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的。这样可以将她赢回。这样可以将尊严找回。”后来他回想起来,那正是撒旦的声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清楚地听到了撒旦的声音。
他拿起了那张房卡。
后来的事情,他再也无能为力,唯有跟随体内那股原始的能量冲动而行。夺取的能量,牺牲的能量,生与死的能量。这能量挟裹着他进行暴力的征服,以找回他作为男人的气概与尊严。但这注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争战。
他从那短暂的虚无与幻梦中醒来,看到床单上大片的殷红血迹,他心爱的女子不知去向。他顿然醒悟,却悔之晚矣。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知道自己终于真正地、永远地,失去了她。此时,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唆使他犯罪的女人,悲愤不已,又痛悔难当。他克制愤怒,只不住地追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对我下了药。为什么?呵,原来还不算糊涂,没有忘记她请他的那杯咖啡。但那又怎样?这愚蠢的懦弱的男人,自己欲念大作,行了丑事,却怨怪别人。Evelyn轻笑,“你得到了好处,却要装成圣人,把过失推到别人身上。”她说:“你谁都怪不到。要怪,只能怪你心中的魔鬼。”的确。催情药也好,致幻剂也好,若是心中没有魔鬼,又怎能犯下残暴罪行?在那一刻,他丧失了理智,甚至带着一股自毁的激情,听凭心中的魔鬼做主。他痛苦地垂下头,哽咽起来,“你也是女人,为什么这么残忍,这么毒辣?”他说:“你知不知道,简汐当时怀着身孕。她说她怀孕了,可我不信。”他说:“我完全失控了。她流了那么多血,那么痛苦。她求我,说她怀孕了,可我就是不信啊,直到看见那么多的血。”他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苏简汐在哪里?我想见她一面。”他流着泪苦苦追问:“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或者,你未婚夫一定知道。请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只想再见她一面,请求她原谅我。”
男人在她面前的崩溃,让她心中产生疼痛的快意。她不是世上最不幸的人。她不是世上最没有尊严的人。她忽然可怜他,轻叹道:“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是欧阳元深的未婚妻。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和你,和苏简汐,也没有任何关系。”“那你是谁?”男人惶惑。
“我是谁?”她凄凄一笑,颓然道,“我不过是听差办事的小卒,低贱卑微的使唤丫头。这世上,你是什么人,就永远是什么人。不要相信努力可以带来改变。不要相信运气。不要相信童话。不要侥幸。你我都一样。”她又说:“不要觉得我是坏人。我不是。更坏的人你还没有见过。更何况,这世上没有坏人,也没有好人。每个人都只是混一口饭吃而已。只不过,有人为了事业,有人为了爱情,有人为了面子,而有的人,以控制一切为生存之本。”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和她一样无望的人。不知谁比谁更可怜。
她说:“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苏简汐在哪里。”男人痛苦地垂下头,把脸埋进掌心。
就在这一瞬,她动了恻隐之心,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过一沓纸巾,拿出笔在纸巾上写下了一串地址。
“这个地址,是前不久欧阳元深安顿苏简汐的公寓。我不能确定她现在还在不在那里。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分手。你可以去试试运气。”她把写有地址的纸巾递给他。他接过,纸上赫然可见“听海苑幢”。这一行字飞舞而张狂,不像出自女人之手,倒像是男人的字。
窗外下起了大雨。李安航不再耽搁,拿起字条匆匆奔入雨幕中。
Evelyn转脸看向雨夜中的万家灯火,怔怔发呆。她手中剩下的纸巾,上面有隐隐的凹痕。写字的时候太用力,刻到了下一层。她用指尖轻轻抚摸那些字迹的凹痕,无声地苦笑起来。她已分不清工作和生活,分不清虚假和真实。
模仿那个人的字迹,练出一手以假乱真的书法,写下那张罪恶的字条,放到那个无辜女子的桌上。多么漂亮的活儿。她简直可以胜任特工或者间谍。
她到现在还记得练字的那些日夜,想起来心头还是一阵阵酸涩的疼痛。因为她到现在还是分不清楚,自己如此刻苦地练习,是为了完成沈庆歌交予的任务,还是真心爱慕那些字、那个人。
她心中泛起无法抑制的悲凉。沈庆歌让她去干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并非不情愿,也并非只为了钱。她是有私心的。她不知道沈庆歌是不是默许了她和欧阳元深上床,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一时那一刻,曾经遥不可及的男子这样靠近她,满心伤痛,无比脆弱。他需要她的温柔,要从她这里得到慰藉。她有什么理由拒绝?是的,她一直爱他,如她自己所定义的,痴心妄想的爱。她为沈庆歌做事,应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她是一个好雇员。但她是有私心的。人心似海。谁又能够测度?元深是情场老手,她并非不知。但那样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注视着你,那样一双性感的手捧住你的脸,让你无法不相信,那一刻,你的模样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令他永世难忘。你也无法不相信,那一刻,他是真的爱你。
这可耻的幻想,终被他清醒后的无情击碎。
他不爱她,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无。她笑自己。的确不值得怜悯。是她自己作践自己。幻想什么?取代沈庆歌,嫁入豪门?还是取代苏简汐,成为他心底永远的伤痛?不。她连取代那个叫夏悠悠的小婊子的机会都没有。
呵,多么可悲,她居然曾想过,即便他要求她做情妇,她也甘愿。可他对她,连这点兴趣都没有。她还不如一个贪慕虚荣的小婊子。
泪水轻缓地滚落,凉凉的。怎么说,她也是青春年华,娇美容颜;怎么说,她也是名校学历,海外归来。怎却落得连一个小婊子都不如?
当然她也知道,感情从来都不讲这些的。男欢女爱更不讲这些。要怪,只怪时间不对。若是早几年,再早几年,她有没有可能成为
他的苏简汐或者夏悠悠?甚至是那个林冬月?她再笑。不,不,还是算了。成为她们有什么好?她们都快乐吗?得到一个出色男人的心,或是一时的垂青,又有什么意义?她们个个都痛苦,没有一个幸福。所幸,她不是她们。她还能重新站起来,走出这梦魇。
李安航在夜幕中开着车。细密的雨丝在城市的霓虹与路灯下发出闪闪银光。他手中捏着那张纸,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潮。那张纸上,记录着简汐最后的居住地址,他能够找到她的唯一线索。此刻,他捏着纸张的姿态,犹如捏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要去完成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忏悔。
在这座庞大的、黑暗的城市里,这样的姿态充满绝望。车被随意地停靠在路边。他只身走进雨幕中,没有打伞。黑色的大铁门前,保安将他拦下,需要查看证件。他看都没有看保安一眼,随手掏出口袋中的一沓东西塞进保安手中——钱包、身份证、教师证、银行卡。所有的东西,统统拿去。他脚步不停,径直往里走,不理会保安在身后喊着,要将多余的东西还给他。所有这些支撑他在世为人的物件此时都显得毫无意义。
电梯内明亮而温暖,与外头整个潮湿冷硬的世界迥然相异。他浑身湿透,衣服滴着水,弄脏了地毯。他从电梯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而无望的脸。
电梯平稳而迅捷地抵达了十八楼。走出去,他看到一扇敞开的房门。门上的烫金大字写的正是。门开着,房里却似没有人。灯没有开,黑漆漆的。也没有任何声音、任何动静。这里幽暗、寂静、荒芜,非常惊悚。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这陌生的房子,犹如走进深暗无底的远古洞穴。
这个房子里出过什么事情?他心头掠过一抹忧惧。
他在某一时刻停下来,隐约感觉到屋中有人。借着窗外忽一阵的电闪雷鸣,他看到靠窗的沙发里坐着一个人。是一个剪影。却足够看清,是个高大的男人。
雷电停下,雨声隆隆。他看到黑暗中一点红光明明灭灭。男人手中夹着烟,却不抽。他就那样坐着,纹丝不动。面前一地的烟头。
元深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不速之客。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好几个钟头。从傍晚到现在,他一直是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这样坐到死。
中午和夏悠悠在机场见的最后一面,悠悠说的那些话,让他重新审视了这几年,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来,自己的感情、生活,以及所做的选择。一些他不愿面对、不愿正视的问题,被撕去一切伪装,摆在他面前。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懦弱和自私,伤害了许多人。并且,正如悠悠所说,最爱他的人,受了最多的伤。
那夜决然离去之后,他以为自己动怒过、流泪过、酒醉过、放纵过,便可将伤心事抛诸脑后,无论孰是孰非,他都可以彻底放下那段情,忘记那个人,如四年前一样,远走他乡,了却余生,可他没想到自己到最后一刻仍是做不到。
明天他就要走了,去美国,或许永远不回来了。无法控制地,他想念她,想再见她一面,无论她是否骗了他,无论她怀着谁的孩子,让他再见她一面就好。
可她不在这里。
屋子空空荡荡。这间他们相处了十天的屋子,曾经装满了快乐。他
们唯一一段真正快乐相守的时光啊。可眼前只有满地狼藉,他暴怒后的杰作。他不能想象她离去时是怎样的伤心与绝望。痛悔的情绪如洪水般淹没了他。
最爱的简汐啊,就算她骗了他,一定也有她的苦衷。或许她缺钱,或许是那个男人逼迫她这样做。她从来不是爱钱的人。她一定是不得已,一定是不得已。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那样粗暴地对待她。看看地上,砸碎的电脑、满地的书、大束的玫瑰花,已经全部枯萎。还有那个水晶球,简汐珍藏了多年的信物,也摔碎了。满地玻璃碴儿。她的心,一定也碎了。她是怀有身孕的人,两个孩子在她腹中啊。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总是孩子的母亲。他怎么竟那样凶她?万一有闪失,她会怎样?他无法想象。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怎么样了?她去了哪里?他一遍遍拨打她的手机,却是永远都无人应答了。她一定,一定,是伤透了心了。脚步响起的一刹那,他以为她回来了。疲惫引发了迟钝。也就在迟钝的一瞬,他察觉到了,这来者的步伐和气息,属于一个男人。他没有抬头。除了简汐,他无力抬头去理会。直到来者走进了房间,走到了他面前。他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垂首坐在沙发中,一手撑着头,一手夹着烟,眼望着沙发前一小块地面。虚无而荒谬的感觉,在黑暗中蔓延。烟头烧到了他的手指,他下意识地丢开烟。这时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李安航。
半年前,圣诞节,伊甸岛,大雨中,那一幕两人都难忘。这一刻,李安航站在这里,看着面前这个叫欧阳元深的男人,他的敌人,还有满地狼藉,心中唯有一个想法:简汐怎么了?
他们吵架了?是为了那件事吗?如果是因为那件事,他更无法原谅自己。可现在简汐在哪里?她有没有受伤,是否安全?他想问。但看着沙发里的这个男人这样安静,这样颓废,浑身都是消极、漠然,还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他一时无法开口。他本是整件事的受害者,可如今却成了罪人。一个罪人,一个闯入者,有什么底气来兴师问罪?
这时,元深慢慢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他缓缓地踱步,缓缓地走到窗边。他望着窗外,沉默许久,缓缓吐字,“你幸福吗?”幸福?李安航抬起头来,望着元深的背影。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幸福的问题。这个问题太奢侈了。他说:“自从你出现,就没有幸福可言。”呵,元深默默冷笑,转过身来看着李安航,轻轻问道:“你们缺什么吗?缺钱?缺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们。”一片沉寂。李安航苦笑,“我们?有你在,哪里还有我们?”元深不理,继续说道:“你们的孩子缺什么吗?两个孩子,是不容易。你们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们。只要你们能幸福,只要她能快乐,我愿意。”“孩子?”李安航看着元深。简汐腹中的孩子没有流失?他感到欣慰,又顿觉诧异——我们的孩子?简汐分明在那之前就已怀孕。他看着元深,字字清晰地对他说:“孩子不是我的。”这短短六个字,像一声惊雷响在元深的头顶,令他全然呆住,无法动弹。他感到一个真相在慢慢逼近他。他对那真相感到恐惧。
“孩子怎么会是我的?”李安航低下头,艰难地说道,“那天我昏了头,她拼命地求我,对我说,她有身孕。我不信,仍去伤害她。”他说着哽咽起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