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转眸华,只一移,在看到他脸侧时,还是生生地别过头去,不再瞧他,径直走了过去,端坐在喜堂的上座。
此时,风念念也在喜娘的搀扶间,在吉时步进堂来。
所有礼仪遵照着帝皇天家的规矩,繁琐正统。
看着风念念身着红色的喜服时,说不嫉妒,终是假的。
对于她来说,永远不可能有这些仪式,即便先帝再怎样宠她,都不可能给她这些。
面上却还得带着象征性的微笑,和西陵夙一起,在新人款款下跪时,示意新人平身,听着司仪太监颂祝词,翔王和风念念三拜天地,直到礼毕,她的笑也就僵在了唇边。
她的这个妹妹,不论出身,抑或嫁人,始终,就是胜她一筹。
以前还会嫉妒,还会心不甘,如今呢?
她踉跄起身,却禁不住一阵反胃,忙用宽广的袍袖捂住唇,翔王牵着风念念,已行到跟前。
“阿垣,以后要好好待王妃,再不可冲动鲁莽行事。”西陵夙象征性地道。
翔王牵着红绸带,凑近西陵夙,唇边浮起依旧漠然的笑意:
“皇上,你答应过的也要好好待她”
这一句话,翔王说得极轻,仅西陵夙一人可辨,也只有他一人能听明白。
西陵夙没有说话,只目送翔王在鞠躬行礼后,眸底神色莫辨。
大礼行完,入席前,西陵夙却是携太后在众人跪拜请安间,先行离去。
哪怕给亲兄弟主婚,他出宫的时间,都必须按着规矩控制在一个时辰之内。
而这显然也帮了太后的忙,今晚,她的反应尤其严重,又不能用酸食,更加难受。
走出翔王府,风倒是突然大了起来。
未到凤辇前,她的眉心一蹙,走神间,纵有宫女相扶,丝履还是一滑,险些失态。
西陵夙淡淡睨了邓公公一眼,邓公公立刻会过意来,打了个尖,:
“启禀太后,凤辇的轱辘坏了,恐怕修好还要半个时辰。”
风初初努力平息胸口的酸胀,停了步子,果然,有几名太监奔到凤辇前,对其中一个轱辘拨弄着,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搭紧一名近身宫女玉泠,玉泠忙问。
“那如何是好?”
“皇上,宫里再调凤辇来,也颇费时间。”邓公公请示道。
此刻,愈大的风里掺杂进丝丝的细雨来。
“请太后同坐朕的车辇罢。”西陵夙说出这一句,率先登上明黄的帝辇。
帝辇纵宽敞,但,却是连邓公公都不得擅入的,于是,玉泠只能扶着风初初行到脚凳前,便躬身退下
第二卷 胭脂淡淡宫心计 第一章 鸳鸯囍(3)
帝辇铺着厚厚的锦褥,另熏了绵绵的龙涎香。
西陵夙端坐一侧,风初初却是刻意和他保持了些许的距离,只倚靠在悬挂着明黄色绡纱的窗栏旁,饶是如此,气氛却愈渐尴尬。
“太后身子不适?”终是西陵夙淡淡启唇,那眸华若有似无地睨了一眼,纵上了浓浓的妆,气色看上去依旧不佳的风初初。
“谢皇上惦念,哀家只是乏了。”风初初姿态优雅地坐在那,似乎并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出宫的舟车劳顿,让她看起来气色不佳罢了。
“是么?”西陵夙唇边勾起一抹笑弧,不再多言。
恰此时,帝辇突然顿了一下,邓公公在外禀道:
“皇上,奴才吩咐膳房熬了汤膳,用暖兜一直温着,可驱夜寒露重。”
“你这奴才,倒是有心,呈上来罢。”
帝辇稍微停,邓公公躬身奉上两盏汤来:
“皇上,这汤啊,是用熟地、当归、白芍、桃仁、红花小火慢慢炖熬成的,最是活血暖胃的呢。”邓公公说者无心,那‘红花’二字落进太后的耳中,却是心低猛地被重重一砸。
“太后方才晕眩,想必也是操劳过度,气血两虚所致。这汤确是适合太后用的。”西陵夙一挥袍袖,端起汤盏,递予风初初。
风初初仍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姿态,唯有她清楚,手伸出去的时候,连指尖都在刹那变得冰凉。
她的手持过汤盏,在触到白瓷盏壁的刹那,她能看到自己的护甲轻微地动了一下,贴着盏壁划过,明明没有声响发出,却在这瞬间,能听到心底发出的撕拉声。
但,再怎样,她总是要端了过来。
“哀家喝不惯烫的。”她平静自若地说出这句话,只把杯盏搁置在旁边的几案上。
用暖兜温着的汤,岂会烫呢?这样说,不啻是在西陵夙跟前露出端倪。然,不管怎样,以她如今的身份做傍,她都不会喝下那碗汤。
源于,那碗汤会生生扼杀她最后的倚赖和珍贵。
“小邓子,取些冰块来。”西陵夙看似漫不经心地边舀起一勺汤,边吩咐道。
“是,皇上。”
邓公公领命,退出帝辇,不一会便端来一小桶冰块,饶是出行,这些,却是应有尽有。
邓公公将冰块放在几案上,复按着西陵夙的眼神示意,将太后那碗汤放到冰桶的隔断处,做完这一切,立刻退了出去。
西陵夙微微一笑:
“这样,就不会烫了。”
风初初神色一凛,侧过脸去:
“哀家体寒,不能用冰过的东西。”
“是不能用,还是不敢用呢?”西陵夙问出这句话,将手上的汤盏放下,“不过,这帝辇能抵风遮雨,不喝这汤,都是无妨的。”
他话语背后的意思,风初初自然听得明白。
他,从来就是自负的人。
当年,她折了他的自负,所以,他才会对她如此罢。
只是,若再重来一次,她的选择,应该还是不会变的。
“皇上,哀家知道帝辇能抵风遮雨。但,除去今晚,哀家日后会坐的,能坐的,只是属于哀家的凤辇。”
截然地说出这句话,她和西陵夙之间的微妙关系终被这风雨飘摇的夜色,摇晃得莫测起来
第二卷 胭脂淡淡宫心计 第一章 鸳鸯囍(4)
翔王是在大醉酩酊时被扶回喜房的。
喜娘按着规矩准备伺候翔王和风念念用子孙饽饽,并唱坐帐歌。却见翔王身子一歪,本端坐在喜榻上的风念念忙起身,翔王已一头栽倒在被褥上。
风念念让旁边的丫鬟帮忙将翔王扶上榻,只听得鼾声响起,颇具震撼效果。
“茉莉,去熬碗醒酒汤来,菡萏,将红包分给大家。”
风念念吩咐着,才要掀开凤冠前的盖头,却听得旁边的一个嬷嬷急急阻止:
“王妃,使不得,这盖头一定要王爷来揭,否则,就不吉利。”
风念念的手稍滞了一滞,终是放了下来,隔着红色的盖头,吩咐:
“大家忙了一天,也都累了,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都去歇息罢。”
“是,王妃。”那名老嬷嬷带头领了红包便退出喜房。
眼见翔王大醉不醒,她们若陪着,也是不知趣了。
虽然少了那些传统的仪式,既然王妃都不介意,她们做奴才的,自然也不会刻意去提。
在茉莉端来醒酒汤后,喜房的门被彻底关上。
风念念端起醒酒汤,发现翔王的鼾声不止,显然已经睡得很熟,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忍心叫醒他,只替他掖好被子,近身的时候,瞧到纵然酒醉不醒,翔王的样貌依旧是洒脱英挺的,她微微红了脸,别过头去,合衣睡在他的身旁。
只是这一夜,又怎睡得着呢?
当然,睡不着的,不光有她。
还有翔王。
在觉到风念念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时,那震耳欲聋的鼾声慢慢停了下来,背对风念念的翔王睁开眼睛,望着红红的喜帐,思绪是清明的。
方才,其实他很想把自己灌醉,可,一杯一杯下去,除了让胃不舒服以外,竟是没有办法让思绪一并混沌。
他原以为,只有醉了,他才能让自己完成今晚该完成的义务。
他原以为,只有醉了,才能将那个身影真正地驱逐出他的脑海。
可惜,仍是没有用。
他,醉不了。
从那一年,他大醉一场后,他再没有办法让自己陷入沉醉中。
自以为不会动心的他,竟然非要到那个人不在了,当相似她的那一人出现在他眼前,才发现,他逃避了这么久。
手不自觉地握紧,长年习武的关节咯咯有声间,他才意识到,身旁的人好像有了动静。
她,竟也没有睡着。
风念念稍稍起身,蒙着盖头的她,在适应了喜帐内的光线后,很容易就发现,翔王的闭阖的眼睛动了一动。
她只当做没有看见,复将被子替他掖了一掖,却看到翔王蓦地睁开眼睛,直视着她:
“还没睡?”
“睡了,但,又醒了。”隔着红盖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很细,“王爷,喝碗醒酒汤,您再睡吧,我用暖兜暖着,现在估计还是热的。”
“不必麻烦。”翔王脱口说出这句话,又补了一句,“我睡了一会,好多了。”
“好。时辰尚早,您再多睡会。”她温柔地继续道。
“你的盖头——”
他的手不禁抚上那红红的盖头,因他的缘故,到现在仍没有取下,必定会不舒服吧,所以,又怎睡得踏实呢?
第二卷 胭脂淡淡宫心计 第一章 鸳鸯囍(5)
这时,房门外忽然传来王府管家犹豫的禀告声:
“王爷,王爷——”
“何事?”他朗声问道。
“隆王殿下回来了,刚到王府,说有急事。”
“带他去书房,本王这就过去。”
“是。”
隆王,直到开席都没有赶回帝都,却在这个时候充当了不速之客,外人看起来,这样的人若撇去身份地位,是极其讨人嫌的,但,翔王匆匆披了件外袍起来,进得书房,对着一身红色戎装的隆王开朗一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赶回来的,只是晚来了这么久,该罚三杯!”
“是么?”隆王即便是笑着的,可,那笑却进不了他的眼底,“我知道迟了,所以干脆去了醉坊给你取这坛酒!”
隆王说着,披风一掀,桌上,赫然已摆放着一瓮密封好的佳酿。
“白露酿”翔王沉吟出这句,脸上竟换了一副神色,“难为你还记得。”
“那次你说过,如果有一天,到了必须要遗忘一些事的时候,让我记着给你取出这瓮酒来。”
原来,连平时大大咧咧的隆王都发现了,自己终是到了该遗忘的时候,才能继续走下去。
翔王的手覆到瓮盖上:
“谢谢。”
说完,略一提力,揭开那盖子,醇美的芬芳便溢满了整间书房。
“果然是好酒!”隆王赞了一声。
“是啊,这世间,白露酿也仅剩下这一瓮了。”
“怪不得,你说要遗忘,这是她酿制的吧?喝下后,她留给你最后的东西,也便不在了。”顿了一顿,看翔王取来最大的酒盅,替自己和他分别满上,隆王颇有深意地问,“前几日才受了毒伤,今日宴席上,想必你已饮得多了,为了你的身子,这酒不如改日再饮。”
“不碍事。”翔王只回了隆王后一句话,便先干为敬。
既然连那影子都正式成了皇兄的女人,他有什么理由再让自个沉沦下去呢?
毕竟,皇兄答应会好好照顾那影子,他也应允会做一位好丈夫。
所以,不如忘却。
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情感,他不该继续执念的。
隆王陪他一盅盅地干尽,一盅盅地满上,在第一缕晨曦透进窗棂时,翔王总算是醉了。
在陷入酣睡的刹那,耳边隐隐又传来清脆的声音:
“可别小看这白露酿,一杯两杯是不会醉的,但超过五杯,不论酒量多好,一定会醉哦。”
他仿佛能看到,那身着七彩霓裳的女子手捧着这瓮酒,欲给他,又不舍的样子,她的眸子晶莹剔透,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蕴了最明媚的笑意。
直到,那抹笑意被血色渲染,那如血的曼陀罗华尽头,他,永远失去了她。
那一刻,其实,他的心,疼痛到无以复加,只是执拗地以为,不过是因为失去了一位最好的红颜知己,殊不知,在那时,她在他心底的位置就是不同的,就是没有办法替代的。
只是,无论她生,或者死,都不会属于他。
源于,她的心里,他看得清楚,至始至终,仅有那一人的存在。
所以,他从来不敢正视,也从来不敢让自己以为,他喜欢她。
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这份感情,经过三年的沉淀,早成了他刻入心髓的爱。
哪怕,是她的影子,他都珍视若宝,愿以命相护
第二卷 胭脂淡淡宫心计 第二章 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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