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走到终点,然后再徒然原路折返。没有目标,甚至没有趋向性。只是选择盲目流浪,辗转流离,带走内心的寂寞与茫然。
她在超市里找到了椴树蜂蜜。他会去接她,她耐心的等待。
“我最喜欢逛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和超市。不用和人讨价还价,可以随心所欲的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的性格淡然安宁,内心保守谨慎,偏于孤僻。一向讨厌在商场里为了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与人讨价还价。“我们去那边买酸奶吧。”她推着手推车自顾自的往前走。这样的场合,他们通常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走在前面,他在后面,对彼此之间的关系有种讳莫如深的默契。一回头,却发现找不到仕诚了。超市里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声音纷杂。明明他刚才还在,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她兀自结了帐,只买了两大罐蜂蜜,出了超市。他已经安然的坐在车里,抽着烟。
“刚才在超市,恰好碰到一个以前的下属。”这个城市真是可大可小。对于北北而言,每天要乘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去上班,她总是想,住在小地方也总有小地方的好处,至少上班不用这么累。对于张仕诚而言,这个城市真小,走到哪里都是他的熟人,要时刻提防着半个人类似的。
苍白无力的解释,她沉默以对。他对自己的有所保留镇定自若。也许他并不是在做解释。他只是告诉她一个事实,让她看到结果。她是一个具备自我意识以及认知性的成年人,选择这条路,就该明确其中隐藏的突如其来的伤害,她必须接受。他的逃避将她刻意抛在脑后的现实全部推置眼前,一一呈现,不断刺激她无所适从的心。她看不到他对感情的担负与尊重。他只是不愿,或者他,身不由己。
那一年英语演讲比赛之后,校园里总是能看到一诺牵着她的手招摇过市。她是系花,英语演讲赛拿了全院的第一,写的一手好文章,屡见报端,是学校的播音员,每天中午和下午吃饭的间隙,全校的人都能听到北北悦人的声音。她是宋一诺的女人,他有什么理由不骄傲呢?“最好的人生,就是在长大之前遇见彼此,然后结婚。北北,你给了我最好的人生。”他在玉兰花树下拥吻她。那是她的初吻,她听到玉兰绽放的声音,缓慢而清脆。微风滑过皮肤,清清凉凉。一诺的双臂结实有力,胸膛宽阔温暖,他身上散发着质朴迷人的气息,让她沉醉。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当为自己庆幸。” 沈从文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了最美的张兆和,穷尽了自己的一生去爱这个女人。宋一诺的确比张仕诚更有资格爱北北。
谁是谁的沉沦(二一)
“我们去吃饭吧。”他试图将她揽在怀里,北北侧了侧身,扭头看向窗外。他悻悻然的驱车开往南郊。那里有一家鱼是北北最爱吃的。除了鱼之外,她几乎素食。他说,以后我要每天带你去吃鱼,让你胖起来。她当他是玩笑话,他每天都有应酬不完的饭局,也许没有更多的时间匀给她。她在他这里没有需索,也不表白,表白是变相的需索。即使偶尔觉得委屈,知道自己要什么,可她不说。不是让他猜不透,而是不想她的存在,带给他不必要的麻烦。他已经完全得到她,她的温驯顺从,她的自我放低,是心甘情愿的沦陷。也许他爱她,爱的自私而无奈。他说,北北,你总是让我猜测。他耐心观察她,她的口味,她的喜好,她的一切的一切。她是个惯于隐忍的女子。
开到南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子停在了桥的对面,他们走过去。夜风清凉,北北穿着白色的七分裤,光脚穿了一双蓝色的细带麻编凉鞋,她很喜欢凉意款款的初秋。倒影在河面上闪烁的霓虹灯,像各色的涂料盒。远处天边偶尔有蓝紫色的闪电,像一条条小蛇一样迅即掠过,继而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快下雨了,这个城市的初秋总是雨水丰沛。
仕诚走在前面,他们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她借着夜色看着他远去的微偻的背影,心中飞翔盘桓许久的鸟,突然收拢了翅膀,想要停歇。遥远的天边,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北北,不要停下,要上路。拣尽寒枝不肯栖,如今这颗大树底下,被保护起来的是一个无辜的女人以及他们年幼的孩子。她,始终还是那只流浪的鸟。
还未走到餐厅门前时,已经看见张仕诚走了出来。她停了下来,往回折返。雷声愈来愈紧密,步伐也愈来愈快。她径直奔走到桥头,风扑打在她的脸上,她终于没能忍住,哭了起来。
他跟了过来。“丫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这么巧,到哪里都能遇到熟人。我的一个朋友恰好也在那里吃饭,我们换一家餐厅。让你受委屈了。”他伸出手臂拥抱她。她却兀自蹲了下去,双手环抱着,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腿上。这样的日子不是她要的,她却这样选择了。她要如何为自己极力需索?无理取闹,还是据理力争?所有的现实摆在面前,前前后后,丝丝缕缕,她在独自一个人时,都想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他需要她的克制与隐忍,需要她的聪敏与理解。他需要找到各种借口来平衡生活中所有的关系。他需要做到无懈可击来维持和平假象。在一起时偶尔他的妻子打来电话,沉闷缓慢的音质。他会说,我在开会,我在和朋友一起吃饭。诸如此类。说的不慌不忙,应对自如。挂掉电话面对她时,他会迅速又重新回到自己该有的位置上。他这样一个人男人,北北除了安静隐匿的守在他身边,倾心爱他之外,还能要什么?
选择自身具备杀伤力的生活,本来就是一种自我毁灭。那些伤害隐匿在暗处肆无忌惮的发酵,潜伏着,等待好时机发起最猛烈的攻势。它们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却又出击有力,让人无可逃避,无从还手,只能承受,疼痛来的强烈而持久,足以窒息。选择一种生活的同时就该明白自己的承受力。
有时候爱并不坚强,也不高尚,甚至不光明。在暗处孕育起来的不仅仅是爱情,同时还有林林总总来势汹涌的伤害,可以瞬间吞噬掉爱情表象下两颗彷徨而敏感的心,等到潮水退却,曾经的欢愉被洗刷怠尽,脆弱,无助,疲惫,眷恋,便被暴露的一览无余。唯一可贵的是相互坦城,真实无欺的面对彼此。其实都是命运摆布下的无辜受害者,是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本身就是残酷,无情,面目狰狞且不讲道理,杀人于无形。
“也许今天就不该相见。如果我们没有遇到彼此该多好。”
“你后悔了吗?”
她独自坐在车的后排,仰头靠着。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对于命运的安排,我们还有权利说不吗?遇上了,相爱了,转身了,离开了。从相知相许再到形同陌路,不过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却要搭上一世的爱恋。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雨。她看不清楚这个世界,却希望大雨能把自己冲刷干净。雨刷不断把淋在玻璃上的雨水刷去,清晰了,模糊了,又清晰,又迷糊从开始,她就没想过要破坏。这个社会有它既定的规则,被破坏,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样的感情也是要被诅咒的吧。被束缚,被压抑的感情会让人觉得安全,比如他们的一纸婚约。和一诺在一起,会更可靠更现实吧。
一而再,再而三的现实与他的逃避,让她更加清楚自己的处境,暴烈之心突起。突然,她开了车门,冲了出去,不断向前奔跑。他在身后追着她。她觉得很累,却无法停止,终于摔倒。雨水滂沱,空气清凛。整个人已经被淋透了,薄薄的衣衫紧紧的贴在她略显单薄的身体上。她觉得浑身冰冷,手心却发烫,磕在一块碎玻璃上,不断的流着血,混合着雨水,浸在她白色的七分裤上,匀染出浓烈鲜艳的花。
他将她从泥泞里横抱起来,她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温度。雨水冲刷过的脸庞,看起来更加清晰。她抚摸着他脸上的纹路,时间留下的印迹。浓郁冷峻的眉,他自有一种锐气在。她说:仕诚,你会陪着我一辈子吗?
“傻丫头,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他仍旧模棱两可。
“我老了,也许不能陪着你一辈子了。你还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以后你还会遇到别的人,比我更值得你爱的人,你会爱上他。他会陪着你一辈子。”
她爱他,她要他一直陪着她。她只是希望,所有她爱的人,都能够陪着她。
谁是谁的沉沦(二二)
他总说,我老了。北北想,他是认命了。他丢不开现在,许不了她未来。这个世界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有太多无疾而终的感情。未来无可预料,也无以为继。
我爱你。她说,这是一条漫长无边际的旅途,没有终点,因而无法抵达,势单力薄,却走的心甘情愿。欢日尚少,戚日苦多。
他说,我可以给你时间,物质,爱。可是无法与你确立一段合法的被保护的关系,我没有能力保护你,让你不受到任何伤害。
她会在深夜的时候爬起来写日记给他,有时候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就不断的写下他的名字:仕诚。也许此刻他已经在妻子身边,安然入睡。他会不会有梦,梦里会不会有她?因为太想念,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内心有太多不甘,却无法与时间赛跑。她整整小他12岁,他可以做她的叔叔。她爱他,内心激烈狂热,见到他时分外晴朗愉悦。她恋慕着这个男子,显得笨拙而幼稚。
过马路的时候,仕诚伸手揽住她的肩,他教她怎样过马路。一诺总是牵起她的手,不会告诉她怎么过马路,他说,我不会离开你,我要一直牵着你的手,陪你过马路。在他的手心里联结着他曾经对她许下的一生一世,她只需要信任与追随,仅此而已。她一个人站在马路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紧张不安,会突然莫名的流眼泪。从偏僻的农村迁到繁华的城市,从疼爱她的奶奶身边寄养到脾气暴烈的母亲身边,这中间没有任何赞美与鼓励的过度,只有指责和谩骂,以至于成年之后,她始终对城市的马路有恐惧之心。她曾经因为看到呼啸而来的汽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导致妈妈受到责难,回家之后被她打的浑身疼痛难忍。仕诚会选择告诉她过马路的注意事项,教她成长,帮她一点点克服心理障碍。而一诺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尽力宠爱她,即使惯坏她也无妨,他是要她离不开他。北北站在路边伸出手去,却没有可以牵起的手,顿在风中,直至冷却,他在哪里。内心瞬间变得暴戾而执拗,像个因为不安而极度渴望拥抱的孩子,却孤立无援。
有不可声张的秘密,却始终不能成熟,需要诉说。不能被搁浅,不能被放逐,她始终站在一个地方静默的等待,满载而归的收获,抑或,忍辱负重的成全。
距离一诺要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的心却越走越远,仿佛被放逐在浩瀚无际的大海,她不知道她将飘向哪里,却无法靠岸。
她说,仕诚,我要离开你。
他说,这是你的权利,你有选择爱的资格。
他不留她。她想极力从他口中得到一句不舍,也许她就会飞蛾扑火。可是他不会说,她知道。他把她拥在怀里,揉着她海藻般柔软乌黑的长发。他说:丫头,我爱你!他清楚的知道她的软肋,他轻易就可以触痛她。她的心被一个迎面而来的浪打翻,沉溺在海底,她要窒息了。
她发信息给一诺说,打算为爷爷奶奶上坟,希望他能一同前往。她想放下所有的防备,告诉爷爷奶奶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不怕被责怪,不怕被抛弃,是她最稳妥的诉说。不被出卖,不被揭发。在他们面前,她只是个年幼的孩子,可以犯下任何错误却不必有所担当。她只是需要爱,强大而持久的充分善待。因为幼年时的缺失,年长后不断的需索,却不懂得如何适可而止。
其实她是个温顺的孩子,遇到仕诚之后,内心的温柔和顺澄澈分明的表露出来,干净清朗。那一日,她伏在他身上,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想说,仕诚,倘若我听话,你是否会给我所想要的一切。一样一样的拿给我,直到我死去。却始终缄默不语。深知纠缠在这样一场不明不白里,是隐秘而欢愉的羞耻。
她想与仕诚结婚。她从小在不同的人身边生活,从未与人建立过稳定的关系,长久的感情。在不断的辗转流离之后,她能守住的,能凭靠的,不过是她自己,企图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对不相干的人,她可以做到独善其身。对深爱的人,又会毫无保留的完全交付。她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