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走,邵明晟心里郁著一口气,不吐不快,越是压抑,越是壮大。他强自笑著“我们去哪?”
“一个地方”
“什麽地方?”
“恩……,是你的回忆之城”
邵明晟心中充满疑虑,却跟著他走
走过街道,公园,两个小时後,邵明晟发现周围的风景很熟悉,越往前走就越是熟悉。宽阔干净的马路,马路边的垃圾桶,不远处的石像──可一细想,却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夏遥在那个石像边上顿住脚步,清淡的眼神融入复杂的感情,抚摸石料,怀念缠绵
邵明晟想起来了,这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若是没错,转角处不远,就是他上过的学校。邵明晟急急忙忙跑了过去,墙上的颜色鲜豔,看来是重新修葺过,没错,这里就是他以前的学校
可是夏遥带他来这里做什麽?邵明晟想不明白
“我们走吧”夏遥牵起他的手,再一次。第一次,是在这里遇见了他,抱住了他。
是他救了他,他……也救了他
“走很久了,我们回去吧”邵明晟道“你的身体……”
“我恢复的很好,不要担心”夏遥声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跟著我走就好”
邵明晟拒绝不了他这种语气,若是行的话,恨不得跟他走一辈子
又过了一会,邵明晟终於猜到了此行目的地,脸色变了一变,紧急停下脚步,向夏遥哀求“我们回去吧,时间太长了”
“时间没有关系,但是半途而废可不好,坚持点,我们就要到了”夏遥搂住邵明晟的肩,温柔而强势,他突然用手指磨蹭他的嘴唇,邵明晟身体紧绷,呼吸都僵住了
“不要怕。记住,你的心结是我,不是他”
一步一步的迈进,邵明晟恐惧的盯著朴实的大门,终於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听话”夏遥握紧邵明晟的手,强硬的拉著他走近
两人拉拉扯扯,最终是邵明晟不敌,被拽到了门前,他僵硬著身体,一动不动
夏遥拿出钥匙,只听‘哢’的一声,锁开了。他握著邵明晟的手,覆盖住门把上,邵明晟紧紧盯著,看著自己被牵引著行动,能感觉到,随著自己的动作,金属铁块缓缓抽屉凹槽,然後完全脱离
邵明晟眼中看到的类似於电影中的慢动作,室内的布景一点点的露出来,逆著光,像是老旧的电影,充满意想。
故地故事
最先显露出来的是乳白色的壁纸,上面印著碎碎的细花,那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喜欢在墙上乱画,老爸才跳著脚,暴怒著威胁‘你要是再画我就把你揍成稀泥去糊墙’然後带著他去选壁纸的花样,亲手把它贴在墙上
紧接著出现的是一幅画,很幼稚可笑的一幅画,邵明晟五岁时候画的,别期待画工有多好,也别期待这倒霉孩子能画出什麽令人感动的东西。那时候邵明晟想,老爹总说他又当爹又当妈,很辛苦。可是总是少了什麽,後来经过仔细的观察,终於发现了两者时间的差距,人家的妈妈都有很大的胸部,涂很红的嘴唇,穿很漂亮的裙子,照老爸的说法,他又是爸爸,又是妈妈,妈妈怎麽可以没有胸部?於是他花了一张绝对男人的脸,脸上还有胡子,巨红的嘴唇,白的闪亮的牙齿,嘴里叼著烟,还画了烟圈,然後是飘飘的长发。在小孩子眼中,白裙子的就是天使,他给画中人画了条及地长裙,轻纱飞舞,长发交错,丰乳肥臀,手里拿著西瓜刀,刀上滴血……邵父看见时大笑‘不愧是我儿子,真有才’然後问‘画的是谁啊?’邵明晟答‘当然是你’,紧接著,邵父脸上表情非常……难以形容,让他印象深刻
宽阔舒适的沙发,单人的矮凳,两人总争抢著看的电视,还有总是烟蒂满满的烟灰缸──
门终於完全开启,邵明晟站在门口,被夏遥握住的手抖个不停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人住,屋里全都是灰尘,邵明晟挣开夏遥,擦拭茶几,赶走沙发上的灰尘,却弄得尘烟四起,自己呛得咳嗽
夏遥轻轻拥住邵明晟,邵明晟肩膀微颤,埋在他的怀里,痛哭出来
哭出来总比强忍著好,夏遥亲吻他的耳廓
停摆的时锺,厚重的窗帘,烟灰色的地板,太阳初升灼目的光芒──
躺在他腿上,邵明晟喃喃的问“为什麽突然带我来这里”
夏遥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发,若是在夏遥昏迷之前,邵明晟对著个动作避之不及。他说“你一直都想来”
“怎麽……什麽都瞒不过你”一夜未睡,青年有些累了,借著这个舒服的姿势,产生困意
他低声道“因为你没有必要瞒我,小晟”
邵明晟眼睛几开几合,缓缓闭上
静谧的空间,若非时间不停歇的流动,恐怕便以为已经过了一生一世,或者海枯石烂,或者沧海桑田……
只要你还在身边,那就是天荒地老──
感觉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动了一动,夏遥低头“醒了?”
邵明晟睁开眼,神态困惑迷茫,定了定神,眼神定焦在夏遥脸上,连续闪过不解,疑惑,焦虑,不安,然後是怔然和恍然大悟
夏遥轻笑,摸著他的脸颊“小晟,要起来麽?”
邵明晟连忙点头,急急忙忙的做起来,不还意思的道“我又睡著了,你还好麽?累不累”邵明晟睡了有两个小时,夏遥两个小时都没动
夏遥摇摇头,尝试活动自己的关节,发出响声
邵明晟更是不好意思,伸手帮他。夏遥目光一闪,放慢了自己的动作,任由邵明晟帮他揉捏
可是邵明晟技术显然不太好,他无奈的按住对方在自己身上的手“我好了,起来吧”
“……哦”
夏遥牵住邵明晟“走,我们上去看看”
实木红门,手碰之下有铝合金的质感。站在这扇门前,邵明晟拦住夏遥,艰难的道“要是我当时没有偷听,而是马上进去的话──”
“没有可是”夏遥看著邵明晟“结果都一样”
邵明晟叹气“你就不能骗骗我麽?”
夏遥笑了“当然可以,但是要等到明天”
邵明晟一时无话
一样的桌椅,一样的窗帘,甚至一样的笔筒。一切布景都和从前一样,只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他父亲的血。子弹从太阳穴打进去,然後整个穿透
杀人不见血那是小说里的说法,子弹会进入皮肉,破坏血管,毁了脑中组织,鲜豔的血液会喷出来,就像是一场血雾,然後变慢,成股缓缓流淌
那时候,邵父所处之地血腥遍布,死不瞑目瞪著的双眼,双眼中还有不舍,他还舍不得死
邵明晟几乎窒息,按住自己的心口,艰难的大口喘气
不是尖锐的疼痛,却像是细小的刀,一下又一下的研磨,凌虐他的精神和肉体。总是想忘记,却不知道,其实已经被刻在心里,除非泯灭良知,或者被挖去了心,否则永远不会安生──这里,是他幸福破碎的原地
夏遥手覆在他的手背,心口的位置,声音非常温柔“还记得麽?”
“记得……什麽?”
“这里”他指著沙发,“这里”他指著桌子,“还有这里”他环视四周
邵明晟说不出是什麽滋味“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夏遥眼神一凝,展臂把邵明晟揽到怀里。青年撞上他的胸口,扣住对方柔韧紧实的腰,他闷闷一笑“真长大了”
“小晟,我从没问过,在你心中,我是什麽样子的?”夏遥轻柔的遮住邵明晟的双眼,重音在於“看看你的心,我到底是什麽样子”
无边的暗竟在沈默中扭曲,邵明晟本来平稳的呼吸陡然急促,口中唤出小小的“不……”然後紧紧闭住
“看见什麽了?”
“什麽也没有”邵明晟语速很快,反而欲盖弥彰
夏遥低声道“说实话”
邵明晟内心挣扎,静静站著不动
记忆
无边无际的虚幻境界,就像是他的心里的世界,潜藏著全部黑暗,却自以为依旧光明,最後不接受事实的自己混乱了黑和白,两种兼容不了的元素,在这里形成一片空洞
上不著天,下不占地的角落,这里充满恐惧,不安,恶鬼般的尖叫挣扎,像腾蛇缠树,挥之不去,避之不及,至死方休
这个混乱的地方,有笑眯眯向他招手的秦路禹,有向他调皮吐著舌头的米维斯,恶狠狠向他讨工钱的罗杰……更多更多,有死不正经的老爸,有慈爱的老周,还有──很多眼神恶毒看著他的尸体。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邵明晟却什麽也听不见,他慌张的敲自己的脑袋,努力听著,听到的却只有尖锐刻骨的惨叫,这些飘渺虚幻的声音,一声一声的盘旋在耳边
邵明晟脸色发白,退无可退,可怕的安静和压抑尖利的惨叫,两种恐怖交错,他下意识失声尖叫,却发不出丝毫声音,沈闷的空气聚集压迫在他的喉咙,形成阻碍,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止
救救我……救我……
他捂著自己的喉咙,艰难的在内心一遍一遍呼喊
似乎是在回应,人群里一道人影慢慢清晰,坚毅眉眼,薄削的短发,身上伤疤纠结,还有大片的纹身。中年男人站在那里,邵明晟惊喜交加,向他招手想靠近,可刚刚迈出一步,男人清晰地眉眼倏然荡起几丝波纹,变得扭曲,几个徘徊,如溶入水中的颜料,被抽去颜色,与其化为一体。邵明晟僵在原地,伸在半空中的手细微颤抖。
就在这个时候,令一个人在人群中之中猛然明亮,起先是一道淡淡的影子,然後每走近一步便鲜豔一分,他所过之处,别的幻象皆化为尘埃,散做万点荧光,灰飞烟灭
夏遥,是夏遥……
最初时的夏遥,一身学生制服,搭在手臂的上衣,几步过後则变了,轻便的居家装,柔软的衣料,神态随意,镇定自若的气势……然後西装皮革,眼神冷毅,嘴角永远含笑……
只不过一段路程,反映了夏遥最初到最後的样子
学生时代还略带青涩的容颜,到如今名副其实的男人
这个男人温柔沈稳,别人都喜欢把自己最崇拜的男人形容成山,可夏遥却像海,就像是……无所不能。
面对他,邵明晟心情陡然平复,甚至泛起一丝丝喜悦,唇部不受控制的上扬,刚想扑到他的怀里,周围的场景却再次扭曲,夏遥被旋窝卷了进去,他想追,却如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漫无边际的黑洞褪去,上下四方,一幕幕情景像纪录片一样在一面墙上回放
邵明晟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像是看著别人的故事
……
……
他不放过他,怎麽都不放过他
他看见自己疯了,他杀了很多人,夏遥把他抓住,尝试教导他,可是以失败告终,他耗尽心血,无计可施,最後的情形是找了大师给他施催眠术,让他忘记自己的疯狂,也减淡对邵父的感情
他被催眠过後睡著,再次醒来的时候,夏遥温和的笑容消失,变得危险强势,他换了一种方式,他毫不留情的虐待他,他紧紧压迫他的神经,让他把全部时间用来害怕恐惧,让他全心全力抵抗痛苦,让他──更加恨他
诡异遥远的一幕幕出现在邵明晟的脑海中,过大的信息资料量让他精神崩溃,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捂住脑袋在地上翻滚
“小晟”短促的一声带著难以形容的焦虑紧张
邵明晟充耳不闻,只感觉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被很多东西拉扯,恨不得直接裂成两半“怎麽会……为什麽……啊……”
夏遥仲怔一下,立刻不再手软,压制住邵明晟,一手用力捏紧他的下巴,让他动弹不得,轻声道“你看到了什麽?”
邵明晟眼前发黑,眼前不断闪现各种血腥情形,耳朵里嗡嗡作响
夏遥低头望著他,忽然重重给他他一巴掌,厉声喝道“你清醒一点”
剧痛有时候事良药,青年下意识想捂住被打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一丝神智细微清醒,他盯著夏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夏遥抱起邵明晟,心思一转,锁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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