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微驮着背,走得不快,面色却涌上了和年纪不符的潮红,笑呵呵地说:“这本子呀,是我老婆一字一字抄的唱词。”
“抄的?”安沐阳探出头,视线落在他手里厚厚的本子上。
师傅这才注意到他,看着莫笑颜,更加得不好意思,忙说:“小莫你有约会吧,哎呀,别因为我耽误啦,你们快去吧。”
“不是”下意识地否认,却又不知怎么解释,瞥了眼安沐阳,唯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师傅,抄的唱词很珍贵吗?要不要我帮您复印一份备着?”
师傅笑笑摇摇头,“倒不是,就是一些昆曲里我喜欢的段子,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不过我那老伴呀没耐性,难得那年一笔一划抄了这一本子,算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有耐心的事了所以老是检查我有没有保管好,嘿嘿,要是发现不见了,肯定要和我急了。”
说罢三人都笑了。
莫笑颜早就耳闻师傅是个“气管炎”,今日一看的确不假。
不过谁又能说这样不好呢。
从前便很尊敬他,眼下更是觉得师傅是个难能可贵的好男人。
忽然想起今天下午他的表演,连忙讨教:“您今天唱的惊梦里有一句话里好像有素昧平生四个字,之前听过几次,可是怎么也没听出来那句原话是什么。”
安沐阳闻言挑挑眉,有点惊讶地看向她,这丫头还听昆曲?
他家那老爷子也听,所以他知道一点,惊梦应该指的是《牡丹亭》里的片段吧。
难得有年轻人喜欢中国的传统戏曲,老人一高兴,直接唱上了:“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然后又用普通话复述了一遍,看她满脸的兴致,便主动提出来回头把家里牡丹亭的唱词本借给她看看。
待到师傅走后,莫笑颜带着点狡黠,偏过头问安沐阳:“听清了吗?”
“听清什么?”
“刚刚那句唱词呀,素昧平生,你因何到此?”
看她那上扬的小脸上隐隐透着一股子坏,安沐阳面色不变,心里却偷着乐。
挺了挺胸,模仿着师傅刚刚的腔调,依葫芦画瓢地唱了起来:“素昧平生,到此喂饱你呀~”
低沉的嗓子学女声,粗不粗,细不细,难听得要命,把莫笑颜当场雷了个里外全焦。
安沐阳趁此拽着她就上了辆出租车,“走吧,吃饭去,你今个儿可是有点晚了。”
“你知道去哪儿吃?”莫笑颜还在咯咯地笑。
只见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张纸,递给司机,“师傅,就去这个地址。”
说罢冲她眨眨眼,咧嘴一笑:“还能去哪,你只能喝粥。”
莫笑颜一脸的郁卒,喂饱我,喂饱我,就用粥喂啊!以为今晚怎么也能开个荤,没想到又是喝粥!
不满地小声嘟囔:“要喝吐了”
安沐阳听在耳里,两头扳过她的头,视线相对,满脸的笑意,“中午不是有在茶楼吃别的?”
“可是吃的也都是清淡、易消化的东西,生硬、油腻,甜食和冷食都不敢吃。”她一边解释,一边使劲掰他的手,想把它们从自己头两边扯掉,可怎么也掰不动,只好改掰手指头。
他却纹丝不动,只当是蚂蚁搬大象,“这么听话,那应该奖励一下。”
“奖励什么?”被迫着面对面,目光无处可躲,只能回应他。
“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男人宠溺地说:“奖励你明天吃红烧排骨,好不好?”
“真的?”她有点不敢相信,他在吃饭这个问题上,态度一直铁律。
见他点了头,心里有了期待,连晚上的粥也变得没那么难以下咽,吃得欢欢喜喜。
安沐阳却好像是饿坏了,连吃了一屉虾饺,多半张鸡蛋饼,又喝掉了两碗粥。
“你白天没吃东西?”看着满桌子的空盘子,有些狼藉。
嘴里有粥,他含糊地嗯了声,就把这问题混了过去。
实际上他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饭,为了能赶在今天到沙溪,总是要把时间掰成分秒来使用。
尤其沙溪今天下小雨,有些湿冷,他一冷,就更饿。
“慢点吃,饿了也不要这样暴饮暴食,对胃很不好。”看不过去了,莫笑颜皱眉提醒道。
安沐阳放下碗,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调侃她:“这算不算是你的经验之谈?”
某人很不服气,“之前那两年,我都没事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云南好吃的太多,吃得多了点”说到这儿,莫笑颜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而且崔姐的手艺太好了”
安沐阳闻言浑身抖得像个筛子,紧抿着唇,憋笑憋得辛苦,却还是装得一本正经地说:“胃穿孔切忌吃饱食,看来明天的红烧排骨要少做点了。”
“做?你要自己做?”看他起了身,莫笑颜赶忙先抢着去埋单。
他站在一旁,倒是不着急不着慌,微笑着看她付了钱,点点头说:“今儿吃了你的霸王餐,明天要还嘛。”
“那去哪里做?”不会是
“你家。”某人说得理所当然。
“那我要不欢迎呢?”
“不会不欢迎。”男人斩钉截铁。
“为什么?”貌似那是她家吧。
安沐阳一只手放在她头上,一拧,让她脸对着自己,稍稍弯腰和她视线相平,笑嘻嘻地说:“因为我做的排骨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脑袋被他动手动脚了两次!
莫笑颜有些抓狂,气地怒吼:“那要吃过才知道好不好吃!”
“所以明天给你做嘛,乖。”看她一张脸红扑扑生机勃勃地,他才满意地松了手。
这样才对,老是冷冷清清的,一点也没有真实活着的感觉。
会发脾气、会闹情绪、会使点小坏,这才应该是她本来的样子。
莫笑颜气得快要喷了火,他却笑嘻嘻长臂一揽,搂着她的脖子,一副哥两好的架势就走了。
“喂喂,去哪儿啊?”
“去你家踩点!”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点写欢乐了O_O
☆、你的欢颜笑语(1)
十一期间黄金周,沙溪也多了不少的游客。
“庄生晓梦”里座无虚席,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中央的戏台子上,两位师傅一起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唱着评弹。
莫笑颜对评弹的兴趣远不如昆曲。吴侬软语,听起来的确好听,可就是怎么也听不懂。
所以没的分心,做起事倒一心一意。
只是如果不偶尔偷瞄窗边那个身影就更好了。
小夕悄不声地蹭到她身边,手上还端着个青花茶壶,一开口全是调侃:“颜颜姐,那哥哥可是从中午就来了,等了你几个小时了,还不过去瞧瞧?”说罢一脸暧昧地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
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过去,安沐阳背对着她们,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在Macbook上打着什么。
修长的手指被煮茶的水蒸气围绕着,仿佛带着点仙气儿,长骨清秀。
昨晚在她家,他坦诚地解答了她提出的所有疑问后,在她不过是去厨房烧了个水的功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衬衫解了两个扣子,下半身还保持着坐姿,满脸藏不住的疲惫。
她并没有忍心唤他起来。
“颜颜姐,快去呀。”
小夕看她愣着神没反应,有点着急,“你要是不要,我可就上了啊。”这种级别的男人在沙溪可不多见。
莫笑颜失笑,接过她手里的茶壶,穿过大半个屋子,走到安沐阳那。
见她过来男人便停下了手里的事,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她添满了水,又在里面放了两片薄薄的姜片。
“最近阴雨天,驱寒去湿。”
“昨晚是你帮我脱的鞋,盖的被子?”某人身体前倾,胳膊叠放在桌子上,嘴角难掩一抹得意。
“不是!”
是她家出了个田螺姑娘帮他的!
安沐阳看她鼓鼓的小脸,低头嘿嘿笑得开心。
他睡醒时已是上午,在茶几上看见了她的留言和买好的早餐,一个人美滋滋地在她的房间里吃完后回了酒店,换了身衣服,才又跑到茶楼来。
“喏”把桌上的杂志递给她,“有空的时候看看吧。”
“是什么?”莫笑颜看了看大堂,客人少了些,迟疑了下,方才坐在了他对面。
看了看封面,“旅游的是你的杂志?”
她脑中灵光一闪:“沙溪也有卖?
“没有,这是唐雨快递到我住的酒店,上午我回去时签收的,最新一期。”
“哦和L。P有的比吗?”她话里淡淡地,还故意带着点小不屑,眼睛却一页一页看得仔细。
安沐阳抿唇微笑,想了想,说了句废话:“见仁见智吧。怎么,你喜欢L。P?他们的杂志在国内才刚上几个月,沙溪应该没地卖吧。”
还真让他说着了,她的确是还没看过L。P的杂志,耸耸肩,嘟囔着:“看过中文指南书不行哦~”
公然耍赖加撒娇,见她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放得开,他心里不由地盘算了起来,也许是时候了。
依旧喝着茶,见她只粗略地看图片和标题,一页一页翻得飞快。
“咦?”翻页的动作突然定了格,莫笑颜似是非常惊讶地瞪大了眼,头更低了几分,仔细盯着那张纸,仿佛要盯出个窟窿。
待确定自己没看错后,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戳着杂志说:“你、你怎么把我的照片放在这上了!?”
还是两大张!整整一页!
一张是她的背影,显然是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时候拍的。
另外一张则是她的正脸,清清楚楚的五官,连额角的痣都暴露无遗!
安沐阳不动声色,还在浅酌着茶,细长的眼微眯着,往下指了指说:“继续看看右边的内容,主要是字。”
莫笑颜深深剜了他一眼,忿忿地一边想着要如何跟他算账,一边把视线挪到旁边。
右侧仍是一张图片,也是虎跳峡,和左边她那两张相得益彰。
只是正中间配了两段文字,随着目光的所到之处,她习惯性地在心里一字一字地念着。
只要你轻轻的一笑
我的心就迷醉
只有你的欢颜笑语
伴我在漫漫长途有所依
春雨秋霜岁月无情
海枯石烂形无痕
只有你的欢颜笑语
伴我在漫漫长途有所依
——《欢颜》
“这是齐豫1994年的一首老歌”安沐阳续上茶,执起放在嘴边。
目光锁在她的脸上,淡淡一笑,“看见你的照片时,我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首歌。”
莫笑颜心猛地一跳,手紧紧捏着杂志的边角,脸微微发烫,隐隐觉得他还有话要说。
“昨晚我的解答还有不清楚的吗?”他没有坚持到最后就睡着了,不知道她是否满意。
见他话锋突然一转,微微纳闷,可还是正儿八经地思索了一下。
从两年前在医院的初次相见,到飞机上的再次相遇,再到追去吉林,她想知道的渊源和经过都交代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事,就睡着了。
虽对于调查她家地址这一点颇有微词,可在虎跳峡,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他救了她。
所以这件事就算是结了。
昨晚她睡得很少。
一是因为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感觉很奇怪,一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际遇,好巧的缘分。
原来,两年前,他们就已见过,还是在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地方。
而她那个很难宣之于口的秘密,他也早已知晓。
一夜翻来覆去,时而小心翼翼地听他的呼吸声,时而细细回想着这些天的事儿。
迷迷糊糊间,就到了新的一天。
见她思考完了郑重地点点头,安沐阳笑笑,缓缓站起身,停顿了几秒,弯腰整个人朝前倾,身子越过了半个桌子。
脸停在了她的斜上方,眼神里微微闪烁这某种讯息,暗浓炙热。
根据小夕后来的描述,只见两人当时脉脉含情地相望。其他的杂吵声丝毫没有让他们的视线挪开半分,如漆似胶。
两人一上一下皆是最完美的45°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堪称完美。
平日冷清清地美人儿脸上挂着红扑扑的小女儿的羞涩,那叫一个娇媚。
男人自是把持不住,嘴角斜斜一笑,头一低,吧嗒一下,唇对唇,亲上了。
时间好像如一个世纪之长。
茶楼里的人瞬间跟打了鸡血一般,员工和客人一同嗷嗷嗷地又是拍桌子又是喊。
小夕兴奋地竟然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结婚!结婚!结婚!”
莫笑颜蹭地站起身,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