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接过飞刀,泰然地说:“谢谢。还有一件事劳驾,解了五男女的穴道,你们便可以走了。”
如意散人怎敢不遵?乖乖地解了众人的穴道与捆绳,然后垂头丧气地,带了受伤的同伴,狼狈地策马出堡而去。
在旁观战的壮年人,扶了铁金刚上前道谢,说:“多蒙兄台援手,此恩此德没齿不忘。在下大漠之狼向宏,铁金刚彭芳是在下的拜弟,可否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在下姓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不了什么,幸勿挂齿。”林华笑答。
铁金刚酒意未消,拍拍胸膛:“林兄,铁金刚这条命是你给抢回来的,大丈夫恩怨分明,日后有事相召。水里火里决不推辞,铁金刚武艺差劲,但替你办事决不后悔。”
大漠之狼盯着铁金刚苦笑道:“你这家伙就是近不得酒,把愚兄的告诫当作耳边风。瞧你,是不是又借酒坏事?要不是吉人天相有林兄在此,咱们六个人岂不完了?我看哪,早晚你要因酒送命,为贪酒惹上杀身之祸。”
天山四奇接着上前行礼,诚恳地相谢救命之恩。四人一一通名,他们是和硕特人姓索罗真,以罗字为汉姓。四人同族同宗,但住处不同。
蒙人对宗族相当重视,但对家族却反而淡薄,有不少人自认是成吉斯汗的后裔,虽是冒充的也深以为荣,除了真正的王公贵族外,其他的人辈份糊糊涂涂,甚至有些人连直属血亲也弄不清楚。王公贵族本身,恐怕有些人也搞不清楚。
蒙人男多于女,对伦常的观念与汉人不同,风俗有异,父死母在,子娶母为妻名正言顺,不算逆伦,生出的子女仍称子女而不称兄妹,辈份焉得不乱?除了亲兄妹不婚,父不娶女之外,其他百无禁忌,直至满清入主中原之后,这一陋习方逐渐改革,清朝王室常以公主下嫁蒙古王公,强迫蒙人改俗,驸马身故,任何人也不许对守寡的公主无礼。平心静气论功过,满人确也比汉人高明,能将这陋习改革成功,汉人应该惭愧。汉人也有公主下嫁外族的人,汉朝的和亲政策,谁不知大名鼎鼎的昭君和番?最后昭君仍然下嫁给她的儿子。以大明皇朝来说,不但不设法改革反而鼓励蒙人保持原风俗。隆庆四年,大元汗的孙儿俺答,霸占了自己的孙儿把汉那吉的未婚妻三娘子,这位三娘子也是俺答的外孙女。俺答的儿子皇太子,(黄台青)继位,名叫乞庆哈,娶了他的母亲三娘子为妻。乞庆哈死后,儿子哈力克继位,娶了三娘子为妻,明朝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因为她主张对明朝保持和平。
哈力克死后,三娘子已是个老太婆了,他的孙儿卜失兔,又开始骚扰河西四郡以及青海。明朝派出使者,力劝三娘子嫁给她的孙儿卜失兔,以使阻止卜失兔骚扰大明江山。三娘子只好顺从嫁给卜失兔,卜失兔方向明朝表示服从不久三娘子也老病而与世长辞。这一笔烂账,从俺答至卜失兔,前后四个人(不包括未婚夫把汉那吉),他们的辈份与名份,想算清真得化一番工夫。
天山四奇名义上是同族同姓的人,都以罗字为汉姓,按年岁分别称罗山、罗全、罗勇、罗丽他们的辈份不详。罗丽却是罗山的妻子,可知两人不是亲兄妹。
林华对蒙人的风俗不陌生,但却不知天山四奇之间的关系,以为四人是四兄妹哩!通名道谢毕,林华向罗山问:“听说罗兄要劫天方的贡使,是否真有其事?”
“在下已和向兄解决了,基于友情,在下放弃劫使大计,径自返回天山。但不知林兄意欲何往?”罗山豪爽地答。
“化干戈为玉帛,好事嘛!在下要到苦峪,该上道了。”林华一面说一面牵坐骑。
罗山也走向坐骑,笑道:“咱们同路,这一带蒙胞甚多,愿伴林兄偕行。”
铁金刚哈哈笑,说:“真妙,沿途不怕寂寞了,有林兄同路……”
“呵呵!你念念不忘我的酒,是么?”林华拍着酒囊说。
罗姑娘扳鞍上马,向同伴笑道:“林兄是唯一的汉人,需要人照顾,你们在前开道,我陪伴林兄断后。”
罗山上马,笑道:“好,我和两位弟弟在前,负责与蒙人打交道。向、彭两兄也请同行,你们两位负责与回人打招呼。有林兄在,虽不怕有人找麻烦,但万一冲突起来,毕竟有所不便,碰上了大批游骑,不先打招呼要吃亏的。走,赶一程,入暮时分便可赶到回回堡,不可错过宿头,还有七十里路呢。”
林华不反对他们照顾,他希望尽可能少惹麻烦,沿途希望没有意外的耽搁,有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照顾,应付蒙人回人定可顺利。
他与罗姑娘走在最后,伴辔而行,乌锥马小驰而走,依然速度甚快。烈日当头,午间赶路十分辛苦,灼热的沙砾冒出阵阵热浪。吹来的风干燥炎热,像在大火炉中赶路,热得七窍生烟十分烦闷。沿途甚少行人,走了好半天,只发现后面五六里有人马赶路。
距嘉峪关一百二十里的回回墓,也就是日后的回回堡。或称惠回堡。那时回回堡盛极后衰。往昔是回人聚居的大部落,几经变乱,目下已成了废墟,近山边的一带草原上,尚遗留着回人特有风格的四方形、平顶白色房屋,有些已经坍倒,有些依然屹立,但风霜雨雪炎阳交替侵袭,已变成斑斑剥剥其色苍黑的残垒了。
炎阳下不宜长行,每半个时辰必须略加休息,因此,将近斜阳西下,他们方踏入回回墓地境。天山四奇地头熟,罗山在前面扭头叫:“在路旁附近歇宿不安全,咱们向南走,跟我来。”
坐骑离开大道,驰入荒野,不久便到了一座小山下,矮林前出现了五六座破败的房屋,屋虽少但占地甚广,仍可看出往昔的宏大规模。
只有两栋聊蔽风雨的败屋,附近全是坍墙断壁,巨大的石块零星散布其间,荆棘野草已高与腰齐。
罗山在一栋破屋前下马,向林华说:“本来前面曾设了站台,半年前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所拆毁,往来的商旅只好在该地露宿,经常可碰上强盗行劫,为免麻烦,在此地过夜比较安全。”
老二罗全也说:“这儿原来是一座清真寺,二十年前毁于兵火,附近三十里内十室九空,最后那些劫后徐生的人向西迁徙,只留下战火的遗痕让后人凭吊了。”
“此地距回回墓还有多远?”林华问。罗山向西北方向一指,说:“就在前面的山口内,骑马半刻可到。”
“到苦峪还有多少里?”
“我们此地不知里数,只算程,而且是马程。”
“哦!这里到嘉峪关是一程了。”
“是的,一程。到苦峪还有三程。明天到赤斤卫,后天到二道沟。最后一程只需半天,午间可到苦峪。过了赤斤卫。其实不必按宿站赶路,除了冬春两季风雪太大,须到宿站避风雪之外,夏秋两季可在各处露宿。”
这一带秋季气候干燥,废弃了二十年的房屋,依然毫无潮湿霉烂的情形发生,石块铺设的地面落满尘埃。众人各找地方安顿牲口,找草束扫净尘埃,分别占在可挡露水的角落安顿。林华占住屋右角,然后乘天色尚早时,到各处转了一圈,察看四周的形势,发现三里外的大道上,有两人两骑驻马向这儿眺望。
晚霞满天,炎热逐渐消退。他在天山四奇占住的屋角坐下,向罗山问:“罗山兄,哈密卫迁至苦峪已有九年,贤昆仲往来中原,皆需经过苦峪,不知罗兄在苦峪有没有朋友?”
罗山点点头,说:“有倒有,但并无深交。”
“苦峪口下的情形……”
“九年前,土鲁番再侵哈密,忠顺王王母被俘,都督罕慎带部众再次逃至苦峪。自从忠顺王卜列革死后,王母弩温答失里主政。这老虔婆是瓦刺酋长也先的姐姐,是瓦刺人,居心叵测,拒绝让卜列革的族人主政,朝廷居然听从老虔婆的话,至今妇人当政。哈密本就强邻四伺,这一来不啻自掘坟墓,致有九年前的土鲁番再占哈密的后果。那次老虔婆被俘,孙女也被土鲁番的阿力速檀(苏丹)收为妾侍。右都督罕慎带领徐众逃至苦峪。朝迁不发兵援救,目下只好在苦峪苦守待机打回哈密。目下盘据在哈密八城的人,是阿力速檀的妹婿牙兰。牙兰是西域有名的强盗,天生神力,勇冠三军,而且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有狮般骁勇,有浪般贪残,狐一般狡狯,所以绰号叫火狮。罕慎为人不坏,而且也勇敢英雄,可怕定了火狮牙兰,始终不敢兴兵光复故土。朝廷派嘉峪关的戎卒,帮助罕慎筑苦峪城,正式将哈密卫迁至苦峪。罕慎不想老死苦峪城,他在等机会光图故土重回哈密,可惜他怕牙兰得要死,希望牙兰死掉方与反攻。看来,这希望不大,两人年岁相当,恐怕他自己也许死在牙兰前面哩。”
回人的酋长,回语称为苏丹。大明的官方文书,译音既称音译速檀。火狮牙兰本是曲先卫的番人,曲先卫位肃州西南,属青海的西宁卫管辖。番人也就是古西戎人,汉称西羌,唐称吐番信佛教。牙兰年幼时,土鲁番在永乐年间蹂躏曲先卫,牙兰做了小俘虏,在土鲁番长大,信了回教。成人后勇而多智,桀骜凶残,纠集亡命组成大漠盗群,剽悍绝伦勇冠群盗。后来被苏丹王阿力所赏识,罗为死党并招他为妹婿,从此他摇身一变,从逃奴强盗变成贵族,不但对大明皇朝是一大威胁,而且也是他本族番人的祸胎,一而再屠杀番人,迫使番人每年献奉大量女人和牛马。在西城一带,火狮牙兰的名号,令回、番、蒙各族的人闻名丧胆,大明皇朝的官兵也畏之如猛兽。
林华不过问这些事,追问道:“哈密卫既然迁至苦峪,为何有哈密的回人流窜至肃州东北边墙一带劫掠?”
“哈密残破,族人四散,右都督罕慎只带了六千帐南奔,人口不足两万。其他的人有些做了土鲁番的奴隶,有些流窜至瓦刺与鞑靼地境。肃州东北的下古城堡,本就是至哈密的古道,那儿是瓦刺人与鞑靼人的游骑活动地区,易于藏身而且觅食容易,并不足怕。”
“那面的人,与苦峪有否往来?”
“有,每隔一两年,他们会派人到苦峪,打听何时可打回故土。”
“哦!这次到苦峪,可能不虚此行。”林华颔首自语。
“林兄到苦峪有何要事?”
“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届时尚请罗兄引见苦峪的朋友。’”
“一句话,包在我身上。”罗山拍着胸脯保证。
“一切拜托,不胜感激,咱们早早歇息,希望今晚平安无事。”他站起说。
“此地极少有人前来,可以放心安歇。”罗山极为自信地说。
对面壁根下尚未就寝的大漠之狼笑道:“谁也不会想到此处废墟有人歇宿,确是安全,距大道甚远,旅客即使不到回回墓歇宿,也会在路旁过夜。有游骑行劫,也不会到这里来的。
“今晚咱们最好警觉些,切记兵刀不可离身。”他一面说,一面走向自己的睡处。
“怎么回事?”铁金刚问。
“日落前,我发现大道上有人驻马眺望。”他和衣躺下说。
天气开始转寒,气温急剧地下降,躺在草中,裹上两床毯也觉寒气袭人。
四更天,外面万籁无声,远处传来一两声狼嗥,令人闻之毛发森立。屋内,鼾声震耳,铁金刚的鼻声更惊人。
隐隐传来了蹄声,有十余匹健马悄然向废墟接近。
林华对时间的控制非常准确,四更末五更初必定醒来,那是他练功的时辰。在闯荡江湖期间,白天里能练功的时间并不多,必需避免惊世骇俗,因此未晚先投宿,尽可能早些休息,以便四更起床练一个更次的功,常年累月风雨无阻,持之有恒不敢荒疏。练功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江湖人也就是玩命的人,艺业只许进不许退,退等于是自掘坟墓,除非想退出江湖,不然非进不可。
他徐徐掀毯而起,屋中昏黑,星光从天窗和破壁洞中透入,隐约可看到屋中的模糊景物。他练了夜眼,只需些少微光,便可看到附近的景物。
大漠之狼兄弟俩挤在一堆,熟睡如死。
天山四奇只可看到三个人影,原来罗山与罗丽相拥而眠。
他悄然佩上剑出屋,心说:“这些化外人真是怪,即使是兄妹,二三十岁的人了,怎可相拥而眠?”
刚出屋外,寒气袭人,刚呼出一口长气,便听到了轻微的蹄声。起初,他以为听错了。最后,确定是蹄声。
他向下一伏,以耳贴地倾听。
“唔!最少也有八九匹坐骑向此地接近。”他自语。
他确定人马确是向此地慢慢接近,心中一动,忖道:“难道说,是妖道纠集党羽追来了?日落前那两人两骑,是不是妖道派来跟踪的人?”
相距尚远,不能确定是不是妖道派来寻仇的人,也许是游骑虏匪,在未与对方冲突之前,也不宜前往贸然迎上,免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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