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绫微微回过头,见兰心一脸为难,愈加好奇:“什么事?”
“马上就是春闱开试前的祭典,公主得了皇上的恩准,一并随皇上去祭台,届时沈将军也会在。公主说要我们到时候,派几个刺客!”
“哦?”谢绫眼中一亮,立刻明白了苏沐儿的用意。
公主殿下这回玩大了,演英雄救美的戏码,竟敢玩到祭典上去。听说下月便是沈漠的婚期,公主她这可是时间紧迫,不得不下猛药了?
在皇上的祭典上假装行刺公主,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换了别人还真没胆子答应下来。
谢绫微微眯起眼,唇畔勾了个兴致盎然的笑:“告诉公主,这活我接下了。”她正好憋闷得慌,有了公主这块挡箭牌,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尽了,倒方便了她出这一口恶气。
几句话下来,兰心手下一个简单稳重的发髻也梳成了。
谢绫心情大好,正了正衣领便出了门。
※※※
温相这回请她去,倒真不是找麻烦来的。
瑾妃一封书信写得义愤填膺,他这个做父亲的却颇沉得住气。不就是一个女人么?历代帝王的后宫,哪一个不是佳丽三千。陛下他算得上是清心寡欲的了,才会把他这个女儿惯得以为自己能一人独大。
丞相他很看得开:陛下从哪里弄来一个女人不要紧,有他在一天,就没人敢动他闺女。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
所以温相压根没把这事当什么头等大事。更不用说他再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谢绫头上来。
今日这封帖子,是另有用意。
谢绫熟门熟路摸到相府后花园,便听到一串筝音。
她悄然打量了一眼亭间坐着的人,除了温相一党几个熟面孔,另有一人。二十出头的青年,银袍锦带,目若悬珠,颇有贵态,正坐在温相右手边。爱拍马屁的户部尚书正给那位青年敬酒,一张老脸笑成一朵皱巴巴的秋花。
能让温兆熙那老狐狸如此重视,此人来历定当不凡。
谢绫回想了番,仍对他印象全无。她在心中掂量了片刻,才慢悠悠从花树后转到亭前。
温相见她来,笑呵呵地招呼:“谢姑娘迟来,可要罚酒三杯。”
谢绫拱手行礼:“丞相有令,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户部尚书吕灜与她交道打得多,放下酒杯调侃她:“最近几天也不见谢姑娘的人,老夫还当谢姑娘日进斗金,无暇抽身哪。”
“哪里哪里,吕大人说笑了。丞相有邀,在下自然是赶着趟儿地来,哪敢存怠慢的心思?”谢绫赔笑着,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环顾一周,“先干为敬。”
谢绫轻揭开半边面纱,连干三杯。刚放下杯盏,上座上的青年突然向她敬酒:“姑娘好酒量,在下苏修,不知姑娘可愿赏脸,复饮一杯?”
席间方才热闹的拍手哄闹声低了下去,温相见谢绫有所犹豫,伸手来打圆场:“谢姑娘,这位是汝南王家的大公子,这一回来长安有笔大买卖要做。你我合作多年,老夫在长安城里最是信得过你,才把你引见给了世子,你可千万莫要见外。”
温相早就与北疆来往甚密,谢绫心中有数,一直竭力置身事外,近来又被苏昱抓住了把柄,更是收敛。没想到这老狐狸还是对她不放心,要将她彻彻底底牵扯进去,染一身黑,才算放心。
谢绫满上一杯,心内摸清了温相办这场宴会的用意,脸上的笑更是滴水不漏:“世子赏我这个面子,谢某荣幸之至。”
苏修唇边抿了丝淡笑,似有又似无,眼中阴翳蒙蒙,对谢绫半真半假的谄媚不为所动。临行前父王提起过此人,言语间颇为不屑,以为“不过一女子,能成多大气候”。他倒不以为然,深信女子成大事业者必有过人之处,此刻正是小心留意的时候。
谢绫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让人不自在,便刻意用了男子的自称,连声音都显得豪迈。
苏修自然没有看出她这一分拘谨,视线大大方方地自谢绫脸上那轻纱风动之处滑入,眼中映入一截轮廓漂亮的颚骨,肤若凝脂,白皙如雪。再往里些,若隐若现的薄唇上润了酒液,唇若朱涂,半遮半掩间倒勾得人想一探究竟。
谢绫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不去,不免觉得轻亵,心中生了厌恶,抬眸看他时的眼神便泠然不少。
赔笑间的谄媚之色忽然化了淡淡冷意。苏修被她的眸子盯上,微是一滞,转而又神色如常:“此事有待详谈,不知谢姑娘何时得空,愿与在下一叙?”
第二十六章 祭典
一顿饭吃得不愉快,谢绫归来时又板了一张冷脸。
兰心哪知道她在丞相府上的所见所闻,还以为小姐她仍在为瑾妃一事心存芥蒂,连忙贴上去,想将自己刚得来的好消息告知于她。
于是谢绫一进宜漱居的大门,便看到兰心遥遥地挥着手,捡了元宝似的扑过来,嘴里喊着:“小姐,小姐!”
谢绫眉稍微蹙:“有话好好说。”
兰心欢欣雀跃地挥舞着拳头:“小姐你还不知道吧?宫里传来消息,瑾贵妃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夺了贵妃衔。这位分一降,可算杀了杀她的风头!”
谢绫挪开一步,面色如初地向前走,声音带一丝阴沉:“降个位分就够了么?贵妃衔到妃衔,不过是每月三百两俸银的差别。想凭三百两摆平我,果真便宜。”
兰心缩着脑袋连连点头。想用区区三百两打发她们家小姐,委实天方夜谭。但仔细一合计,又觉得此事不该是这么算计的。她勇敢地探出了脑袋:“小姐,咱们看来是三百两,人家宝贝的可不是银子啊。这一级看起来小,爬起来可难。奴婢以为,皇上做到这份上已经不容易了。毕竟人家是妃子,咱们”
谢绫挥挥手不耐地打断了她:“他做到什么份上是他的事。我自己有手有脚,难不成非要指望别人替我出气?”突然间福至心灵,她停下脚步,幽幽然看着兰心,“依你所见,这一巴掌,该如何还?”
兰心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满怀期待地提议:“要不先x后杀?”
“”谢绫被她富有创造力的答案呛到了,摸了摸她的头,“你想多了”
兰心顿时升起怀才不遇的悲壮感,委屈地看着她:“那小姐是怎么打算的?”
谢绫展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
兰心读懂她家小姐的这个笑,却要等到不久后的春闱祭典之上。
三年一度的春闱不仅是士人间的大事,也是长安的一大盛举。祭坛位于郊外,天子一行自宫门启,朱雀街是必经之道。每逢此时,天子携文武百官赴城东祭天,朱雀街上必然早早立了两排官兵清路,却还是抵挡不住来看热闹的长安百姓。
龙旗十二开道,纯紫华盖入目,八旗大纛烈烈轰轰排开,迎来圣上的玉辇。
随行的轿辇之中,苏沐儿轻轻撩开一丝缝,拿起手中的一小块琉璃镜,对着日光照了照,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外头只有熙熙攘攘的百姓,并无异动。
不该如此啊她攥着琉璃镜,调换着方向,折射的日光刺目得很,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晃动。
沈漠注意到她的动静,驭马到她身边:“公主殿下,可有吩咐?”
“没,没什么”苏沐儿立刻把琉璃镜收进袖中,僵着脸朝他笑笑。瞳仁中却映出天边突然出现的几道黑衣身影,正从巷尾的高墙之上陆续翻下,剑光凛凛,直冲她的轿辇而来。
真的来了!她眼中一亮,佯作惊慌地逃下车去。
随行的御林军中立刻传来大喝:“有刺客!”
围观百姓见此情景,皆抱头鼠窜,唯恐刺客误伤了自己。一时间场面惶惶然乱成一盘沙,人群号呼着四处攒动。
兰心混在一群蒙面人间,刚刚接近公主轿辇,却立刻调了个头。
小姐吩咐了,行刺时一击便退,绝不缠斗,务必在护卫未发现他们的意图时便退出朱雀街,切莫造成伤亡。逃跑路线都已规划好,在这市井巷陌之中,只要换身装束,立刻便是走街串巷的生意人,谅官兵也搜查不出来。
听起来危险不大,但她却要单枪匹马,做一件行刺以外的事情。
那就是——趁乱接近后妃轿辇。
公主那边布置的人手一出现,仪仗立刻乱作一堆,嘶喊声纷纷杂杂,护卫皆聚涌到皇上和公主的车辇边就是现在!
兰心忽然出现在瑾妃的车辇之上,车中瑾妃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想弃车而逃。两边的侍卫护住她,刚跳上车辇,那身影却灵活地擦过他们的剑锋,扬手洒出一把白色粉末。
粉末迷眼,侍卫们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再睁眼时,哪还有刺客的身影。
瑾妃被这道粉末攻得措手不及,扬袖想护住自己时,脸上已经沾上不少,肩上袖上满身皆是,像被倒了一袋面粉,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地指着巷口:“还不快给本宫去追!”
“是!”“是!”
一场动乱来得快去得也快,黑衣人只出现了一霎,被沈漠拦下未刺中公主后便齐齐撤去,徒余狼藉一片的朱雀街,和满地幡旗。
苏昱的金辇被团团护在中间,最是固若金汤,却最是齐整。这行人的目的并不在他。
他目光微沉,将方才的情景尽收入眼中。御林军统领远远下了马,跪到玉辇前汇报:“皇上,公主和娘娘皆无事。”
苏昱颔首,轻抚着指尖玉环,沉声道:“刺客抓住没有?”
“没没有。属下戒卫不周,请皇上降罪!”
※※※
祭天一行经此波折后只得折返。
安福顺抱着拂尘从乾清宫出来,正撞上要进门的翡翠,苦着脸把她轰了出去:“皇上正大发雷霆,你这时候来,不是给主子找罪受么?”
翡翠也急了眼:“不是娘娘无事生非,是真出大事了!娘娘的脸回来之后便呼痛,想是方才遇刺时沾上了药粉的缘故。刚过了水清洗,结果越洗越肿,太医院的院判亲自来过了,也束手无策。”她泫然欲泣,“娘娘让我来禀报皇上,还请公公放我进去!”
安福顺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忍。瑾妃娘娘虽然不招下人待见,但好歹也是个花容月貌的,出了这样的事,确实惹人同情。他苦着脸一掸拂尘:“不是咱家不放你进去。公主殿下这时候还跪在殿里呢,这时候,谁的事能算是大事啊?”
“公主殿下?!”宫里谁人不知,公主殿下有太后娘娘撑腰,又被皇上捧在手掌心,闯再大的祸也不过就是禁足几日了事。皇上竟会对公主动这么大的火?
安福顺缄口不语。
毁了祭典不是小事,公主也是鬼迷了心窍,这一回就看她的造化了。
第二十七章 解药
祭典一案以未追缉到凶手告终,稍有眼力见的人却注意到,平遥公主在这当口领了一顿板子,又被关了禁闭专人监视着,每日卯时上祠堂抄经书。
碍于皇室颜面,惩罚也只能私下进行。这已是最轻发落,太后娘娘这回也知道公主犯的是不可轻饶的大错,即便心疼也只得忍了,只偷偷往昭和宫送了不少补药,以安抚她这个骄纵惯了的宝贝公主。
此事是平遥公主牵的头,谢绫充其量算个从犯。公主派人假扮刺客毁祭典,传出去还不成了举国上下的笑柄,因此谢绫胸有成竹,朝廷必会压下此事。
苏昱却不这样想。他查出是谢绫帮着苏沐儿胡闹,又惊又怒。在他眼里,她表面上无法无天,心里却精明得很,哪条底线不能碰,全都被她算计好了。可这么大一滩浑水,又无甚好处捞,她竟也有那个胆子去趟。
直到听到毓德宫通传,说瑾妃得了“怪症”,他才了然。
他还以为她如今多稳重多有心眼,没想到还是少女心性,睚眦必报。瑾妃招惹了她,她竟甘冒如此风险,也要扳回一城。
他怒气未消,又觉好笑。于是第二日早朝,便颁了条新禁令,主要思想有二:其一为开源节流,戒奢从简,其二为整肃风气,禁赌禁嫖。
谢绫不开青楼,但开了不少地下赌场。因此明面上四季居作为打雅字招牌的酒楼,受的影响不大,背地里却闷声吃了个暗亏。
兰心将这消息颤巍巍禀报给她,没想到谢绫悠哉悠哉地翻着账簿,对此视若浮云:“他要真一点不生气,那才是大麻烦。不过是损失些银子,都是小事。”更何况这条禁令还伤到了她的死对头,渺红楼。她不痛不痒,却总有人会被伤到痛处,她其实乐见其成。
兰心唯唯诺诺地点头。奇了怪了,教训一个小妃子,真有那么大作用?小姐竟能为此心情大好,连银子的事都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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