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呀,说得你跟没考过似的。”女生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
“一年前的事早忘了,自从升了高三,只觉前面十多年都是浮云……”她翻了翻手里的语文背诵课文的小本子,说得沧桑又苦逼。
甘南转身看了苏北一眼,意思是:真那么苦啊?
苏北特地伸长了脖子看了眼两个学姐那厚重的眼袋和浓重的黑眼圈,沉默了。
说话间窗口终于开始卖早饭了,等二人拿到热腾腾的大饼豆浆油条的时候,只觉得全世界都美好了,并且一致决定接下来还是忍受冷馒头吧。
到了教室,苏北一边把甘南给的年表拿出来,就着早饭,当下酒菜给背一遍。
他们今天算来得早,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逼近六点半的时候其他人才陆陆续续来齐了。
要说物化一班也都是牛人,个个都挺嚣张,卫生纪律总被当成反面教材用来教育其他班级,几乎科科老师都反映过他们上课散漫过于活泼,而在众人都严阵以待摩拳擦掌之际也是独树一帜地每每擦着时间抵达教室,偏偏三巨头在张老师明显的回护和每周模拟考的好成绩下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给我咬口油条呗……”刘远趁三巨头第一次巡视完毕,转过身眼巴巴地瞅着甘南手里最后的那根油条。
甘南挑眉一笑,当着对方的面三口两口全给吞了下去。
刘远:“……”
苏北见状,慢条斯理地扯下还未动口的半段油条,笑着在他面前晃了晃。
感激涕零的刘远:“我就知道苏爷慈悲为怀!”说着伸出手就要拿。
苏北快速移开,笑眯眯道:“想吃?那明天你早起给我们带早饭。”
悲痛欲绝的刘远:“你太过分了!”偏偏又受不了诱惑,还是一把抢过吃了,“那你今天怎么不帮我带一份。”
苏爷淡定道:“忘了。”
“这主意不错,以后咱们轮着买。”甘南赞同道,觉得苏北这可持续发展的策略不错,拿着笔杆戳了戳夏清文的背,“你加入么?”
夏清文忍着对刘远的嘲笑,转过身来愣了一下,快速低声道:“我当然加入,不过现在班主任在你们身后。”说完就伸手不动神色地拽着刘远的胳膊强制他转了回去。
张老师快步走了过来,却对他们偷着聊天的行为熟视无睹,只在苏北身边站定轻声说:“苏北,你奶奶来找你。”
苏北闻言顿时愣住。
甘南离他近,听了这话也十分莫名,忍不住开口道:“张老师,你说苏北的奶奶来了?”
张老师点点头,神色有些复杂,她见得人多了,自然是看清了现在在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老人家的眼里藏在懊悔和悲伤背后的那一份算计,苏北作为理科一把手,很得她喜欢,于是又开口补充了一句:“她在我办公室,现在办公室没人,你还是去见一见吧。”
苏北的茫然只是一瞬,马上起身道:“谢谢老师。”然后大步朝物理办公室走去。
甘南看着他决然又挺拔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担忧。
苏北走到门口,伸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会儿,还是拧开步入。
坐在沙发上的老人看到来人怔了怔,又马上快步上前,嘴里惨然道:“我的乖孙儿啊……”
苏北往后稍退一步,躲开了老人想要抓住自己臂膀的手。
他闭了闭眼,那些纷杂的记忆全数涌来。
“阿越,不准给他们钱!”
“董菲妍,今天是你要带苏北走,以后上街讨饭也别想我们再给你一口吃的!”
“苏北,你如果非要跟你妈,以后你爸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你也不再是我们苏家的孙子!”
……
诸如此类,他从来不知他那些和蔼的亲人、慈爱的奶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明明是苏秦越不忠在先的情况下,如此刻薄他们母子。
苏北脑海里瞬息万变,再睁开眼却是一片平静,淡淡道:“您有什么事么。”
老人脸色有些尴尬,但又马上哭道:“小北啊……你这是不认奶奶了吗,小北啊……”哭声凄惨,真的就像惨遭亲孙抛弃的孤寡老人似的。
苏北暗叹一口气,缓了缓语气道:“您特意过来,有什么事么?”却绝口不提“奶奶”二字。
老人也不再坚持,只抹着眼泪道:“我想你啦,我一个老人家没几天好活了,就来见见乖孙子。”
苏北闻言皱了皱眉,无论如何他眼前的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周身全是奔波劳累的风尘。他引着老人坐下,拿过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热水递给她,自己静静站在一旁不说话。
“小北,是你爸不好,他对不起你和你妈,奶奶也对不起你们……”老人喝了口水,又继续哭了起来,“我后悔啊,我真的后悔啊,小北,我今天舔着脸来求你和你妈回来啊……阿越也求你们回来啊。”
苏北神色不变,淡笑道:“现在何必再说这些。”
老人闻言更加激动,急急起身抓着苏北的手,嘶声力竭地忏悔:“小北,小北我们真的错了,你原谅我们,再给你爸一次机会吧,我……”
话还未完,竟然两眼一翻,昏厥了。
第37章 chapter37
“怎么样?”甘南赶到住院部,看到呆坐在病房门外的苏北,皱着眉快步上前。
苏北闻言愣了半天才抬起头,淡笑道:“没事。”
甘南抿唇,坐到他旁边握住他的手。
“你怎么过来了?学校肯给假?”苏北偏头看他,蹙眉轻声询问。手上却松了攥着的拳头,放松地被他握住。
甘南往椅背上靠去,与他亲密地肩挨着肩,悠悠道:“有张老师~”
当然对于自己如何撒泼打诨,最后张老师着实无奈,又因着他俩关系确实不错以及甘南的得A率比较稳定才给了假,这一详细过程略去不提。
“医生说她操劳过度,休息不够,严重贫血才导致的昏厥。”苏北喃喃道,表情复杂地按了按发疼的额角,“我听着简直要笑了,当初我妈拿她当亲娘一样伺候,把老太太养得白白胖胖,周围邻居看了没一个不说我妈好的,现在我们如他们所愿,离得远远的,结果他们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少年冷淡的声音里有太多压抑不住的悲意。
甘南只觉得苏北这一番平平静静的话,直直地都戳在他心里。
他一直觉得苏北无坚不摧,即使他多少知道苏北的家庭从小不睦,父母离婚之后更是没分得多少赡养费董菲妍就带着儿子,孤儿寡母地背井离乡。只是苏北一向表现得毫不在意,并且从来没有什么倾诉的欲望,久而久之他都忘了平日里最能给他温暖安乐的少年,自已本就是一个有着凉薄家庭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那她来找你做什么?”甘南努力问得平淡,不让自己流露出半点同情与怜悯。因为苏北不需要。
“忏悔。”苏北嘴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偏偏眼睛里全是迷茫和痛苦,“她来代表他求我们原谅,求我们回去。”
甘南闻言皱眉,只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沉声道:“你信么?”
“我不信……”苏北全身松懈下来,头缓缓靠在对方肩上,轻声说:“可是我好想信……”
小时候奶奶对他很好,非常好。
别的小朋友没有的玩具,奶奶会多接几份零工,赚了钱就帮他买来;念一年级的时候,父母忙于工作,都是奶奶骑着小三轮车送他上下学,小老太太当时身子骨十分硬朗,每天来回半个小时的路程骑得稳稳当当,小苏北感觉不到一点颠簸;过年给压岁钱的时候,会趁堂姐堂妹不注意的时候多给自己塞一百块钱……
然而,这些记忆却远没有他们大声斥骂自己和母亲居心不良分钱的丑恶嘴脸来得清晰。
有时候苏北会想,钱的吸引力真的有这么大么,苏秦越为了钱冒险借高利贷,有了钱就包养小三;老人为了钱迈着小脚也要脸红脖子粗地数落媳妇的不是,只为了少被分去一点赡养费;而那些所谓的亲人,更是落井下石,尽全力帮苏秦越遮盖丑闻,生怕资金不够导致工厂运作不良,从而触及一点自己的利益。
脑子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苏北再怎么不愿也否认不了自己内心的期待,只是更多的却是怕期待破碎的失望。
“苏北。”甘南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得轻而坚定,“无论她来的目的是什么,你都要去面对,而我永远都在你需要的地方。”看到对方抬头看着他,甘南微笑道,“就算真相与你所想违背,我也会陪着你去弄清楚。这正是你想要的不是么?”
二人相对而站,苏北伸手狠狠地拥抱他一下,然后平静地带头走进了病房。
老人悠悠醒转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甘南拿过床头柜上的杯子递过去,淡淡道,“您喝点水。”他知道苏北心里矛盾,那这些举手之劳就由他来做吧。
老人愣愣看着眼前的水杯,又顺着杯子看到了甘南,以及离得不远不近的苏北。
“我是苏北的朋友。”甘南微笑,客气而得体。
老人怔怔地点了点头,拿过杯子喝了几口。
苏北在旁等甘南接过杯子,才平淡地开口道:“您刚讲着话就晕过去了,医生说你身体不好。”
“小北啊,奶奶真的没几天可活啦……”老人又难过地抹起眼泪。
“只要养养就好。”苏北轻声打断她,稍显冷漠道,“没有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一把年纪别折腾了。”
老人顿时僵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再开口却是声音尖锐的喊叫:“小北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奶奶特意来找你啊……你太没良心啦你个……”
甘南看到苏北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于是接过话头淡淡道,“不如您说说您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虽然对某些方便比较单纯,但因为从小只跟奶奶相处被别家婆娘指指点点,少不得要反击还嘴,所以对妇道人家哭爹喊娘的痛骂谴责吼叫全都不在意。然而,他不在意,却不想让苏北再多听这些戳心的话。
“小同学,你只是我们家小北的朋友,这种家务私事你还是回避点吧。”老人不满被打断,收了一脸的委屈表情,严厉地对甘南道。
苏北听了就皱眉,开口之际却看到甘南冲他眨了眨眼,于是只好按兵不动。
“老人家,我可不只是苏北的朋友,他孤身一个人在S市,你以为他怎么生活?我可是他的房东更是债主。”甘南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就不相信变脸这么快的老人真的是来忏悔的。苏北怕的不是没有亲人,他怕的是亲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既然如此,甘南自然要先为他套出着这老太太的真心话。
老人闻言一惊,脱口而出道:“不可能!董菲妍在Z市做大生意……”说了一半才发现被套了话,马上闭了嘴,表情扭曲地去看苏北。
甘南眼神一暗,对这么轻易就套了话感觉不到半点开心,他慢慢走到苏北身后,按住了对方的肩膀,只希望以此传递给他自己的安慰和支撑。
苏北勉强对他笑了笑,暗吸一口气,眼神平淡无波地看着老人,再开口已是陌生人的语调:“住院手续已经办过了,缴费只缴了一天,我不跟你要了。我走了。”说完就转身打算离开。
只是老太太奔波数天才找到这么个希望,哪里肯让她走,马上拔了输着的营养液,慌乱地下了床半跪着勉强拉住苏北的手,痛哭流涕道:“你救救你爸爸吧,小北……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小北,他是你爸爸啊求你救救他吧……”
苏北咬了咬唇,没有再走却也不肯转身。
甘南看着他跟自己较劲的模样,暗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臂,俯身把老人家扶回了床上,看着她在渗血的手背,拉了病床前的电铃。
护士很快就来了,一边止血一边数落道:“你们怎么回事啊,私自拔针会感染的,真是……”说了一半发现屋内一片静悄悄的,于是撇撇嘴止住了话,只准备挑了针就走。
甘南上前拦住了她,微笑着不容拒绝道:“麻烦等会再来挑针吧,谢谢。”
护士看他姿态强硬,实在受不了病房里诡异的气氛,赶紧闪身出了门。
“你要她拿什么帮你们?”甘南看苏北只默默站着,看都不肯看老人一眼,平静开口道。
“菲妍她,她不是做了大生意吗,让儿媳妇儿……”老人嗫嚅道。
“他们离婚了,我妈不是你儿媳妇。”苏北口嗤笑,面上是掩不住的倦意,“您以什么身份让我妈出钱?前婆婆?还是前恶婆婆?”这话出口,他只觉快意无比。
老人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被甘南冷笑一声截了话头:“苏家老太太,当初离婚的时候您不顾他们孤儿寡母,只留下十万就当是把他们扔得干干净净!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你们落魄,拿什么来要求被你们舍弃的两人帮你们?!”
说到此处,他看到苏北眉眼间的疲惫厌倦更重,心疼又无奈,也不想再多说,只冷淡又毫不留情道:“看你是老人家才不想把话说绝,但有一句话摆在这里:无论你们苏家再有什么事,都跟苏北和董姨无关。不要痴心妄想来要钱,你们,没那个资格。”
语毕,握紧苏北的手就离开了。任凭身后的老太太如何大哭跺脚都不再回头看一眼,反正针头还没挑,也不怕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