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伸手拉了拉墙边垂的一条绳穗,过了没多久就有小童进来,“少爷。”
“准备饭菜,好生款待林公子。”盛宁和和气气的问:“不知道您的盘缠够不够?”
够了!林与然站起身来。
就连盛世尘也从没有敢如此轻慢的和他说话!这小小的少年笑容可掬,可是那种语气对他来说,真是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深吸口气,原本还想嘱咐他的话狠狠咽了下去。
“我会再回来的。”
“那我静候佳音了。”盛宁毫不失礼,起身相送,“林公子一路顺风,请恕不远送。”
林与然起身出去,可以看出身法的确不凡,一甩袖子飞身上了层顶,一个纵跃便不见了踪影。
盛宁跟着走出来,盛心和盛安朝他走过来,“宁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盛宁揉揉额头。这件事情,要怎么解释呢?新的旧的乱成一团。
“说来话长,不过,先生现在受了内伤这是当务之急。”
盛安扭过头,“老么,这是你的拿手绝活儿。要什么灵丹妙药,要是买不着的,你开个单子,我去给你偷。”
盛计远远说:“动不动就偷!偷!你不会别的?家里有的是钱,多少药不能买。”
“药,可能就不必了。”
盛宁有些站不稳,“这个伤恐怕不是药石可医,那位林公子说的很笃定,说他下次来时就能治好。我们现在得要好好照料先生,也要保护庄内的安全。”
盛安抓抓头,“这个照料人的活计你比较拿手,我嘛嘿,可能光会添乱。不过要守家护院我倒是很在行的。”
盛心注视着他说,“林公子还说什么了?”
盛宁下定决心:“还说,先生需要静养,见的人越少越好。”
盛计已经走到跟前,“这好办,本来先生就不大见什么客人。我们大家也尽量少扰他,静养又没什么难处。”
盛宁低头出神,盛心拉一拉他的袖子,“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那事,怎么说?”盛心的大眼睛里充满疑惑,“先生怎么说?”
盛宁咬了咬嘴唇,“也没怎么说。”
“没说?”盛心张大了嘴,“你们这、这哪能就当、就当什么小事儿给略过去?先生没给你一个交代吗?”
盛宁不自在的别过头,“这个不是当务之急。以后空下来的时候再说。”
盛心睁大了眼,“你”
“现在不说这个了。”盛宁觉得头大如斗。
现在的境况真是没什么恰当的形容词能说得出来。
真是诡异之极。
盛心看他一眼,又抛了一个令盛宁措手不及的问题:“杜姑娘今天早上晕过去了。”
“呃?”盛宁看着他。
“我替她看过,杜姑娘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她跑到我们庄里来想干什么?难道她要来通知先生一声,她给他戴了顶未来的绿帽?我说,这事儿我们又做不了主,不得禀告先生,请他示下吗?”
得。
盛宁觉得头更疼了。
怎么净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不能拍不能甩
“你看该怎么处置?”
“问我没有用。”盛宁吁口气:“这事儿该去问杜姑娘自己,她是想怎么样?反正她她怎么也不可能嫁给先生吧?既然我们想不明白她的来意,那么不妨直接去问她,想怎么样?若是我们能帮上忙,那,就帮帮她也没关系。”
盛心没说话,忽然伸过手来摸了一下他的头,“你别太愁了,总之,我会帮你的。”
盛宁看着他稚气犹存的面容,曲起手指在他额角弹了一下,“行了,小大人。好,先顾眼下的事,你去找杜姑娘,我呢,到先生那里去看看昨天的事,盛安他们,知道吗?”
盛心慢慢摇了摇头。
“你别别告诉他们了。”
盛心低头说:“我当然不会乱说,不过你的药,我帮你换了吧?”
换药?
盛宁摇摇头,已经糟到底的心情,却也有一点甜甜的快乐:“不用,先、先生他适才帮我换过药了。”
盛心抬起头来看他,那表情好像极为不快。
盛宁被吓一跳,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盛心已经飞快的扭头走了。
盛世尘睡的很安详,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容。
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形呢?
好诡异,想不透。
但是,但是,这种情形似乎也不坏吧?
盛世尘睫毛那么浓密,又长又漂亮,看上去在上面挂根火柴也完全不是问题。
不过盛宁笑了一下,这时代还没火柴呢。
要不,改天教一下盛安火柴的作法,原料应该可以找到,做法也不难。
那漂亮的睫毛颤动一下,盛世尘睁开了眼。清澈的眼神,叫盛宁突然心虚起来。
“先先生。”
盛世尘的手抬起来,在他耳垂上掸了一下,“说过了,喊我尘。”
盛宁两眼发直,恍惚的喊了一声:“尘”
“是了,这就对了。”盛世尘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盛宁小心翼翼的问:“先,呃,尘,杜清若姑娘你还有印象吗?”
盛世尘点一下头,“当然,我怎么会不记得?”
“杜姑娘她,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前天来了庄里,挺落魄的,那个,盛心说,她好像是身怀有孕,而且,似乎手头很拮据。”
“有这回事?”他眉梢一动:“没有弄错吗?”
“不会的,盛心的医术现在也很精湛了。”
盛世尘问:“那么她说了要求没有?”
“还没有,盛心去问她了。”
这个年月大姑娘未婚生子,可不是件小事情。被人知道的话,可能命都保不住,整个杜家也要抬不起头。
“那,尘,我们怎么办?”
盛世尘微笑着把他的头揽近,在他唇边轻轻一吻,“你看着办吧,我无所谓的。”
盛宁惊愕至极,僵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
第十章
那时候林与然没有说他会去多久。或许十天八天,或许是一年半载。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盛宁想了一想。
从他离开,到他回来,一共是五百二十一天。
五百二十一天够做很多事情。
但是五百二十一天过去的很快,快的让人抓也抓不住。
那天清晨醒来,什么都与往常一样,或者说,与过去的五百二十天一样。
盛宁轻手轻脚把盛世尘的手臂从腰上拿开,赤着脚下床,一路悄没声息的把散落一地的衣裳捡起来穿上身,但外衫肯定是不能穿了,卡在书斋的门缝里,一半拖在屋里,一半垂在屋外。晚来应该是下了场雨的,衣裳已经被水和泥沾的很脏,不能再穿了。
盛宁低头弯腰去捡外衣,单衫已经一路捡一路穿,只是带子没有系严。
有一只手先伸过来,捡起那件满是泥水的衣裳。
“少爷起来了。”一个头上扎两条小辫的男孩子站在台阶下,穿着件桃红的对襟短褂,脸蛋儿红扑扑的,笑的彷佛一朵早开的山茶花,让人见就想抱起来咬一口。
盛宁抬起头:“早,摇光。”
“早,少爷。”摇光腮上一对酒窝特别的可爱,用稚嫩的腔调中规中矩的说:“还以为少爷不会起这么早呢。”
“晚上好像下了雨。”
摇光回答说:“下足了约莫一个半时辰,雨不算大。”
盛宁再看看那件外衣。糟了,那不是他的,只是盛世尘昨天包着他抱回来的,是盛世尘很中意的一件衣裳。“不知道还能不能洗掉”
“少爷放心,一定没问题。”摇光说:“玉衡他就算把布搓破了,也一定会给洗的点污不存。”
“洗破了,哪还能穿啊?”盛宁哭笑不得,“好了,要是不能穿,就扔了吧。反正玉衡的手艺也满巧的,再绣件一样的不成问题。”
摇光拎着那件衣服站在檐下,“其实如果不是少爷交代,您和庄主两人独处时不让我们靠近,昨天雨起的时候我就会来把衣服拾”
“行了行了,”盛宁赶紧着挥手让他打住,“你去练功吧,我去做早饭。”
“庄主还没起身?”
盛宁摸摸酸痛的腰,微笑着说:“不要吵,小声些。”
从那一天起,盛宁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迷离的梦境之中。
若说是梦,却又如此真实。
可若是真实真实中又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幸福快乐?
盛世尘几乎很少走出房门,最多不过是在庭院中消闲,他也不想见外人,只愿意接触盛宁一个。盛心一门心思在钻研着如何能医治好盛世尘现在的内伤,但是这种练功造成的奇怪状况实在难以捉摸,无从下手。
别人的大概印象,就是盛世尘在修身养性,深居简出吧?
盛宁有意无意间隐瞒了大部分盛世尘现在的境况,他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假如林与然不再回来,也没有关系。
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也不坏啊?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快活,是没有办法用话语来述说的。
盛世尘完全是一个温柔而浪漫的情人,儒雅风流,处处妥贴。
时日久了,有时候早上醒来,盛宁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要用一年的寿命来抵,也是划算的很。
“少爷,面和好了。”玉衡慢吞吞走过来,眼睛似睁非睁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好。”盛宁活动了一下手臂,“回来给你尝尝蟹黄灌汤包。”
摇光马上说:“我也要。”
盛宁笑笑:“都有,反正馅预备的多。”
少年的身形在厨间忙碌,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水气腾腾的冒出来。玉衡在一边打下手,把笼屉铺好,包好的包子一个个精致非凡,像是一朵粉白的花朵,小巧玲珑,整齐的摆在笼里,然后架到大锅上。
“少爷。”
“嗯?”
“你将来会不会娶媳妇儿?”
盛宁正在捏面折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熟练的包他的包子,“问这个做什么?”
“他们都说”
盛宁扫了他一眼,玉衡下面的话就自动又吞了下去。
“就是奇怪”玉衡小声嘟囔:“这庄里好像都是光棍没一个娶老婆的,奇怪,也没有媒婆到咱家来说亲。”
盛宁拍拍手上面粉,笼里的包子在等待变熟。手在围裙上蹭蹭,盛宁斜眼看他:“你别闲着,把盛下的馅儿都包出来,这个不能搁的。”
玉衡答应着:“知道啦,少爷。”洗了手过来@皮。
盛宁把已经蒸好的第一笼端下来放进托盘里,盛了粥,备了醋碟,吩咐他:“好好看着火。偷吃可以,小心烫嘴。”
玉衡头也不抬:“知道啦,保证出不了错儿。”
端着托盘的盛宁一路步子走的又轻又稳,轻轻推开房门。把托盘放在桌上,将靠后的一排窗子打开,窗子底下是一池水,波光粼粼映上墙来。
盛宁掀起帘子,内室纱帐低垂,长长的幕穗半挑半斜,完全是一幅现成的闲逸倦起的卧云图。透过纱帐可以看到榻上睡的人,盛世尘侧卧着,一只手臂露在被外,长长的青丝散了一枕,呼吸细沉,薄唇如蔷薇花瓣般,带着晶莹的微光。
盛宁一手掀起帘子,坐在榻边,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尘,起身了。我做了灌汤包呢,不趁热吃可不好吃了。”
盛世尘没睁眼,懒懒的说:“你天天都不肯多睡,就为了弄这些我不想吃。”
“不一样的。”盛宁好气又好笑,拿筷子挑破一个汤包的口,鲜香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你闻闻,馅料完全不一样对不对?”
盛世尘鼻翼动了两下,那姿态只有可爱二字可以形容。“你用什么油调的?”
“蚝油。”盛宁顺势把他拉起来穿衣服,“好,起来梳洗,吃了早饭,我陪你一上午,别的什么也不做。”
盛世尘软软的靠在他肩上,捏了一撮头发轻搔盛宁的耳朵,“昨天不是说今天吃鹿肉?”
“那个晚上再吃。”盛宁笑着把他拉起来,腰带围过来,把玉扣扣好:“一大早的吃烤肉,你不觉得腻?”
“不觉得。”
“那也不成。”盛宁替他草草挽一把头发,卷起袖子,“好了,先洗脸。”
先漱口洗脸再梳头,最后才是吃早点。摇光站在门口看着,只要盛宁在,那么盛世尘的一切都是他来打点,贴身的活计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而且盛世尘也是如此,别人靠近他,便会被冰冷的眼光刺得又缩回头来。可是盛宁却一直让他注意学着如何服侍,怎么样才更让人妥贴舒服。
“我学这些做什么?”摇光曾经私下里不满,向盛宁抱怨:“天玑他们学的东西比我要有用多了。我也想跟着小少爷去学医术的。这些鸡毛蒜皮似的事情,我学来做什么用呢?少爷,难道你让我一辈子就当个贴身小厮吗?”
盛宁摇摇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跟他说:“是我想的不周到,我觉得我一心喜欢做的事,别人也会喜欢。好,等过一阵子盛心不那么忙了,我去跟他说,你也去当他的学徒吧。”
他脸上的神情那样黯然,摇光一下子就慌了。“不是的少爷,我不是我就是,你看,我的意思不是说”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盛宁说:“不说这个了。”
那件事摇光后来没有敢再提过。盛宁也没有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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