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她有种报复的快感,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个得意的笑。
又是这样没心没肺的论调。不过刚刚给了她些缓过劲的时间,倒让她有力气拾回这副伶牙利嘴了。
一刹那,他抓起她的双手按住,倾身吻上她的唇,猝不及防间撬开她的齿关,在她唇齿之间横扫,攫取她的每一寸气息,融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连让她有分毫的误会都不舍得,她究竟是怎么忍心,一遍遍直截了当地拿这种话来气他?
待她的呼吸急促得仿若要窒息,苏昱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他的脸庞与她近在咫尺,眼底汹涌的尽是怒气:“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谢绫猛咳了几声,好不容易匀过来呼吸,这个人也太不经逗弄了,不过是两句玩笑便让他如临大敌成这样。她得寸进尺的功夫练得好,一见他摆出这副认真的模样,自己反而没了方才的局促不安,竟起了坏心。她把手腕抽出他的桎梏,抚上他的肩,得意洋洋地眨了眨眼,笑盈盈道:“真这么喜欢我啊?”
熟悉的句子,在初识时他仗着她不知内情,也这般戏弄过她。
此刻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却颇有时过境迁之感。
莫非真是当局者迷么?他耗费了这么多心血,只为让她一步步走进他的心,去瞧瞧那里有关她的一切,是否早已在血肉间盘根错节,与他的心脉连为一体。只有她还在轻佻地调笑着,以为他不过一时兴起。
苏昱半点笑意皆无,沉着一张脸,阴晴不定地盯着她的眸子:“我定下的人,若与他人虚与委蛇,是大罪。”
“哦?有这种罪么,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她笑得更舒畅,几乎得意忘形,眨着无辜的眼睛煞有介事地问,“是哪一条大罪?”
“这一条。”他拿她没有办法,索性不再与她讲那些道理,眼神渐渐沉黯。
谢绫方才的戏谑神色一扫而空,半咬着唇,绷着身子,警惕地看着他,紧张不安得仿佛在等待什么大刑来临。一下子从一头张牙舞爪的母狮子,变成了一只没胆色的幼鹿。
她这模样落进他的眼里,反而让他阴沉的脸色舒缓不少,耐心道:“这么害怕,还想拿这种事当交易,还要去找别人?”
谢绫嘴上依旧发倔,声音却泄露了她的怯心,弱了不少,听起来竟有朦朦胧胧的委屈:“交易都交易了,找谁不是一样。”她翻了个白眼,咕哝一声,“还不是被折腾啊”
他心疼地去亲她皱在一块儿的眉心,看她渐渐睁开的眼睛里揉满了痛楚激起的泪意,他才无奈地叹息一声:“我这么顺着你,你就听一次话,有什么妨害呢?硬要伤了自己才甘心?”
不但占了她的便宜,居然还敢训她。谢绫气不打一处来,又痛得放不出什么狠话,只能没好气地埋怨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撑得难受,自然觉得他现在说出来的话都是虚情假意,别过脸懒得理会他。
“那便算是我得了便宜吧。”他温言软语也不是,恶言威胁也不是,到头来她心里依然了无痕迹,倒是自己被她激得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他叹道,“我哪里舍得折腾你,是你一直在折磨我罢了。”
谢绫眼底慢慢蒙了层雾色,发丝被汗水浸湿,铺在枕上贴在肩头,目光一片失神的朦胧。不与他斗气的她没了她用来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棱角尽消,竟能如此柔媚入骨。
他低低沉沉地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谢绫”
她勉强恢复了一点神志,却溃不成军,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嗯。”
“不要再走了。”他阖着双目,仿佛梦呓般轻叹,“我等不起了。”
话音那样压抑,似是深藏在心底不常掘起的夙愿,好像果真有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他近乎无望地枯等着一个人的出现。可是这一声叹息却无头无尾,教人听不明白。
良久,他双手自她臂下穿到背后搂住她,闭上眼睛,说不出地安心与满足。
苏昱唇边牵出自嘲似的一笑,那笑意却暖得将他的心一并烤化了去。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哑的声音里尽是温柔:“忽然懂了一句诗”却不再往下说,只是坏心地笑,眼里尽是蛊惑一般的光亮。
她却无所反应,伏在他胸口气息粗重,姣好的面容略有些气虚,意识沉沉的不知是梦是醒。
他揉了揉她凌乱的长发,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汗湿的脸上从未如今日一般欢喜。交易又如何?他庆幸他如今依旧是她在危难时能去找的人,能独占她在走投无路时的彷徨无助,哪怕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又是他的了,他哪里还有空去计较旁的一切。
不管你是谢绫,还是阿谨,我总会用自己的方式留住你。纵然你爱我淡薄,有我替你补足便是。他暗自地想。
平生事,从未有哪一刻这般让他觉得知足。
他这一生争过的东西太多。争这皇位,争这河清海晏,可他为自己争的,不过一个她罢了。
苏昱将她抱在怀里温存了会儿,才将她放下,起身披了件外袍去喊安福顺,在外间备了浴桶热水,替她悉心擦拭。白皙的肌肤温软柔嫩,上面浮现出处处新落下的红痕,嫣红的痕迹让他不由得又有些情动,独自过了凉水才消减。
他把她抱回暖阁去睡,柔若无骨的身躯在他怀里稍稍一颤,他便当作是自己哪里失了轻重,小心复小心地把她放进被褥,替她掖好被角。
苏昱躺在她身侧,撑着一臂看她的睡颜。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安静柔和,没有白日里的锋利刁钻,这时候的她是让他舒心的。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相逢于微时,在北地飞雪间相依。那时彼此都没有多少野心,也没有多少责任需要担负,没有人横亘在他们两个之间,好像岁月静好,只需一起厮守,便能长长久久,一直到白头。
一想到明日她再度醒来,便又要视他为一个必须算计防备的对象,他竟有些贪恋此刻,她毫不知情,没心没肺,却乖顺贴心。
他想让她想起从前的诸多事,想起她轻歌曼舞,他鼓节作乐,想起她红袖添香,他绿衣捧砚。他曾经花尽了心思,来博取她心里的一席之地,即便她忘干净了,他也还是愿意重来一次。她曾为他做了那么多,如今换他宠着她顺着她,期她能慢慢回想起来,他有的是耐心去等。
可时至今日,他却有些怕了。怕她到最后都只是寻欢作乐,怕她把他的心思,也误解成与她一样的寻欢作乐。
撑着的手臂渐渐有些麻了,苏昱才躺下,将她搂在怀中入眠。
待他的气息平和均匀,怀中人却渐渐睁开了双眼。早在他抱她沐浴时她便醒了,只是碍于羞怯一直装睡,其实她哪里睡得着。
谢绫紧贴着他的胸膛,不敢乱动。那副心跳安稳有力,像是疲惫已久似的,此刻很快便入睡。她挑起眸子半是困惑半是莫测地看着他的脸庞,那样安静,知足得好像已得到了一切,又那样疲倦,落寞如遗失了重宝。
情不自禁地,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的暧昧痴缠,脸上登时又烧红一片,连心跳都加速,在心口怦然作响,和另一副心跳一起,响在心间。
究竟是为什么呢?明明是一场男欢女爱的交易,为什么她会觉得
他对她的感情,竟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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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却道天凉好个秋】
五年前,楚国北疆。
边境寒冬,一只雪狼迈着落地无声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谢绫。
谢绫肩头系了个包袱,包袱皮上落了不少雪花,随着她一步步后退而往下飘落。林间参天古木上积满了雪,颤巍巍地随时都会砸下来似的,一人一狼在古木下对峙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她退到一个封严实的山洞口,再无退路,雪狼忽然耸起肩,作出要攻击的姿势。
谢绫四处张望,这里地处深林,古木间的距离都很大,与开阔地也没多少差别,果真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已经入了楚国,只要往江陵去,就能找到师父了。只差最后这一步,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这种事。
正当绝望之时,那山洞口的草木却突然被人拨了开来,一个身形精瘦的少年一跃而出,手上一把柴刀砍中雪狼的咽喉。鲜血溅地,雪狼垂死挣扎,仍在嘶吼,少年像是极富经验似的,每一刀都正中要害,几招之后雪狼便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没一会儿便断了气。
谢绫看得目瞪口呆。她幼年跟师父行走江湖,身手好的侠客也见了不少,但像这样手起刀落招数利落的少年也是少见,三两下便解决了她的心头大患。
少年看起来平凡无奇,穿着粗麻衣裳,脸上却整饬得干净清秀,眼神坚毅如孤狼。
他停下来看她,谢绫这才回过神,举起手来给他鼓了两下掌:“好身手。”
少年重新拨开草木钻进山洞。里头有一堆已经灭了火的柴火,还冒着灰色的轻烟。旁边有一个藤条做的箩筐,里面放了不少黑乎乎的木头。
他捡起个布条把柴刀上沾满的鲜血擦拭干净了,才重新从山洞里钻出来,背着箩筐往林外走。
这少年看起来穷困,气性却挺高,待人冷冰冰的,也不说话。
但他愿意出手救她,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人。谢绫跟上他,问:“怎么不再在山洞里烤一会儿火?正好有些冷。”
少年挺住脚步,目光依旧冷淡:“雪狼是成群出没,那只雪狼的族群会嗅着血腥味赶过来。”
言下之意,再不赶紧往外走,她就要被一群暴怒的雪狼撕成肉片吃了。
谢绫背上一凉,又往前凑了几步,悻悻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少年不怎么理会人,谢绫连问了好几次,才知道了他叫沈漠,在附近的沈家庄里卖柴为生。
谢绫讶然道:“你一个劈柴火的,怎么会有这么一身好武艺?”
“家传。”他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便跨出了密林的边界,再无危险,两人便要分道扬镳了。
能家传这么一身好武艺,想必他原本的家世一定不错。如今沦落到这个田地,大约是家道中落了。谢绫不再戳他的伤心事,从包袱里取出一袋银子给他:“你救了我,这是谢你的。”
沈漠只是摇头:“我要出山洞,本来就要解决那头狼,没有你也一样。”
谢绫坚持要给,他却坚持不要。
最后谢绫没了办法,直截了当地抛出一句:“没关系,我是个有钱人,我爱给你钱总行了吧?”
“”沈漠没理她,背着箩筐转身就走。
这人怎么就这么固执呢?谢绫也是个倔脾气,他不要她偏偏就想给,追上去问他:“你不想要钱,那想要什么?”她边走边想,“你武功这么好,应该从军才是,实在不行去达官贵人的府上投诚,做个侍卫也是绰绰有余的。”
沈漠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谢绫帮他盘算:“这里地处北疆,是汝南王的地盘。我家里与汝南王有些交情,可以给你写一封荐信也说不准。”
沈漠不屑一顾:“莽夫。”
谢绫骇然看着他。他一个买柴火的,居然嫌弃堂堂汝南王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莽夫?看来此人出身低微,野心倒很大。
她又道:“当朝楚国权势最大的王爷也就汝南王一个了。你若再嫌弃,就只能投奔皇上膝下的几个皇子了。三皇子如今正得势,人也亲厚,当他的侍从待遇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我和他也有几分交情,你要是想投奔他,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
沈漠冷冷瞥她一眼。这个小姑娘张口闭口,便和当朝的大人物个个都有交情,自己又这么落魄,行走边境身边连个仆从都没有,差一点就命丧狼口。他对她的话,显然不信。
谢绫想了一想,猜测道:“你是觉得三皇子如日中天,身边的能人层出不穷,你投奔了他也没有出头之日么?”
沈漠本来就没抱希望,何况三皇子远在长安,他连投奔他的路费都没有。为了打消谢绫的念头,他只能顺着她的话道了声是。
“那”谢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张臂拦住他,“既然你今天遇见了我,那我就给你指条明路,又能让你的本领有用武之地,又能让你出人头地。”
天上掉馅饼,沈漠无奈地笑了:“明路?”
谢绫摘下头上的簪子,在雪地里给他写了个地址,道:“你到这里,去找这府上的主人。就说你在路上遇到了个垂死的小姑娘,临终把你托付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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