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望什么天?”
崔厚德赶紧上前一步,苦着脸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魁首,我们全叫那臭丫头给戏
弄了!”
燕铁衣怒道:“什么地方被她戏弄了?”
往屋顶一指,崔厚德唉声叹道:“看吧,魁首,舒妲那妮子不是从你追出去的窗口跑的
而是打屋顶上掀瓦溜脱的!”
燕铁衣随着崔厚德的手指处朝上望去,可不?木梁承排着的片子瓦有一部分已经紊乱错
叠了,看得出乃是随意并拢上的──在掀开之后又随意并拢上的,紊乱的位置约有尺许见
方,刚够一个瘦削的身体出入!
崔厚德喃喃的道:“娘的,她竟恁般精法!”
猛一跺脚,燕铁衣恨声道:“这房子上面该是二楼才对呀!”
崔厚德沮丧的道:“正面打横的一排是楼房,这伸延向后的一溜客房却是较为粗陋的平
房,整间客栈形同凸字形,所以舒妲才有机会掀瓦而逃,又诱使魁首朝错误的方向扑了个
空……”
轻易不肯骂人的燕铁衣,忍不住也骂出了声:“这狗娘养的建筑格局……”
崔厚德也加上一句:“还有那狗娘养的舒妲──。”
怒瞪了崔厚德一眼,燕铁衣叱道:“闭上你的嘴!”
缩缩脑袋,崔厚德陪笑道:“我只是要替魁首出口腌泄气……”
燕铁衣大声道:“饭桶一个,你早干什么去了?如你能提前赶到,说不定仍有围堵舒妲
的机会,现在还放你那门子的马后炮?”
崔厚德忙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重重一哼,燕铁衣悻然道:“这间客房你搜过没有?舒妲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
崔厚德垂着手道:“都搜过了,连点灰渣子也没留下,这间客房原先是什么样,现在还
是什么样,就好像根本没人住进来过似的……”
一挥手,燕铁衣道:“出去上房顶看!”
崔厚德不敢多说,飞身穿窗掠出,燕铁衣又向房间四周打量了一会,方才满怀心火的走
出房外,迎面,却遇上了闪闪缩缩蹩过来的老潘!
果然是招子亮,分得出脸色来,老潘一见燕铁衣的神情,就不由一楞,他站定了,期期
艾艾的问:“怎……怎么?爷,没找着那位姑娘?”
燕铁衣没好气的道:“丁字号客房里连条鬼影也不见,又到那里去找活人?”
呆了一下,老潘迷惘的道:“不可能呀,明明是我引她进房,还是我把她的一个小包袱
代放在桌上的,只是霎霎眼的辰光,莫非她就飞了?”
燕铁衣冷冷的道:“可不是飞了怎的?”
老潘有些畏瑟的道:“爷,请你相信,小的可没有诳你二位,千真万确是那个女人!”
燕铁衣叹了口气:“我没有说你诳我们,老潘,那女人太精了,而你也可能在形色间露
了破绽!”
老潘惶恐的道:“爷,我一直小心翼翼,装得若无其事,半点痕迹也未留下,她不可能
查觉出什么啊……”
燕铁衣道:“有时形色的反应,不是自己可以控制或察觉的,若非你有什么举动启了她
的疑窦,她不会突然离开,如果她早对这家客栈有所惮忌,开始也便不会来投宿了,老潘,
你的神态是唯一的问题,但我们并不怪你,至少,你总算尽了心力。”
不安的直搓着手,老潘灰着脸道:“果是小的给二位爷误了事,还乞求二位爷包涵,恕
宥……”
燕铁衣摆摆手,道:“算了,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
这时,崔厚德却打店门前闯了进来,他抹着汗,气嘘嘘的道:“搜了这一大圈,连街上
也去了,硬是找不着那丫头一点踪影!”
说着,他又怒冲冲的问老潘:“那女人来投店的时候,有没有骑马?”
老潘怯惧的道:“没有骑马,爷,只是她一个人……”
崔厚德又冒火道:“娘的,包管是你的行动出了岔子才惊跑了她,说,你用什么来赔那
个女人!”
差一点就跪了下来,老潘哆嗦着道:“饶命啊,爷,小的冤枉,小的天胆也不敢故意这
么做……”
燕铁衣大声道:“不要难为他,再赏他五两银子,然后马上结清店钱,我们准备上路!”
丢下这几句话,燕铁衣头也不回的经过围在左近,探头探脑的一干店伙计及客人,匆匆
上楼。
崔厚德重重的把一锭银子塞进老潘的手中,一边冲着柜台上畏畏缩缩的秃头掌柜大吼:
“结帐!”
柳残阳《枭霸》
第二十八章 巧思量 功亏一篑
出了“五福镇”,燕铁衣却并不似昨日那样放马急奔,他任由坐骑的轻缓的步子往前,
那模样,不像赶路,倒似在马了。
他的表情却不像马时的轻松,脸上宛若布起一层阴霾,浓郁得化不开………。
跟在一边的崔厚德更是噤如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燕铁衣的性情他深深知晓,每逢在
这种形势下,他明白只有少说话才是避免讨没趣的最佳方法。
大约离开镇街只有半里路不到,燕铁衣已突然停了下来,他坐在鞍上,目光打量着周围
的地形。这是一条大路,要再过去半里,路才在一片松林的掩遮下拐弯,现在,他们的左近
皆是毗连的庄稼地,地上的作物尚未下种,泥土都是新翻的,偶而也有几户农家点缀,在田
野的中间或更远处的高亢地上,“五福镇”鳞次栉比的屋脊,则已抛在后头了。
除了这条大路,再没有第二条路往那边去。
燕铁衣沉吟着,不时注视半里外的那片松林,又不时左盼右顾,端详着附近的环境,一
面更将坐骑驱到了路边。
实在是忍不住了,崔厚德低声开了口:“魁首,我们还不放马追人?再耽搁下去,恐怕
那妮子就跑远啦!”
燕铁衣冷冷的道:“你懂什么?”
碰了个钉子,崔厚德闷声不响了,燕铁衣思忖了一会,道:“朝前走,只有这一条路,
对不对?”
崔厚德小心的道:“是的,只有这一条路。”
燕铁衣道:“在平安客栈里,我们从得信到采取行动其间的空隙非常短暂,但是,舒妲
却已经逃走了。唉?”
有些迷惘的点点头,崔厚德道:“她可不是逃走了?”
燕铁衣道:“这也表示了一种意义你想到没有?”
咽了口唾液,崔厚德呐呐的道:“也表示了一种意义?我……我不太明白!”
燕铁衣缓缓的道:“多用用你的脑子,你想想看,我们那等迅速的扑下去截堵她,却仍
然被她跑掉,可见在她来说,应变的时间也是异常局促与慌张的。”
崔厚德仍然不解的道:“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燕铁衣道:“这表示她逃走的决定乃是在极为短暂的霎时间所形成,短暂到她可能只发
觉了第一个疑点便立时做成决定,短暂到她根本没有弄清躲避的是什么人,她只是惊觉有异
便马上走掉了!”
崔厚德颔首道:“大概是这个样子……”
燕铁衣道:“因此,她不见得能以确定是我们在追她,更不会晓得追她的人是谁,她没
有机会在逃走之前辨明我们的身分;甚至她现在正疑自己是否意识错误,犯了庸人自扰的毛
病也未可定!”
崔厚德道:“魁首的打算是?”
燕铁衣忽然古怪的笑了:“让我们大胆的推测一下;舒妲在匆忙慌乱中自客栈瓦面上逃
逸,在奔出镇外之后,又猛的醒觉到她此举是否乃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然而,她又不敢
再回头来弄清楚,她不能肯定自己的反应正确性如何,又迟疑于转回查明,思忖之下,可行
的方法是藏在某一个可以窥探来往形迹却又不至暴露本身踪迹的有利地点,来做进一步的证
实,这个适宜窥探的地点必须具备下列原则──足可掩蔽的,进退方便的,而又是可疑的敌
人追来时所非要行过的地带,比方说……”
眼眼遥望着半里外的那片松林,燕铁衣含笑无言,这条道路是往那边去唯一的道路,经
过松林之前转折朝另一个方向,而那片松林,却是在转弯前的这段距离里,仅有的适宜隐匿
埋伏的地点。
随着燕铁衣的视线看出去,崔厚德恍然大悟:“原来魁首是判断,舒妲那丫头可能躲藏
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去了?”
燕铁衣轻轻的道:“我是这么想,但可也不一定准确。”
立时兴奋起来,崔厚德迫不及待的道:“既是如此,魁首,我们还应磨蹭什么?扑上前
去抓人就对了哇!”
燕铁衣摇头道:“从这里离那片林子,仍有半里之遥,任是再快的身法往上扑,也来不
及在她逃走前将她截住,如果舒妲确是藏在林中的话!”
崔厚德又不禁疑虑起来:“对了,魁首,假设她不是藏在那片林子内窥探,而是躲在镇
里某个角落暗处查看呢?岂不是我们一出客栈门就露了底啦?”
燕铁衣道:“她不见得敢躲藏在这么接近的地方,照常情来说,一个人的判断力经由混
乱而至正常,其间的过程总要在经过情绪的渐次平静以后,从她仓惶逃遁至情绪平定,由镇
上奔至那片林子的距离正好合适,若她刚刚逃出客栈便即恢复冷静,似不可能,她不是具有
如此镇定功夫的角色,否则,她也不会有着一连串的失误及破绽留下了!”
笑笑,他又道:“人在惊慌交迫之下,一般的本能都是往外逃,极少匿藏在危险的附
近,况且,你也已经在客栈四周搜索过一遍了……”
崔厚德回思着道:“如若她逃至林中躲藏,其目的自是欲待证实背后是否确有追兵,
但,怎么知道她一定会起这种念头呢?”
燕铁衣道:“我只是揣测,并没有说一定,而当然我的揣测也是有事实根据的,并非凭
空猜臆,在舒妲那种惶恐、惊疑、仓促的情形下,对于真相的查证起念非常合乎情理,她没
有看见我们,不知道是谁要难为她,更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要难为她,只在某一个启疑的反
应下她便逃了,因此她极可能要确证一下她的行为是否合宜,同时,她也会想弄明白‘青龙
社’的人到底追来了没有?不要忘记,她原是估计不到我们会追来的,因为她自认没有留下
什么蛛丝马迹。”
崔厚德急道:“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燕铁衣道:“当然是摸进林子里去逮捕她!”
望了望前面,崔厚德头痛的道:“正如魁首方才所言,从这里往上扑,乃是一个急劲,
不能半途歇气,恁般架势,她老远就能察觉,只怕在我们接近之前,她早就又溜脱了!”
燕铁衣道:“所以,我们要用个避开她视线的法子,不能从正面楞上,以免惊走了她。”
崔厚德低声道:“迂回?”
燕铁衣淡淡一笑:“不错,你已开始聪明一点了;但除了迂回,仍须加一项补助,就是
分散她的注意力!”
崔厚德忙道:“魁首明示!”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舒妲对你的形貌较熟,我与她才见过一次面,在印象上还算陌
生,所以,便由我来担任这个分散她注意力的工作;等一会,我牵着马匹沿路往前走,你则
横过田间,绕个大圈子自林后摸进去堵她。当然我会走得很慢,以便尽量给你腾出接近的时
间来。”
点着头,崔厚德道:“我的坐骑便留在这里?”
燕铁衣道:“暂时拴着;我一个人若牵了两匹马,会使她有所怀疑而警觉!”
崔厚德道:“就这么说,魁首我们开始进行吧?”
燕铁衣道:“好,但记得动作要快速而隐密,别叫她查察出端倪来!”
稍做抄扎,崔厚德道:“魁首放心,怕只怕我们费了这大功夫却是判断错误,弄到头来
她不在林中,反倒早就逃之夭夭了!”
燕铁衣耸耸肩道:“设若如此,也只好认命,再接着朝下追就是了!”
说着,他把紫色头巾解下,露出平结向上的黑发来,又脱下紫袍,反过里面的黑色衬里
披在肩上──紫巾紫衫,是“青龙社”的制式服饰,光天化日之下,极易被人辨出,他不希
望在接近之前,先把破绽露了出去。向崔厚德使了个眼色,他先行牵马缓步朝前走去。
就在他往前启步的同时,崔厚德已伏弓着身子,矫健如同一头狸猫般窜向了田野之间。
现在,又到了黄昏时分,暮色四合,烟霭浮沉。燕铁衣侧扬着头,牵着马,不疾不徐的
往前走着,他的模样悠闲而散漫,完全一派吃饱了饭后,领着坐骑出来徜徉古道,观赏夕阳
景色的意态,无所事事中,又显得那等雅兴十足。
他表面上是如此的雍容自若,优哉游哉,内心里却又焦急又迫切,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
林子里搜查个仔细,看看舒妲是否如他所料果在其中,一面,他又唯恐崔厚德一时毛躁,设
若人在林中却把对方惊跑了。
就这样提心吊胆的往前走,这半里路,在他感觉上,好像有十里百里那么漫长。
终于,他接近林子了,接近到只有百多步的距离,已可隐约看清林子外缘的参差枝桠,
挺虬盘结的树干,甚至,可以闻到那种淡淡的松子芬芳,可是在这须臾间,他却兴起一种失
望又自嘲的情绪,他认为他的估计错误了,很可能舒妲根本就不在林子里,早已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