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凭良心,做生意哄抬价钱,偷斤克两,恨不能垄断独吃,不让人家过生活。”
燕铁衣道:“这就是了,所以行行有正邪,道道分明暗……”
正这时,下人已进来请用膳,全保先要燕铁衣与朱世雄稍坐,他自己急匆匆的赶了
出去,不消说,这位热情过度的富家翁,又要亲往检点菜式,摆布酒馔,扩大并加强他
的招待了。
朱世雄又拣了只雅梨,专心一意的吃着,咀嚼间,他忽然有所感触的望向燕铁衣,
却发觉燕铁衣正闭目沉思,神情凝重,彷若在思量着一个扰人的问题。
确实,燕铁衣果是在思考着一个扰人的问题——不是那四万两银子,也不是行将冲
突的帽儿带儿,而是某桩为人知的隐在麻烦:紫帽儿、黄带儿、白环儿、黑扇儿的那个
师叔,那个和他们一直形影不离的师叔“大脚仙”江寿臣!
***
十里旱河其实不止十里,到底有多长,谁也没有去准确丈量过,只知道它从远处那
道倾斜又自怪石嵯峨的山谷中蜿蜓而来,抵至流沙庄,便只剩下一条灰白的沙沟,再找
不着原有河床的踪迹了。
旱河、顾名思义,河里业已没有水了,它如今乃是一道涸渠,两侧断层参差叠砌,
偶生着野草一丛,河底全是石块沙砾,高低不平,沙坑遍布,这条旱河,想是干旱得有
年岁了。
从那杂乱闹嚣得十分畸形的流沙庄出来,燕铁衣和朱世雄已不禁额上冒汗,他们一
人骑着一匹马,沿着旱河边往上蹚。
中午的阳光燠热火辣,秋老虎的威风尚未过去。
吸着干燥得泛着石沙味的空气,朱世雄抹着汗道:“大当家,这名不见经传的劳什
子流沙庄,地角偏僻,风沙漫天,全庄头尾找不出几棵人高的树来,似此等兔子不拉屎
的所在,怎的却这么个繁荣?客栈饭铺,茶楼酒肆有他娘的十几家,我还发现好多处赌
档,另外满街可见那种妖娆女人,四处逛荡,遇人就扭着屁股拋媚眼,八成都是些窑子
货;这流沙庄,端的邪门!”
手扶着鞍前的“判官头”,燕铁衣平淡的道:“这个地方原就是那些混世的黑道朋
友们的安乐窝,销金窟,由来已经十好几年了……”
朱世推不解的道:“要想找乐子,凑热闹,尽有许多地方好去,这些人怎的就偏偏
喜欢往流沙里挤?大荒僻野中的一个小村子,有啥玩头?”
燕铁衣朝前路上眺望着,安闲的道:“就是因为流沙庄位处偏野,周围几十里路全
是一片不毛之地的沙砾,离着最近的城镇也在一天的牲口脚程之上,正规人家在这里不
能谋生,才逐渐演变为一干牛鬼蛇神的聚集之所;先是有几个瞎七杂八的小角色在庄子
里合伙开了一家赌场,招徕不少三山五岳的朋友,因为生意不恶,有那心腥活络的,便
相继来到庄子里起酒楼,起客栈,另带嫖赌吃喝,由于这里荒僻隐密,天高皇帝远,正
适合那般歹徒恶棍,奸邪凶恶之辈在此将息厮混,调剂休闲,长久以来,便一天比一天
繁盛,形成个反常的热闹所在了。”
朱世雄笑道:“如此说来,在流沙庄出打转的那干人,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了?”
燕铁衣道:“这大流沙庄内部净是些见不得日头的人,其中十有八九不是好东西,
随便抓一个出来,他身上都可能背着几桩案子,或犯过不少罪行,当然,在这里也有正
派人物,皆是有心而来,别具用意,表面上你却难以分清,因为到达流沙庄,前脚赌钱,
后脚嫖妓,这边酗酒,那边生事,必须同流合污才不至引起疑窦,总之,人去了那里,
不邪也带着三分邪了!”
嘿嘿一笑,朱世雄表情古怪的道:“呃!这地方应该叫姜宜那老小子来,他只须带
着绘有图形的海捕告示,对照着人脸尽抓便是,包管挤破他的牢房,并把多少年积存下
来的悬案全部结清!”
燕铁衣道:“老实说,凡和姜宜有关连的对象,我们也会替他注意,否则,我们一
贯不包揽闲事,姜宜向来识大体,如进退,不到他的力量实在不够了,他是不会麻烦我
们的——就在流沙庄,三年前我们曾帮着姜宜逮住了七名奸杀抢夺的双料凶犯!”
“大当家对流沙庄的昔往知道这么清楚,又有力量帮着老姜宜在这里拿人,大当家
按下的桩卡恐怕也有年岁了?”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不错,混世闯道,耳目必须聪灵,方能行事便给,判敌先
机,流沙庄地角荒僻,却四方杂处,品流不齐,各行各道的角色全都搅得有,在这里,
往往能得到极珍贵与具时效的消息,曾不止一次的使我们受益良多!”
在马背上移动着坐姿,朱世雄低声道:“大当家,刚才你进到街尾那栋破瓦房打了
一转,可已探悉紫帽儿那批人熊的窝身处?”
燕铁衣点头道:“差不远了,今天大早,他们的一个手下才到流沙庄来驮了两坛子
老酒回去,约莫庆功宴还没开完呢!”
朱世雄道:“可是众帽儿的那名手下漏了口风?”
燕铁衣道:“不用那小子漏口风,他们那批人总是在原来窑口的左近活动,很少迁
移或隐藏;其实那有比十里旱河更适于容身的所在么?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想到做了买卖
会有人找上门去,纵然想到,也必定不信找上门去的人能再活着出来。”
哼了哼,朱世雄道:“娘的,竟有这大的牛皮可吹?别说他们几块料,我‘风铃黑
戟’朱世雄也不敢卖这个狂!干无本生意和其它行当一样,小心才撑得万年船,连这个
道理都不懂,干脆回家抱着师娘大腿讨奶吃,还出来现那门子眼?”
燕铁衣轮流松开握缰的双手,在袍衫上擦着汗渍,一边笑道:“他们不是不懂,只
是还没有遇上个叫他们深切体认这个道理的角色。”
右手大姆指往自家胸口一点,朱世雄粗豪的道:“那么,我姓朱的已经来了!”
燕铁衣加快了坐骑的速度,道:“哈!哈!加紧一里,也好叫他们早些领受你的教
训呢?”
于是,烈日之下,二人双骑快马加鞭,朝着目的地疾奔,铁蹄扬起老高的沙尘,远
远望去,彷佛两条灰龙贴着地面滚荡。
在旱河头的左方,远远已出现了一道半圚形的沙堤,沙堤靠着片斜坡由下往上堆集,
它的中间,便是七幢石砌的平房;周遭没有一棵树,更没一块阴凉之处,阳光直照着,
光打眼看看这地方,也令人感到那股子头皮发涨的燥热。
身躯微微起伏中,燕铁衣向前一指:“朱兄,沙窝子中间那几幢石砌平房,你可看
到了?”
手搭凉棚,朱世雄玻ё叛鄣溃骸熬褪悄抢铮俊
燕铁衣道:“不错,就是那里?”
朱世雄人在鞍上,匆匆抄扎,边道:“老子来了,我操你个六舅,老子来大水冲倒
龙王庙啦。”
“啦”字还在他舌尖上跳动,就在左侧力的一堆沙集之后,“忽”的一条细长黑影
悬空落下,怪蛇般缠向他的脖颈!同一时间,旱河边沿也蓦地冒出个人影,手执丈二长
的青竹竿,怪不可言的暴戳燕铁衣腰肋,出力之猛,动作之狠,显见是要一下子便把燕
铁衣捣翻!怪叫着,朱世雄左臂猛挥,准确至极的捞稳了套来的长索,那边,燕铁衣全
身离鞍横缩,贴着青竹竿火般滑去,就像顺着竹竿滑落地面,他的反应是如此快捷,当
那偷袭者一竿戳出,他的身子已贴竿到来。
朱世雄吐气开声,声若雷鸣,在他奋力拋扯下,一个人体已散洒着漫天灰土,自沙
堆后,凌空飞起,跟着长索的弧形摔出!
这时,燕铁衣坐在马背上,双臂环胸,冷然直视——丈许外,一个粗横大汉,早已
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青竹竿直挺挺的插在这人身边,活像立着一根旗杆。
“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朱世雄破口大骂:“是那一路的龟孙王八蛋,不长眼的狗
杂种,竟敢冲着你祖宗施暗算?有种的通通给老子滚出来,老子要不活剥了你们,就算
你们‘凑’出来的!”
在剎那的僵寂之后,高起的几处沙堆背面鬼魅般转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位面孔窄
长黝黑,却生着一口两排尖细白牙的人物,一袭白衫,在此人的腰间扎着有半尺宽的深
黄色板带,另一个丰神俊朗,十分儒雅的朋友,手执一柄寸许宽,尺半长的乌亮折扇—
—那柄折扇,一看便知精钢打造的霸道家伙,不是寻常赶凉送风的用途。
其余三名彪形大汉,个个手握利刃,迅速分散,占据了适于出手攻击的位置,三个
人全是嗔眉怒目,杀气腾腾一副随时皆可冲扑拚命的架势。
燕铁衣神情冷寞,嘴唇紧闭,对于眼前的光景,视如不见,他好象根本不愿和这些
角儿接触,甚至连搭腔都显得这般厌烦。
朱世雄向燕铁衣望了望,然后,他双手叉腰,气冲牛斗的吼叫:“你们是干什么吃
的?抽冷子玩这等不要脸的把戏?也不怕丢净你们祖师爷的颜面?好一群狗操人不爱的
九等杂碎!”
腰扎黄带的那位双目阴森,开口更是一片寒气:“我是‘黄带儿’倪良。”
俊雅的一位悠然道:“‘黑扇儿’贺明仁就是我。”
朱世雄火辣辣的道:“管你们是谁,啃得了老子一根鸟毛去?怎么着?当你家朱爷
是叫人吓唬着长大的!我操!”
“黄带儿”倪良面无表情的道:“你们未经允准,擅闯禁地,是一个死罪,伤害了
我们手下兄弟,也是一个死罪,又出污言不逊,恣意谩骂,更是一个死罪,所以,你两
个便死定了!”
仰着狂笑,朱世雄大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真正是叫鬼迷心窍了,奶
奶个熊,就凭你们便能定下你家老子的罪啦?我说,我的儿,你们一边风凉去吧!还早
得很哩!”
倪良生硬的道:“你们很快就会得到因为你们的愚蠢及狂悖所招至的惩罚,而你们
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累犯的机会!”
“黑扇儿”贺明仁淡淡的道:“对于无端侵扰我们的人——不管是什么人……我们都
会施以教训,像二位这样,业已比侵扰的行为严重了许多,所以,我们只把二位埋葬此
地,二位既然执意来到这里,想必也喜欢这里的风水吧?”
连连点头,朱世雄暴烈的道:“喜欢喜欢,太喜欢了,但强宾不压主,老手们要请
列位拔个头筹,先埋进这片好风水地里,大大替你们的后代子孙留个发达——我是说如
果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还会有子孙的话!”
柳残阳《枭霸》
第九十六章 晓义理 执恶不悟
倪良与贺明仁并未恼火,更没有什么激愤的反应,他们互望了一眼,双双缓步向前,
只这跨几步的过程,两个人的四只眼睛里,顿现凝形的杀气。
偏腿下马,朱世雄是一副“泰山石敢当”的架势;他伸手摘下了挂在鞍侧的那卷扁
长黄布包裹,一抖而展,轻脆的一阵叮当声响,现露出一柄长有三尺,杆粗若儿臂,蓝
亮透乌光的单耳短戟来,戟柄角锥状的握把处,更系着一串银闪闪的小铃,数一数,刚
好是六枚。
这把家伙,是燕铁衣新近托人替他打造的,那铸铁匠是位制造兵器的名手,虽说才
耗了两日夜功夫就加工完成这柄铃戟,火候用料却是不含糊,打磨净亮,刃口锋利,比
起他以前那一件来并不逊色,也十分趁手。
等朱世雄的铃戟一现,倪良同贺明仁两个已不禁微生讶异之色,他们站住,又重新
打量朱世雄,神态之间,都似有所领悟。
手上的沉重家伙掂了掂,朱世雄气吞河岳,意气飞扬,活似冲锋陷阵,业已攀旗夺
帅归来的虎贲将军一般,声似洪钟大吕,“来来来,我的儿,你老子已经好些辰光未曾
松散松散筋骨了,眼下正好拿你们一对宝贝试试手,顺便活络活络!”
“黄带儿”倪艮吸了口气,冷冷的道:“朱世雄,别在那里耍宝现世了,你来这里
干什么?想找什么人?大家都是一条路上的朋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再要装疯卖傻,
就不够光棍了!”
朱世雄双眼一翻,沉下脸来道:“还亏你们也是同一条路上混的,作摩了这一阵子,
才搞清楚我朱世雄是谁,你们真他娘倒混回头了!”
“黑扇儿”贺明仁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倚老卖老,姓朱的,你有你的能耐,我
们也有我们的本事,你捞你的,我们吃我们的,彼此河井不相犯,谁也压不上谁的头;
今天你突然来到我们这一亩三分荒寒地,我们念在同道分上,姑不计较你的种种冒犯之
处,且把来意表明了,你们便可走了!”
朱世雄重重一哼,道:“不要我这条老命来衬这片好风水地啦!”
倪良紧绷着一张黑长窄脸道:“别得了便宜卖乖,朱世雄,我们站在地主立场,让
你一步,却不是怕了你,江湖情分做到,再要不识好歹,你就怪不得我们玩粗的了!”
朱世雄侧首望向马上的燕铁衣,燕铁衣点了点头,他才拉开嗓门道:“很好,我便
把来意明白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