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有着许多的疑问,然而,在他飞车赶来的一路上,他已经把一些事情想过了。简汐,她怀上了他的孩子。情人节的那一次未完成,带来了如此意外的结果。简汐一定是留下了孩子。她说过,她想生一个他的孩子。这三个月来,她从未与他联系,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他了解她,知道她是这样的个性,说好不再介入彼此的生活,她就说到做到。她宁可独自承受压力,也不愿来麻烦他。可是今天,她终于与他联络,一定是因为她碰到了大问题。那是什么?是什么让她独自躺在病榻上哭泣,或许已经不难想象,那也许是很多女人在怀孕的前三个月都会经历的恐怖。
此刻,她似乎是睡着了,并没有察觉到他走进来。他轻轻地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她身上的被子没有盖好,他轻轻地为她掖好。又看到窗户开着,阵阵夜风吹进来掀动窗帘,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把窗关上。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很轻很轻的抽泣声。转过身去,他看到病榻上的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轻轻抖动。她闭着眼睛,却并没有睡着,双手紧紧抓着被沿,抵住胸口。她哭得极其压抑,极其悲伤。
他心痛如绞,快步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他手中颤抖,她哭得很剧烈,却也很安静,这安静之下蕴藏着无法言说的伤痛。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忍问,什么都说不出,只想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给她安慰。
他在她身旁躺下,伸出手臂从后面抱住她。他围绕着她,他用身体温暖着她,用他宽阔的胸膛给她支撑和依靠,让她释放她的痛苦与哀伤。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的抽泣渐渐停止下来。他听到她虚弱地说:“今天上午,你怎么没有接我的电话?”她的声音里并没有责问,有的只是绝望的苍凉,还有一丝认命的无可奈何。她想,他若一早接起裴芳拨过去的那通电话,或许也不会有当天下午的那场误会与骗局,她和腹中的孩子也不至遭受这一场劫难。但谁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不能够埋怨谁。
他一直沉默着。电话,那个电话,他回想着,怎会被挂断?他根本没有接到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因果。他无比内疚,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更用力地抱住她。他不知如何才能弥补自己的罪过。因为用力,因为心痛,因为克制,他的手臂和身体都在轻轻地颤抖。她感受到他的悲伤,还有他无言的自责,也就不再需要他的解释。一切都释然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像是在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这一夜,因为两人的相伴,不再苦涩,不再漫长。
晨曦透入窗户。早班的医生进来告诉简汐:“B超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你是第一个。”医生翻看病例报告,又看了元深一眼,“虽说这种时候对你们做父母的来说非常艰难,但你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简汐和元深相视一眼,都不作声。元深拉住了简汐的手。
八点整,他们一起去超声室。等待的时候,他搂着她,安慰她,“先兆流产并不可怕,只要注意休养,很多人后来都平安的。不要害怕,孩子一定没事的。”简汐望着元深,怔怔地呆住了。先兆流产?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昨晚他给她打电话,又赶到医院,她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了,她如何受了骗,如何受了伤,她以为他全都知道了。他总是什么都知道的。可这一次,他竟然不知道,以为她遭遇的只是普通的先兆流产。
“你怎么了?别紧张,有我在,孩子一定没事。”他还在安慰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泪水再次盈眶。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要不要诉说自己经历了什么?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倾倒而出,将会怎样?他一定会气得发疯。不知多少人会遭殃。他会杀了李安航,一定会的。虽然此刻,她也恨李安航,可她不希望元深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她含着泪,对他扯出微笑,“我不怕,孩子一定没事,我知道。”他们走进超声室。简汐照医生指导在床上躺下,元深陪在一旁。
医生用探头在简汐裸露的腹部来回滑动,仔细检查。屋子里静极了,只有机器设备发出轻微的震动和噪音。简汐和元深都看着医生,凝神屏气,等候结果。
很快就将有一个答案,他们的孩子,还在不在?他们焦灼地等待着医生的宣判,心跳得像打鼓。可医生一言不发,只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表情严肃。
检查持续了十几分钟,全部结束之后,医生才终于开口说道:“孩子是好的。”这一句救命的话简直有如天使传来的福音。简汐和元深同时松了一大口气,拥抱在一起。紧张和恐惧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简汐紧紧地抱住元深,又哭又笑。就在这时,医生说了一句更让他们惊讶的话,“还要恭喜你们,是双胞胎。”双胞胎?两人顿时呆住了。
打印机发出嗞嗞噪音,吐出一张检查报告单。医生见多不怪,很随意地将报告递到他们面前,口气平淡地说:“可以了,走吧。”同时喊下一位病人进来检查。
他们走出超声室,迫不及待地查看报告。白纸黑字赫然如下:
超声描述:宫内妊娠,宫腔内见两个胎儿雏形,中间见分隔。均可见胎心搏动,可见两胎儿四肢雏形。胎儿一双顶径后面还有一串详细数据,描述两个胎儿的大小、胎盘的位置等等。简汐一时无法细读,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两个孩子?她竟然怀上了两个孩子?在经历了那样大的伤害之后,两个孩子竟还都好好的。她抱住元深,喜极而泣。
元深拿着报告单,将上面的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他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种温暖的感动包围了,轻轻地战栗。
他们两个就这样久久站在医院的走廊,相拥而笑,又相拥而泣。他们被这从未体验过的巨大幸福与快乐包围着。
最初的震撼与喜悦过去之后,元深静下来,感受到了哀愁。
他不能陪伴简汐太多时间了,他甚至无法等到两个孩子降生。这对简汐和一双孩儿来说,太残忍了。幸福如此短暂。待他死后,他们怎么办?纵使他能留给他们一些钱,甚至是不少的钱,可没有他,他们又怎
能幸福?
简汐只沉醉在喜悦中,望着他的目光里全是感动与盼望。他不忍流露自己的哀愁,微笑着拉起她的手,问她,饿不饿,是先去吃饭,还是先回家休息?
吃饭?休息?她愣着。她还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接下来要去哪里,该怎么办。
叔叔家是不能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也不能回去,李安航会找到她。她不想再见到他,不能让自己和孩子再受到伤害。如今的情形下,她应该找一处无人打扰的栖身之所,静养保胎。也许可以去找一家不贵的小旅馆先安顿下来,她略有一些积蓄,撑过保胎这段时间应是够了。
元深看简汐犹豫,便不等她的意见,直接给彼得打了个电话安排事宜,然后就带她上车,擅作主张把车开到市区一处唤作“听海苑”的公寓楼前。
复式公寓宽敞整洁,楼上楼下共六个房间,保姆厨师都在忙忙碌碌。
元深领简汐去主卧,床上已铺着整洁的被褥,衣帽间里挂满当季服饰及孕妇装,从内衣到外衣,全是简汐的尺码。卫生间里,毛巾、浴袍、睡衣也都已洗净烘干,随时取用。他告诉她,这里就是她的新家,她可以在这里安心休养。简汐了解元深,知道他做得出极浪漫的事情,但还是被这样的宠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感情上,简汐是那种纯真而痴情的女子,对元深怀有深深的眷恋,但在理性层面,她又是个坚韧且人格独立的女子。她早已做好准备,独自生活,独立生养,自己为自己负责,她从未奢望得到这样的照顾。但见元深态度坚决,她也就不再与他争执。她刚刚经历了大悲大喜,又难得与元深重逢相聚,便暂且答应住下来。
元深心情极好,陪着简汐一起收拾,又差人去买了他自己的衣物用品,表明了他要和她一起在这里常住下来。简汐心中有一点不安和疑惑,但这样快乐热闹的时候,她不想煞风景,便什么都不说也不问。
佣人们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用心照料孕妇,煲鸡汤、熬燕窝粥。
面对如此周到的服侍,简汐很不习惯,但见元深殷切,便听他话,顺从地喝汤、吃粥、卧床静养。元深让她先不要去公司上班了,她也答应下来。
当天两人就在这个临时安顿的新家住下来。
简汐实在不习惯有那么多人在身边,说怀孕其实也没什么,她一直自己照顾自己,乐得自在。元深拗不过她,到了晚上就让听差的都走了。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这里就更像一个真正的新婚夫妇之家了。他们一起躺到床上,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震惊得难以入眠。
仅在二十四小时前,他们还各自陷于莫大的孤独、恐惧与悲哀中,而此刻,他们竟团聚了,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他们成了一个家庭。
家庭,他们梦寐以求却从来不敢奢望,也无法企及的词语。如今这样的四口之家,是臆想,还是幻觉?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听着彼此的心跳,想抓住这一刻的真实。这相聚可以持续多长时间?这份安宁美好,是否可以不被打扰?
两人的电话几乎同时响了起来。简汐的手机上,来电者是李安航。他还想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直接关掉了手机。元深这边,打来电话的,自然是沈庆歌。昨天夜里,元深丢下沈庆歌,独自离去。沈庆歌彻夜不眠,等着元深,却没有把他等回来。他在两人缠绵之际丢下她离去,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她不眠不休,枯坐等他,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从未发生过。沈庆歌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这一夜开始,发生了某种实质性的变化,一种无可逆转的变化。天亮了,她振作精神,梳洗打扮,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投入日常工
作,吩咐佣人收拾整理,打越洋电话确认婚礼细节。一切都照常进行。她在心里打了一个赌,她知道自己绝不会输。这一天就这样过去。天再次黑了下来。她心中的希望也一点点黯淡下来。
元深消失了二十四小时。没有电话,没有解释。此刻,她独站窗前,望着这片华美的庭院,心中的悲凉一寸寸地蔓延。一股泪意涌上眼眶,无声无息地汹涌起来。她克制着,拿起电话,拨了元深的号码。她准备了一副温柔的嗓音、一套循循开导的说辞,她不相信她会输。但是,元深没有接听她的电话。
元深只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搁置得远远的。一盘棋到了关键时刻,突然有了戏剧性的转变。棋逢对手不可怕,至多战事绵延,拖拖沓沓,也总有见分晓的一天。可如果有人中途退出,一盘棋便下不完,分不出胜负了。沈庆歌听着电话中无人应答的提示音,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被遗弃在棋盘前的人。她走了再多的奇招、妙招、险招都没有用,对手不陪她玩了。她心底翻滚的妒与恨无处排解,眼中无法遏制的泪水终于滚落。
夜深了,一切归复安宁。元深与简汐各自关掉手机,重新躺回床上。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爱你们。”她闭着眼睛,埋首在他胸前。这一刻,她什么都不去想。把所有的顾虑都抛到脑后,她只贪恋这一刻的甜蜜相聚。她要深深地铭记这个夜晚。因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
第三天,元深仍没有回去。沈庆歌独自走了,临行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我到美国等你。婚礼的日子你知道。请柬也都已发出。但愿你不会失了体面。
元深读到短信,什么都没说,关掉了手机。
在简汐面前,他丝毫没有流露心绪,但他心里是乱的。
自从得知简汐怀孕,他的心就乱了。所有的约定和计划全被推翻。
他本不想拖累简汐,可他已经拖累了她。他并没有真正去占有她,可她却怀孕了。接下去无论他再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她将为他生下孩子并将成为单身母亲,是既定事实。他自责,终究还是害了她。弥补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让她快乐,给她照顾,给她钱。他甚至想到,和她结婚。
可结婚又如何?不多久亦将天人永隔。结婚只是一个形式。简汐她是否需要这样的形式?他不知道。单身母亲,或者寡妇,哪一个更幸运些?他也不知道。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活着的每一天里,好好爱她。
所有这一切,简汐又何尝不明白?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