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盛宁硬着头皮,端着托盘敲门,“用膳吧。”
盛世尘头也没抬,“我不想吃热菜,换成冷盘吧。”
分明还是没消气。盛宁嘻嘻笑:“今天风凉,冷菜伤胃,还是吃热菜的好。”
盛世尘抬起头来,淡淡然悠悠然的说:“换冷菜。”
盛宁站住脚,停在门口,一只脚踏在门里,一只脚还在屋外。过了会儿,他小声说:“是,我这就去重做。不知道先生想吃什么菜?”
盛世尘恬淡的一笑:“你拣时令的做吧。”
盛宁那个郁闷,简直没法说。但也有人不郁闷,比如小丁。撤下来的菜多半被他端了去,呼朋引伴,大家一起享用盛宁精心烹调的食物,却连半分同情心也不分给他。
不过,小丁倒是问过,盛宁到底是做错什么事,把先生得罪的这么厉害。
盛宁当然不会被他问住,轻描淡写,就把小丁的注意力引到旁的事情上去了。
盛宁掩门出了院子,小丁就满面堆笑迎了上来。“少爷好,少爷早,又送饭呢?今天做的什么?”
盛宁没好气:“松枝熏肉。”
小丁两眼一亮,手已经伸了过来,“庄主定是不喜欢我替你拿走吧。”
盛宁手上一轻,小丁已经连托盘一起接了过去,似乎是怕他反悔,退了几大步,转身儿就跑。
亏得盛计调教的他轻功不错,要不然,这样跑法,十盘菜也都给他颠翻过来。
盛宁再翻工,做的冷菜是乌梅豆腐。材料是已经预备好的,原来打算明天做,现在却只好先用上了。
豆腐在盘中呈现一个八卦的图案,白的是杏仁豆腐,紫黑的是乌梅豆腐,相济相成,看上去趣致之极,彷佛水晶美玉,白的细腻,黑的晶莹,相间相映,说不出的好看。闻起来一股淡淡的果香,浅浅甜香绝不腻人。
想必盛世尘再挑剔,这道菜,也舍不得打回头来的。
这道美食冰冷清甜,口感软糯滑溜,入口即化。再配了两样素菜,这一次他没有自己再去送,唤了一个盛心的小僮过来,命他把饭菜端了送去。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给原封不动打回来。
盛宁坐在地上削马铃薯的皮,心思全不在这上头。细长的薄刃像是自己有生命一般游走。忽然窗外有人赞了一声:“真是好刀。”
盛宁吃了一惊,转头看到杜清若站在窗子外头,忙站了起来。“杜姑娘,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中午那几样菜味道极好,我来谢谢你。”杜清若摸摸脸庞,“唉,可是这几天我的脸圆了一圈儿呢,不知道我走的时候,是不是胖的连轻功都用不了。”
盛宁一笑:“杜姑娘过奖了,妳不嫌弃就好。其实妳体态这样轻盈,一点儿也没有发胖。”
杜清若笑笑,走进屋里来,“是吗?你哄我开心的吧。你家先生会说话,你们跟着学艺,练的也很不差嘛。”
盛宁说:“这屋里暗,杜姑娘请到那边厅上去坐吧,我让人送茶点过去。”
“不用。”杜清若柳眉一扬,“我又不是来找你要吃的。怎么,我这个人看上去这么馋的么?找你除了吃就是吃,就不能有旁的事了?”
盛宁笑着说:“哪里。杜姑娘是贵客,我唯恐招待不周。杜姑娘有事,请尽管吩咐。”
“好,那你现在陪我去外头逛逛瞧瞧。我来这里好几天,成天闷在庄里,一趟都还没有出去过呢。”
盛宁怔了一下,“杜姑娘要逛街?请稍等,我叫人来陪妳去。”
杜清若两眼明亮有神,“不用旁人,你陪我就好。”
盛宁愣了一下,顺手在身上擦擦手上的水,“好,我去换件衣裳,请杜姑娘稍等。”
她笑的很得意:“哎,都认识了这么些天,还一口一个杜姑娘的喊我,太见外了。不如这样,你喊我杜姐姐,我喊你小宁,好不好?”
杜——姐?姐?盛宁干笑:“这个杜姑娘是我们先生的贵客,喊妳杜姑娘已经不恭了。再说,我”
“行了,我说行就行,大不了当着你先生的面不喊。”杜清若头凑过来。
她身材长%,而盛宁却是还未长开的少年身形,比她矮些。
“就这么定了。你快去换衣裳——要不要我帮忙?”
盛宁腾一声闹了个大红脸。
没,没搞错吧!
这个女人,居然,居然在在——调!戏!他!
盛宁捂着要冒烟的脸跑出来,速度简直像是在逃命,身后还传来那个女人猖狂的笑声。
天哪天哪,这什么世道!这女人比现代的豪放女还可怕。
他的小僮名叫小枣儿,远远的就从门里迎出来。
“少爷你怎么”
盛宁放下手,做个深呼吸,再做个深呼吸,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我要更衣,替我准备下,我要陪杜姑娘出去逛集市。”
小枣儿哦了一声:“小胡子,过来替少爷梳头。”一面自己去打开柜子取衣裳。
不用怀疑,小胡子也是盛宁给取的名字。两个小僮起初被盛宁威严的假相蒙蔽,不敢对这名字有什么异议,等到他们终于弄明白盛宁软弱随和的真面目,已经来不及。
这名字已经叫开了,大家都说好。当然好,又好记又好笑,怎么不好?
“算了,头别梳了,衣服就那件蓝的。去把抽屉里的钱拿来。”
小胡子把刚拿起的梳子又放下,“是。”去里间打开了盛宁平时放菜钱的抽屉,又回头问:“少爷,拿多少?”
盛宁没有好气:“都拿着。”
小胡子吓一跳。“这可有二、三百两呢,杜姑娘能买得了这么多东西?怕不把整个集给搬空了啊?”
盛宁叹口气。女人是种不可理喻的动物,她们对购物天生的狂热和偏执,是男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的。
把银票和碎银,还有两吊钱一起包好揣上,盛宁推门而出,步子迈的叫一个大,脸容叫一个肃穆,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烈士一去不回还的悲壮劲儿。
杜清若也换了件衣裳,竟然是给盛世尘新做还没上过身的一件儒生袍,领襟、袖口和下襬处都用浅绿的丝线绣出精致的连云锁纹,青丝在头顶绾起,打横别着衔月簪。簪子碧绿,发鬓乌青,越发衬的眉眼如画。
她个头原本就比南方这里的女子高,又习武,很有潇洒不群的气度,竟然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盛宁愣了了下,由衷的说:“杜姑娘,妳要是生成个男儿身,保准是个万人迷的翩翩佳公子。”
杜清若朗朗一笑,声音也拿捏起来,哑哑的说:“你可真会逗人开心。万人迷?呵呵。”
盛宁一伸手,“杜姑娘请。”
“哎?该改口了。喊我杜兄,我喊你小宁。”杜清若笑容可掬:“这下你可得听我的了吧?”
盛宁一笑:“是,杜兄先请。”
两人走在街上,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懒洋洋的,这时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已经走的慢得多,不像清晨那样来去匆匆为生计奔忙,小贩们半玻ё叛郏辉趺绰袅Φ恼嗅饴蚩汀�
盛宁才走了没几步,忽然杜清若喊:“小宁你来看这个。”
盛宁回头,是卖丝绦的。
买了十来根花样不同的绦子,再向前走。
“小宁你快看这个。”
是卖扇子的。
买了十来把扇面各不相同的扇子。
“小宁。”
这回是卖竹器的。
“小宁。”
卖绣品的。
“小宁”
半条街没有走完,盛宁发现自己考虑问题不周到,十分不周到,严重不周到。陪杜清若出来逛街,不但要带足够的钱,还要拉辆车,最重要的是,体力与耐心都要无限强才够用!
盛宁自认是脾气是很好的一个人,山庄里的大家伙儿,也都一致认为这位少爷是最好相处的。但就算是最好相处的人,到这会儿也好不起来。
杜清若站在一所楼外,死活非要进去。
盛宁面无表情,可是一双手死死抱着柳树不放。
“进去看看嘛,看看就出来!”
“不去。”
“就只看看。”
“不去。”
“你这小孩子这么死脑筋!我是好意,带你来见世面啊!”
“好意心领,杜兄,天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回去也没事做,多无聊。咱们进去听个曲儿,不在这儿吃饭,回去吃。”
“不去。”
杜清若笑吟吟的:“看不出你这么害羞啊?怕什么?里头有老虎能吃了你?”
盛宁大无畏的说:“有,有好多母老虎。”
“啊?哈哈哈”杜清若一愣,险些岔了气儿,松开拉着他肩膀的手,捂着腰笑起来,“告诉你,不用怕。她们再凶,也凶不过我。”
盛宁翻翻白眼。这个女人太恐怖了,这种话也说的面不改色。
要是江湖儿女都这么可怕,难怪先生他要独身一个人。
娶这种老婆,不仅要有很强的家底,很强的武功,最重要的是要有很强的心脏承受力,另外再准备一瓶万能染发剂,以免华发早生,有碍观瞻。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杜清若突然面色一沉,一手在他肩胛上一拍。
盛宁只觉得两边膀子好像过了电一样的发麻,一点力气也没有。杜清若很轻松就把他从柳树上“扒”了下来,扯进了“锦云楼”的大门。
盛宁身不由己,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没喊出来:都来瞧啊都来看,女人也来逛妓院!
里头迎出个穿红绸衣裳的女人,人未到香先至,一股浓烈的脂香,呛得盛宁喉头发痒,忍咳嗽忍得脸通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害臊呢——比如杜清若就是。
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笑着说:“别害羞啊,这个是一回生两回熟,你师父自己就是个没剃头的和尚,肯定把你们都教的跟小和尚似的,放心吧,今天跟着哥哥,wωw奇書网我叫你好好开开眼界。”
里头迎出来那个女人,看身段也是半老徐娘,不过要说风韵就好像没存住多少了。
“哟,好俊的两位公子。快里头坐,来人来人,上好茶,出来招呼——”
杜清若拦着她说:“别忙着,妳看我脸生,就想让我们先当冤大头掏茶钱?告诉妳,小爷可是听说过妳这里的名声的。妳们两个大头牌,至少也要叫一个出来陪我们,要不然”
那个女人笑的脸上一抖一抖的,盛宁几乎可以听到她脸上的粉簌簌地向下掉的声音。
真是作孽啊,难道粉是不用花钱的买啊?那也不能这么不要命似的往脸上搽啊。
“哎哟哟,公子爷,您看,我这哪能拿次货搪塞您啊!不过这会儿两位姑娘都不得空。花如锦姑娘上了花舫,这会儿不在楼里呢。瑶云姑娘昨天晚上献舞累着了,还没起身哪。
“您看,要不您二位先坐着,我去把给姑娘的花帖子排一排,也给您找个绝对不差点儿的来,您先听曲喝酒——”
“行了行了,别拿三流的人来应付我。”
杜清若的手指头快戳到她脸上去,一副老油条状,“我还不知道妳?三十多的老草稞子妳都能夸成姑娘十八一朵花儿。我可告诉妳,妳要真这么干,我保证妳以后的生意也别干了。”
乖乖。
盛宁偷着眼看杜清若。
这个女人真是女人吗?简直比流氓还流氓、比色狼还色狼!
进这种地方跟进了自己家门似的。她先生的未婚妻,啊,或者说,是曾经的未婚妻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浑浑噩噩的被拉进去,这间锦云楼是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妓院,但是盛宁不要说进,就是想也没有想过会进这种地方。
盛世尘是名如其人,人如其名,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红尘的影子,当然更没有这种饮食男女的情欲渴望。连带着山庄里的人,盛辉、盛安、盛心大家也都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
不是清苦
只是,只是,也许都是年纪尚小,所以,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些。
一直到有两个姑娘进了房,盛宁才突然醒过神来,脸色一变就要起身。杜清若笑吟吟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子又把他的力气卸掉了大半,腿一软,又坐回原处。
“哎,别急嘛,人家姑娘才进来。”杜清若一抖扇子,嘿嘿笑:“你看看你,头次来也不用这么着”
盛宁的举动被他这么一说,马上被曲解成另一种含意。连刚进来的两个女子都掩口娇笑,一面笑嗔:“哎哟,公子莫急,奴家这就过来了。”
盛宁的脸从进了这里就一直是滚烫热,一个女子走到杜清若身边坐下,另一个就坐到了他的身边,还挨的很近。盛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去,脑袋一跳一跳的胀得难受,恨不能就要爆开似的。
“哎哟,小哥儿不好意思了。真是头次来啊?”那个女子帕子一抖,一股子比杀虫剂还冲的香粉味儿登时充满了盛宁的呼吸。
天啊这肯定是古代版的杀虫粉吧?居然、居然有这么呛这么难闻的香粉,更、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居然还有女
人愿意把身上洒满这种味道。
她是打算把进来的人迷死还是呛死?
“来来来,喝杯酒,我们这里啊,是找乐子的地方,包你一杯解千愁”
不知道杜清若是使了什么手法,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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