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死死地盯视着高文玮,久久方一字一吐地说:“我饶恕了你。今后,你最好改名换姓,避免被洛阳的人查出你的下落来。”说完,扭头便走。
“林华,你不追究骆大哥的事了?”杨姑娘神色异常地问。
林华脸色不正常,冷冷地说:“没有什么可追究的,十年前,我们林、高、骆三家的子女,都是好朋友,骆元福的才貌,并不比我差,差的是赋诗填词没有我敏捷。所以霞姑娘属意于我,他却耿耿于心,利用机会不择手段乘危夺爱,算不了什么,你告诉他,我祝他幸福,要他好好对待他的妻女。”
“他已经死了。”杨姑娘黯然地说。
“什么?他……”林华骇然问。
去年秋天,五十余名瓦刺人,追袭来自哈密的回子,与本堡的子弟在堡西北三十里草原发生冲突,二方混战,各有死伤。骆大哥中流矢阵亡,霞姐失踪,被那一方的人所掳走,无法查出。回子有三十余名,首先与我们的人冲突,霞姐被哈密回子掳走的可能性最大,可惜我们无法追查。霞姐对你确是一往情深,可是形势不许可她与你相爱,每次提起你,她都会伤心不止,泣不成声。她留下了唯一的骨肉小茹,你不看看这苦命的小女儿么?”
她凤目中泪光闪闪,向倚在高文玮怀中的小女娃招手。
林华以手掩面,不住深长地呼吸。
“阿姨!”小茹娇声叫,扑入杨姑娘怀中。
杨姑娘将小茹向林华怀中送,柔声叫:“小茹,叫林叔叔,叫呀?”
小茹居然不怕生伸手抚摸林华肩膀叫:“林叔叔。”
林华一把将小茹抱入怀中,脸色铁青,一把抓住杨姑娘的手,大叫道:“霞妹被那些北虏回寇所掳走,你们就罢了不成?就能罢了不成?”
杨姑娘吃了一惊,惶然道:“他们遁入大漠,我们能怎样?我们曾经追出五十里外,最后碰上了大队瓦刺人马,几乎将我们所包围。你以为这儿是中原,可以任你万里邀游么?”
林华将小茹送入她怀中,说:“给我一所休息的静室,我要静一静。”
“请随我来。”
未牌末,炎阳西斜,热浪迫人。蓦地,烟墩台上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台北面,竖起一面大绿旗。
静室中,林华推门外出,向房外的一名侍女问:“姑娘,怎么回事?”
“北面有大群武装的人马接近至五里地,是回回堡的人。”
“你们三堡相距仅十里左右,彼此可以遥遥相望,人马往来极为平常,这岂不是自相惊扰了么?”
“三堡已是世仇大敌,每年秋季皆有几次大决斗。今年我们已和回回堡厮杀了两场,本堡折了七名子弟。看样子回回堡已得到瓦刺人的帮助,这次恐怕要倾巢而来了。如听到画角二次长呜绿旗换了红旗,便是本堡子弟出击的信号。”
“为何不升烽火请下古城堡的官兵前来……”
“下古城堡的官兵,只负责抵抗大队的瓦刺人。”
“那……你们要烟墩何用?”
“用来通知下古城堡的官兵,有大队瓦刺人马入侵,方燃烽火告知官兵戒备。”
“哦!原来你们是孤立的。我要到外面走走。”
“林爷,外面很乱……”
“我理会得。”
全堡陷入忙乱中,南北堡门大开,蹄声如雷,大群马匹已开始归堡。除了照应牲口的人,其他不分男女老少,皆开始披挂带兵刃备坐骑,纷向演武场集合。人吼,马嘶,全堡沸腾着。
他急步越过堡东的牲口栏,直奔北堡门,沿门侧的木架梯登上了敌楼。
敌楼上共有十余名男女,杨堡主神色紧张,向北面的草原眺望。
五里外,出现了两百余名人马,全都是黑巾缠头,胸前带了护心甲的骑士,隐约可以看到他们每人带了一把斩马刀,背上有弓箭,腰下悬了另一把弯刀。两百余骑分为三路,正策骑飞赶,尘土大起,地为之动。
堡外的牧人,正从容地将马匹向堡内赶。至于羊群,只好任由它们留在草原上了。
四里,三里了。
马群已驱入堡中,远处的马群则绕向堡南入堡。
第一群人马开始驰出堡门,骑士们皆全副武装,也穿了皮革背心保护胸背,带弓箭持斩马刀另带自卫单刀。
林华走近堡主,说:“天色已晚,何必出堡接战?”
“不出堡接战,我们的羊群全完了。”堡主沉静地答。
“你们准备如何接战呢?”
“双方冲阵,看谁撑得住。”
“如果你们败了呢?”
“退回堡中固守。”
“来得及?”
“当然有死伤,堡墙上的人可用弓箭掩护他们退回。”
“你出动多少人马?”
“一百五十名,够了。”
“人数比他们少呢。”
“我们的人,可以一当三。”
“何不全部出动,一举将他们击溃永除后患?”
“他们也聪明,我们出去的人大多,他们便退走,另行骚扰同时,我们得防备四海堡乘机趁火打劫,不能全部出动。”
“你出去么?”
“出去,此地由田副堡主指挥。”
林华向右侧看去,那儿共竖了五根旗杆,箭垛后站着三名画角手,设有鼓架和锣架,两面鼍鼓,两面大锣。一位脸色如古铜的中年人,带了三名牧装女郎司令,一看便知是负责指挥的田副堡主。
林华不以为然,向杨堡主道:“堡主,这种搏斗方法,未免太过守拙了。”
“你……你的意思……”
“不必正面冲阵,何不分兵引他们深人?”
“……画虎不成……”
“你在此指挥,给我十名壮士,随我正面迎击。另外兵分两路,每路二十余人,分两翼迎敌,只许退不许进,诱他们深人,我率十骑冲阵。如果退不及,两翼可向堡南退,决不会陷死在内。牺牲一些羊,一劳永逸何乐而不为?”
“这……”
“给我一张五个力的弓,五袋箭,一匹大宛马或乌锥,派十位壮士随我冲阵。”
“这……”
“爹,有林爷在,百万军中尽可去得。”杨姑娘雀跃地叫。
范家兄弟几乎同声叫:“我们随林老弟冲阵,今天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不然他们会烧我们的牧草,午后出击,显然他们在重施故技,决不可令他们接近。”
杨堡主一把握住林华的膀子,颤声说:“老弟云天高谊……”
“少废话,依我,就快准备。”
“老弟,十骑……
“十骑够了,每人记得带一张盾防箭,不必带斩马刀。”
不久,烟墩画角声长鸣,红旗升上了。
四十骑分为两翼,在鼓声中向前冲。
林华跨下是堡主的坐骑乌锥,浑身乌光闪亮,没有一根杂毛,身长八尺,雄骏威猛举蹄如飞,后面的十骑士中,有杨姑娘在内。所有的人中,他的衣着最为耀目,也最为出色,不穿护心甲,不带长兵刃,铁胎弓上了弦背在背上,没穿披风,皮护腰飞刀闪亮,佩飞凤剑带百宝囊,一马当先冲出。
前面半里地的两队骑士,已接近回回堡入侵者的人马约半里内了。
敌楼上,二通鼓响。两队骑士突然加快,箭上弦呐喊如雷。
对方的人马先是一怔,然后勃然大怒,也心中狂喜,四十骑冲阵,岂不是白送死么?二百余骑发出了震天呐喊,人马如潮,立即列成三列横阵,在胡笳声中发起冲锋。
在回贼的第一群箭雨到达前,两路健儿射出了第一支箭,在金鸣声中拨转马头,向侧后方撤退。
林华十一骑以不徐不疾的速度续进,近了。
回贼先是分兵追赶两侧的人马,接着发现对面的十一骑仍向前进,不由狂喜,舍了两侧的人马,三面齐集,要包围前面的十一骑。
两侧的健儿立即兜转马头,不退反进,从左右绕向回贼的后方。
五个力的弓,可及三百步外。林华一声长笑,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第一支箭离弦,第二枝箭已接着衔尾飞出,但听弦声似雷鸣,箭出似风吼,乌锥马以不徐不疾的平稳速度前驰,所有的人只看他一个人大显身手,相距太远,他们只可使用三个力的弓,派不上用场。
第一匹马倒了,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
回贼的十面大旗,接二连三倒了五面。
半里……更近了。
马嘶、人号、烟尘滚滚,呐喊声成了叫号声,杀声变成了惊叫,但见人在烟尘中抛掷,马在草原上打滚。
林华已射完了三袋箭,后面的十骑士方两翼驰出,轮到他们大发神威。
对面仅有三五枝箭可以到达,其他的箭在前面十余丈便无力地飘坠。
在狂喊呼号声中,百余名回贼溃不成军,回头逃命。地下,人马的尸体抛散在草原上,伤者的哀号动人心弦。
敌楼上,三面鼓响。
“冲!”林华大吼,声如半天里响起一声焦雷。他一面发箭,一面狂冲,乌锥马四蹄翻飞,宛若离弦之箭。
兵败如山倒,逃的人背部暴露在箭下,那些护背胸的护甲只有三重皮革,怎禁得起五石弓的利箭?箭到如穿鱼,贯甲而入直透前胸,一箭一个惨绝人寰。
林华十年积愤,正苦无处发泄,藉这次大屠杀来发泄怒火,可苦了回回堡的一群回贼。
抄后路的两路人马,只赶上了一二十名散贼。林华的乌锥马,已接近至败贼身后十余丈了,其他十骑士仍在后面半里地,追杀那些落伍的残兵,无法赶上。
林华只剩下五枝箭,前面还有六七十骑。
毙了落后的五名回贼,他拾起一把斩马刀,策骑飞赶,赶了个首尾相连。
他不发声呐喊,悄然跟上.长刀一挥,最后面一骑的回贼人头飞起,马仍向前冲。连劈十二名回贼,他方感到心中发酸,停刀大吼道:“杀!快逃!”
五十余骑魂飞胆落,伏鞍狂奔。
他兜转马头,回望五六里外的嵩山堡,敌楼上鼓声沉寂,旌旗飘扬。后面里余,十骑士正在追逐一些乱窜的残贼,远处的左右四十骑正向中间兜截散贼。
尸横遍野,血腥触鼻,受伤的贼人哀号呻吟,闻之心酸。失了主的马匹散处各地,伤了的坐骑不住长嘶。
他感到心中发冷,不由测然心动,大吼道:“住手!放他们逃生。”
他心中一酸,丢掉斩马刀,双腿一夹,一掌拍在马臀上,乌锥马奋蹄狂奔,向嵩山堡驰去。
他在堡门内下马,狂热的欢迎人潮淹没了他。他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不与任何人招呼,径自回到静室,带了自己的衣物包裹,骑上瘦马直出堡南门,走了。
驰出五六里,劈头又碰上了四海堡的副堡主小诸葛万智,带了二十名伙伴拦住去路,马上抱拳行礼道:“林兄请了,在下奉堡主之命,专程请林兄至敝堡一叙,尚请赏脸。”
他冷冷一笑,冷冷地说:“对不起,在下有事,恕不打扰。”
“林兄……”
“在下不久前,杀了回回堡上百回贼,你们如果不让路,休怪在下得罪你们。”
“林兄请相信在下的诚意……”
“在下当然相信你们的诚意,你们希望在下替你们赶走嵩山堡的人。”
“林兄……”
“我警告你,你们在边外立业,万千风险,创业不易,守成更难,唯一图存之道,便是破除成见,彼此团结对外,共御外侮。自相残杀,必将同归于尽,官兵无力保护你们,你们只有靠你们自己。日后你们如果再向嵩山堡寻衅,回回堡将是前车之鉴。言尽于此,请寄言贵堡主好自为之,再见。”说完,策马前驰。
小诸葛赶忙向侧让,不敢拦阻。
在日落前他落了店,膳罢闭门大睡。他住的是店中唯一留宿女客的单间,吩咐店伙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他怎能人睡?心潮起伏,往事如烟,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睁着眼睛到天明。世间他唯一尚有些儿怀念的人,已经作了他人妇,情爱恩怨已成过眼云烟,海誓山盟已随风而逝。
“我为什么?我为了什么?”他不住向自己痛苦地问。
天亮了,他小睡片刻,洗漱毕换了一身牧装,入城直奔通事馆。
在甘、肃二州,边墙要塞重要出入口,皆设有通事馆,由嘉峪关通事馆派驻两名通事,协助官兵处理译传事宜,通常这两名通事一通回文,一通蒙文。嘉峪关的通事馆规模最大,为首的人称为大通事由京师太常寺的四夷馆派任。四夷馆下设八馆(后增至十馆),每馆设有通事与译字生,分别派至边地或随同行人(使臣)至各国出使。嘉峪关的通事馆规模最大,名义上只有蒙古、西番、西天、回纥四馆派来的人,其实还有在当地聘请的通晓西域各国语文的人才。但以外的各关隘,只派通蒙、回语文的人办事。
昨晚,嵩山堡已传来信息,来自中原探亲的大英雄林华,率领嵩山堡的五十名子弟,大破回回堡勾引瓦刺人入侵的三百铁骑,独力毙敌百余,神威慑敌魄,马前无一合之将,这件耸人听闻的消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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