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兰……”夷简嘀咕,“草药名,芥兰好,芥兰好……”
“哥哥!”突兀的,她开口,叫的却不是夷简,而是高大魁梧的燕丹,看着她精致的小脸,燕丹皱眉,夷简呆愣许久,才想起不同,装扮不同,忍不住低头看自己一身衫裙,恍然,“以前我穿的是男衣。”
……
连续几个时辰没看见夷简,若急的团团转,到半夜,才听人说,她离开出宫了,若惊慌失措,忙连同雎雍宫做事的另两个宫女一道长跪在蕲年宫门外。
后半夜,嬴政睁开眼,窗外的树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场病耗的太久,头脑昏沉,身上出了湿汗,人有旦夕祸福,重要的,一路有谁陪你,他每夜牵挂的人,始终不见身影,心里悲凉,坐起身,他叫:“赵高!”
帷幔被人掀开,通明的光线射进床榻,太医匆匆过来,说,“大王,您醒了。”说完,放下诊箱,替大王搭脉,嬴政摆手,“扶寡人起来沐浴。”
四周宫人立即听命,去清暖池准备,太医扶嬴政下榻。
出蕲年宫,晴朗的夜风吹在脸上,嬴政觉得精神异常清晰,走到小宫门外,几个宫女飕飕的跪在门旁,若看见大王,慌忙磕头,呼:“求大王饶命,奴婢们该死。”嬴政认出是雎雍宫做事的宫女,下意识眯眼,问:“出了什么事?”
“是,是郑……姑娘,她中午离开了,出,出宫了……”若声音哽咽惊恐。
瞬时,嬴政的怒火再被点燃,郁气梗塞胸口,这样的胸闷就如大病前,脸色铁青,太医立即到他背后,伸手顺沿神道,灵台,至阳|穴按摩揉捏,嬴政道:“传尉缭!”
传话的阉人跑出一半,嬴政突然闭目,“站住!”他冷声,阉人立即止步转身。
算了吧!
不过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而已,被她牵引着情绪吗,想来荒谬,赢氏的男人,总为情折磨,理解不了父亲,那样无情冷酷的施虐母后,是因为她的不忠?父亲他痛苦,积郁,最终在他的王位上,只活三年……
自古情耗心神,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事要做……女人,不过是为替他生嗣的工具,有谁值得珍惜?他厌恶了这种牵挂,他的骄傲,从不勉强任何人,既然回不去了,那么他放弃,他的心,从此淡漠如水,只载天下存亡。
燕丹俘虏(11)
偌大的温泉池,汩汩流动的清水,雾气氤氲,嬴政深埋进水里,他的爱,永远都不火烈,却伤置心髓……
清暖池外,赵高仓仓促促的跑进来,呜咽:“大王,你总算好了,吓死奴才了,这一个月奴才真怕啊,奴才从小就伺候你,什么时候这样病过,大王从没有连续睡过四个时辰,总算好了,好了……”
赵高的哭声在水雾上方盘旋!
秦国边界,一路风尘的马车里,芥兰睡熟,燕丹淡说:“这么轻易就离开,出了宫,不见身影,咸阳宫里没有一点动静,反应么……”
夷简答:“咸阳宫里上万人,消失不见一两个女人,谁会在意!”
燕丹凝视她,若有所思,一切似是太顺利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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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简掀开布帘看外面,车轮碾起灰尘,在官道上漫舞,很虚幻,离开秦国,越走越远,连土质也显出变化,褐黄坚硬的红土到黑色松软的沃野,偶尔想想,以后会做什么,穿回男装当工匠继承家业吗,还是就这么慢慢过日子,直到将来给父母养老送终,修完秦渠,父亲该回家,有时候一辈子很短,有时候又觉得一辈子太长。
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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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延续(1)
第二十九章生命承续
(一)
岭外音书无,经冬又立夏,近乡情知怯。
十多天路途,舟车劳顿,回到新郑,正是立夏,看到熟悉的窄袖韩服,繁华美丽的中央御街,街道上仿佛韩非的马车刚行通过,缓慢的速度让车上的人得以掀帘观望,观望街市的琳琅满目,“燕丹,先去公子韩非府吧。”该去祭奠的。
燕丹点头。
韩非府是王族公子独立府邸,韩非是先韩王桓的表侄亲,父母早就过世,从年少起除了亲戚就一个人居住,大概是人逝萧条,韩非府外门梁还悬着白丧,走进门厅,许久没有一人出来,庭院里满是散落的冥钱屑,夷简径自到厅堂,韩非的灵位就随父母一道摆放案台中央,新牌位两边还点着蜡烛,供奉香火。
夷简上前,手指抚过牌位上的名字,眼眶湿润。
除了二姐,没人能了解她跟韩非的感情,这种亦友亦父,或者还参杂着其它,她很无奈,韩非的身边,她无法供奉二姐,甚至不能在他的身边安葬一座青衣冢。燕丹从案台上抽出几炷香,低头凭吊,上完香,夷简对他说:“你回燕吧,无论如何,感谢你带我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宫女式妋和他,她到今天还在秦宫吧,不管之前他们对她有什么样的计谋,都无所谓了。
燕丹唇角勾起一抹笑:“我带你一起回燕。”
盯着他的笑容,夷简突然觉得不真实,他的双眼注视她,却又不像在看她,很幽远,他的嘴唇很有棱形,肤色有北方人的白皙,想起这样一个男人,竟照顾自己三年多日子,很怪异。
“我不想去,不想再离开家。”夷简摇头。
“夷简,再过几个月,你十七,你母亲和姐姐也会为你操定亲事,燕国虽然寒冷,但是冬天,银装素裹,一望无际,美得晶莹。”像天国一样纯白的世界。
“你忘了我从哪里出来?你以为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白的我?燕丹,如果你想用我做嬴政的人质,或者诱饵,你带我去燕国,我无可奈何,”夷简淡笑,“但是恐怕起不到效用,对嬴政,我微乎其微。”
笑容至燕丹的唇角敛去,夷简左耳的那只血玉石再次直逼眼球,正要伸手一把撅住她的耳垂,厅堂门口有人进来,背对着光,看见两人,疑惑的问:“你们是?”
夷简扭头,待他走近,才看清是韩府的门应,“是我,夷简。”她答,门应眯起眼打量许久,认出,“是郑家的四小姐啊!”当初韩非离开韩国后,她就很少再来。
“其他人呢,都到哪去了?”以前的韩府也算是门庭若市,很热闹。
“没主子了,走的差不多了。”门应叹气。
夷简点头,转面向燕丹,“身上有多少金?”燕丹微微皱眉,愤怒稍平复,从袖口里取出两袋刀币,夷简接过,递到门应手里,“好好照顾这些牌位,以后韩府的薪饷我来付。”
……
走出韩府,悲凉的感觉挡在门内,式妋和芥兰等在马车上,式妋看起来不苟言笑,芥兰虽小,也不与夷简交谈,四五岁的小姑娘,原本正是疑惑好奇的年纪,也许遭遇家人遗弃,小小的心里有了创伤,夷简想牵住她手,不想却被她躲开,她的身体反而向燕丹靠去。
“把你当做哥哥了吧!”夷简低语。
一路再赶到韩王宫,她和父亲离开前,母亲被韩王接进宫,美其名曰方便更好的照料,其实是约束父亲的忠诚,好在三姐如今是王后,到宫门口,侍卫进去通报,大约半个多时辰,通报的侍卫官跑回来,大开宫门迎接王后的妹妹。
……
生命延续(2)
(二)
夷缨料不到夷简突然回韩,忙叫人把母亲请来,一起等在后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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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简连同燕丹、式妋和芥兰到时,郑夫人正焦急的站在门口翘首以待,夷简在屋檐外看见,竟有些晕眩,脚站立不稳的感觉,被人带进内殿,走进郑夫人的视线,“夷简!”她唤,眼里含着牵盼,夷简抿嘴,走过去,鼻子突如其来的酸,想开口说点什么,郑夫人已经一把拽住她的手,边上上下下的仔细察看,边嘀咕:“高了,像个女人家了,好,好……”
“娘!”夷缨在郑夫人身后笑起来,“瞧你,就知道疼爱老么!”
郑夫人悄悄擦眼角的泪:“我啊,看到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大,就知道自己真老了,晚来凄凉,沦为一个人。”
“说什么呢,我们可都全在。”夷缨走到夷简面前,抬手捏她的脸颊,“真回来了,在秦国吃了不少苦吧,回来了就好,以后再也不要过东奔西走的苦日子,也不要做什么匠人,跟三姐留在宫里。”
夷简盯着她,寝宫里燃有香料,浓郁的香味在空气里扩散,呼吸进心肺,阵阵刺激肠胃,胃腔说不出的翻滚,加上全身疲累,夷简脸色逐渐煞白,刺鼻的香味犹如呛鼻油腻的猪腥,终于忍不住,夷简扑蹲在地上猛呕起来。
郑夫人惊叫:“夷简,你这是怎么了,夷简,你哪里难受,夷简呐……”
夷缨轻拍夷简后背,说:“连续赶路,从秦国逃回来,加上惊慌害怕,劳累了吧……传御医。”
“没事,三姐,娘,是寝宫里香味太浓了些。”夷简摆手。
燕丹从一旁走过来,蹲下身,执起夷简的手腕,搭脉,然而顷刻,燕丹的脸色顿变,额头有青筋暴起,执住夷简的手指蓦然用力,直到捏出醒目的红痕,夷简被捏的生疼,叫:“燕丹,你疯啦!”
“你是什么人?”夷缨不动声色的看燕丹,他的脸分外面熟。
燕丹松开手指,站起身,夷简跟着站起身,吐了一些胃里有所缓和,回答三姐:“他是燕国太子丹。”
夷缨惊诧,再看两人,一时有太多疑惑,然而再多的疑惑不急在一时,“不知道是太子殿下,多有疏忽,请太子殿下上坐,来人,禀报大王,燕太子殿下到。”
……
夷简坐在长椅上,闻着内殿的香味,那种胃里翻搅的刺痛又出来,燕丹坐在上尊首位,始终眯眼凝视她,诡异的眼神让夷简不禁局麻,郑夫人打量燕太子,同样有许多疑问,适时御医到,放在诊盒,为夷简把脉。
御医诊断的极其小心翼翼,内殿里气氛安静,一家人还来不及虚寒叙旧,御医眉头深皱,迟迟不下定论,郑夫人急,忍不住催问:“到底怎么了?她是吃坏了肚子,还是一路劳累,动了肠气?”
御医摇头,眉头皱的更深。
“有什么不妥?”夷缨开口,“你直接说。”
“娘娘,”御医向夷缨作揖,“是喜脉!”
“什么?”郑夫人倏地站起身,转面向夷简,不敢置信道,“他说什么?”
“是喜脉!”御医重复,“大约四十多日,初见反应。”
夷简怔住,亦站起身,脑里突然浮现那夜,她在蕲年宫的软榻上,与他交叠,那一次她真正的拥有他,拥有他的心,拥有他的身体,就像一场唯美的梦,还有后来,他残忍暴躁的占有她,是他吧,还是换了另一个灵魂,她不认识的……想着,眼里湿润,泪顺着脸颊流,现在她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夷简呐,你……”如果是以往,如果换一种境地,郑夫人可能会狠狠的甩女儿一巴掌,但是此刻,看见她泪流满面,久别重逢,郑夫人的巴掌甩不下去,理所当然,她改而盯向燕太子丹。
夷缨心里一动,喜脉,她曾经多少次期盼自己尽早的孕育孩子,却想不到……抬头凝望夷简,她神情复杂,半晌,她同样扭头向燕丹,这样的状况,不得不叫她们如此猜测。
“跟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认识的人,好心送我回韩。”夷简打破沉默。
燕丹眯眼,冷眼注视她,场面寂静,除了人的呼吸,没有一点声响,韩王宫的天空,烈日当头,立夏,百般红紫斗芳菲,万物繁茂,气候迤逦。
生命延续(3)
(三)
郑夫人几乎要昏倒,这样不齿的消息若要传出去,郑家人颜面何存?即使是最疼爱的小女儿,即使这么长时间未见,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脸色了,内殿里待不下去,她拉起夷简的手臂就离开,气冲冲奔出门外,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