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告诉他们今后将会如何,没有人告诉他们还能向何处去,时间在身旁流逝,但是被病毒改变了的细胞却不会衰老,于是,他们生存在真空之中,恍惚不知何年。
一个午夜,呜咽声自营房之中响起,低沉,且压抑。
“靠,谁啊?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来,“吉姆,你哼哼什么?!这可是半夜!”
那呜咽声并没有随着这嗔怒而休止,它只是顿了一顿,之后,依旧在营房之中压抑的弥漫着。
“靠!”那睡眼惺忪的士兵怒了,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趿了拖鞋到另一张床前,一把掀开蒙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你,你哭什么哭!”
当夜正是月圆,明亮的月光自营房大且干净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将床上蜷缩在被子里啜泣的军人照得清清楚楚,在如此明亮的月光之下,他忍不住微微瑟缩。
吉姆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白皙的皮肤上散布着大大小小暗褐色的雀斑,应该是哭泣的缘故,他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带了血丝,而眼圈早已通红。
“你是不是男人?”掀他被子的士兵看上去要老一些,大约是二十五六岁年纪,深棕色的眸子里满是怒意,“哭哭哭,一天到晚哭什么哭?!”
“我想家。”吉姆好像被吓着了,又好像在呓语似的,“我想梅尔斯,我想那里的雷暴,我想家里的田地……”
“你是娘儿们吗?”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冷漠的嗤笑着,“还是小孩子?吉姆,你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兵了!能不能像个男人的样子?还是说,从头就搞错了,你压根就是个娘儿们?”
忽然之间,营房里爆发出轰然的笑声,那些一开始就已经醒来的士兵们早就在侧耳听着这些对话,这时候,他们刚好捡到了笑料,于是乐不可支。
“娘儿们,哈哈!”营房的另一个角落爆发一阵一阵的大笑,“里昂,把他的裤子扒了你不就知道了?”
“对!对!”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这个念头被全营房的人所赞同并且激励起来,“把他裤子扒了,里昂,上!”
“也对。”里昂斜了眼看尚未明白整个情况的吉姆,忽然轻蔑的笑了笑,“这个雄丫头。”
之后,他上前一步,在吉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把把他的内裤扒了下来。
这一下营房的气氛可到了最高点,军人们在明亮冰冷月光之下开始打着唿哨,并且大喊着大叫着,开起猥亵的玩笑。
而吉姆这时候只是呆呆的看着洒在自己枕边的一小块白月光,那月光惨白,就像坟墓之中埋了许久的骨头一样。
突然,他尖厉的叫了一声。
和全营房的军人一样,里昂也被这声音弄得一怔,而就这一怔的工夫,吉姆已经跳到他的身上,和他撕打起来。
内裤半掉不掉的挂在身上,□在空气之中晃荡着,吉姆都不管不顾了,这个平日里连说话都会脸红的军人,这一刻忽然变得和疯狼一样。
他攥紧了拳头狠狠地揍里昂的脸,鼻梁骨被打折了,两股鲜红的血流自鼻孔淌下来,而里昂的嘴角也满是瘀青。
里昂在疼痛之中清醒过来,他晃晃头,挣脱了吉姆,向后退了一步。
自鼻腔里还依旧有血液不停的流下来,而鼻粘膜损伤之后那种酸痛的感觉更是难以忍受,里昂嘿嘿的笑了几声,却因为这动作牵动瘀青的嘴角而不得不作罢。
“雄丫头。”他低声地说着,不时地呸去流到嘴里的血,“你还挺厉害?是不是?”
被他甩开之后,吉姆也不再上前,他抖抖颤颤的拉好了自己的内裤,站在自己床前,喘息着,宛若受惊的兽一般盯着面前因为流血而显得更加狰狞的里昂。
“不过,我一会儿就能把你揍得求饶。”里昂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屑,“就连打架都和个丫头一样,你还真给咱们这个小队长脸啊?”
“快,快。”在窗口张望的人发出低声地警告,“卫兵快要来了。”
“我知道。”里昂一脸的满不在乎,“这小子我两下就能把他干掉。”
一面说着,他一面满脸狞笑的向吉姆迈了一步。
“小子。”他说,“来打一场男人之间的架吧。”
第五十一章
于是,当卫兵推开门冲进去的时候,在满地的血泊之中,他们看见了无比惨烈的情形。
里昂满脸淌血,呼呼喘气的嘴里缺了两颗门牙,他的一只眼睛周围满是瘀青,而鼻梁,早已经塌陷。
而他的对面,吉姆脸上也有着许多瘀青,他拳头上有几道擦伤,正在缓慢的愈合。
“你们在干什么!”卫兵大喊着冲过去拉开他们,“这里是军营,你们聚众斗殴是违反条例的!”
“没有聚众斗殴。”里昂嘿嘿笑着,毫不在意的抹去脸上的血迹,“我们只是在玩玩,是不是,雄丫头?”
他丝毫不去掩饰自己对于吉姆的轻蔑,眼睛斜斜的看着呆站在那里的瘦弱的军人,苍白的皮肤上还沾着血,他自己的,以及里昂的。
伤口在以肉眼所能看到的速度愈合着,但是流出来的血液依旧无法消失,里昂咧着嘴嘿嘿的笑,把自己还沾着血的手搭到卫兵的肩上。
“兄弟,我们就是太闷了,找找乐子。”他诚恳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你这是违纪。”那卫兵依旧冷漠的回答着,“按照军队条例,你们将被关禁闭。”
“去他娘的军队条例。”里昂不以为然,嘿嘿笑着,“我们就是玩玩,真的。”
卫兵抖了抖肩,将他的手抖下去。
“跟我们走吧,你,还有你。”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喙,“你们违反了条例,所以从现在起,你们将被处以禁闭。”
吉姆并不说话,他沉默的将军装穿好,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一副随时听从发落的样子。
而里昂则是一愣:“不会吧,兄弟,都说到这份子上了还要关禁闭?”
“我们只是在执行规定。”卫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请服从。”
“服从个鬼!”里昂忽然恚怒起来,“我们已经不是军人了,小子,你要明白这一点!”
他激动不已,粗壮的手臂挥舞着,话语声里带着不能掩饰的歇斯底里。
“这个星系已经彻底的抛弃了我们!我们为它流血流汗,最后呢?最后呢?”他吼叫着,“最后他们要赶我们走!他们在利用完我们之后要赶我们走!让我们到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见鬼的外太空去寻找生计!这是什么道理!”
他的手臂在空气里呼呼生风的挥动着,卫兵们看着这怒火中烧的男人,手不由得握住了佩枪的扳机。
“想开枪?”身经百战的里昂迅速的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他嘿嘿的笑着,用手指指住半裸的上身,中央偏左的位置,“朝这里打!来呀!朝这里打!”
这男人眼睛里闪出疯狂的光芒,他一步一步朝着一时间不知所措的卫兵们逼近,嘿嘿的笑着,露出微黄但是却锋利的牙齿——那样子看上去,简直宛若一只兽似的。
他走到一个卫兵面前,一把握住了他摸在枪身上的颤抖不已的右手。
“你会开枪么?”他冷笑着说,“小子,你曾经开枪打死过人么?在你的手上枪支不过是种装饰,一块破铜烂铁。”
他的大手攥紧了那年轻卫兵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手,宛若要把那手骨捏碎一样。
“小子。”他环顾四周,忽然嘿嘿的笑,用另一只手指指沉默着的吉姆,“你甚至连这个雄丫头也不如。虽然他在晚上会哭,可是在战场上杀起人来也不算含糊,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吗?数都数不清!”
吉姆本来低头看着地面,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里昂。
“怎么,我说的不对?”里昂注意到了这一眼,于是怪笑着继续说起来,“你这个娘们儿在战场上虽然吓得发抖,可是准头还不赖,虽然不是一枪一个,但是也还不错了。不过,就算这样你也是个孬种,给小队丢人的孬种!”
“这次飞船出事,你在空中是不是都要吓死了?”里昂一直说着,兴高采烈,“我看都要尿裤子了吧!哈哈哈!”
这时候,或许那年轻卫兵已经在这种无形的压迫以及手骨不可忽略的疼痛之中不知所措了,在里昂不注意的时候,他低下头,向着那只大手狠狠的一口咬去。
“疼!”虽然伤口可以迅速的愈合,但是痛觉并不会因此而变得迟钝,里昂宛若雷击一样的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牙印。
“你这个小混球!”他挥手就想要打那名卫兵,可是这时候那惊慌不已的卫兵已经被他的同伴们挡在身后,里昂刚刚流露出想要上前的意向,“哗啦”一声,所有的枪支都已经平举,拉开保险,子弹上膛。
黑洞洞的枪口窥探着他,如同黑夜里食肉兽的眼睛。
“好吧。”里昂耸耸肩,斜着眼瞥瞥自己手上那已经快要痊愈的咬伤痕迹,再抬起头冷笑着看看那嘴边还残余血迹的,正在颤抖的卫兵,他忽然笑了,“不是要去关禁闭么?来,雄丫头,咱们一起去。”
说着话,他麻利地套好了军服,再一次的耸耸肩。
“各位,咱们过几天见了。”临出营房的时候,他头也不回的对着余下的人们说着。
午夜的禁闭室,水泥地板透露出无法掩饰的寒意,里昂刚一进去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口气。
“唉,连觉都不让睡好。”他踢踢地上的单薄被褥,“这地板这么硬,被褥薄成这样,还怎么睡?”
没人回答他,铁门在他身后关上,里昂嗤笑一声,挪动身体,在单薄铺位上寻一个稍稍舒适一些姿势,竟也睡了过去。
冰冷月光透过禁闭室高高铁窗照射进来,微微泛红。
睡了不到两个小时,里昂便被外面的嘈杂给惊醒了。
“靠。”他翻个身,骂骂咧咧,“连个觉都不让睡?”
一面嘟囔着,他一面用被角塞住耳朵,试图再次睡过去。
“咔啦。”这时候,自铁门那里传来开锁的声音。
里昂这一下子可兴奋起来,他一跃而起扑到门口,猛地拉开铁门。
门口,一名慌乱的卫兵颤抖着拿着钥匙,铁门忽然打开看来吓了他一跳,他苍白着脸往后猛退,结果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小子,你怎么了?”里昂嬉笑着说,“怎么想起来这么早就放人啊?”
“逃,快,快逃……”那卫兵颤着声音说道,“快逃……快逃……”
“怎么了?”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里昂一脑门儿的不解,“逃,逃什么啊?”
他伸手过去想要拉起这颤抖不已以至于无法站立的小兵,却在摸到他身上的鲜血之后觉得有些不对,他一把将恐慌的卫兵拖起来,拽到自己面前。
“出什么事了?说!”
这一喝使得那卫兵略略镇定下来,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营房里这一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里昂和吉姆被押送到禁闭室的同时,那个因为惊吓过度而咬伤了里昂的卫兵也被送到了医疗室。
值班的医官对于这些卫兵将自己半夜叫起来这件事情嗤之以鼻:“那些人是不会死的,而你是咬伤了他而不是被他咬伤了,你们大半夜的来这里干什么?”
虽然这么说,但是他还是勉强着给那个卫兵开了些镇定剂吃,好让他睡上一觉。
而别的卫兵在看到自己的同伴在医疗室平静的睡过去之后,也就放了心,回到自己岗位上继续执勤。
一个小时前,医疗室忽然传来惨叫声,于是他们一起冲过去看看究竟。
医疗室的灯关着,自屋内传来不断歇斯底里抓挠门板的声音,还有断续的惨叫声,一个士兵胆大,于是便一脚踹开了门。
他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屋子里的黑暗,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毫无防备,他大叫一声,伸手想要去抓,却扑了个空。
铁锈味在空气里迅速的弥漫开来,一个卫兵迅速的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照明手电。
就在手电亮起的瞬间,他们听见屋子里发出一种充满了惊惧厌恶的“喝喝”声,同时,似乎有个什么黑影“唰”的一声自他们面前掠过。
他们条件反射似的转头去看,只看见一个人形生物在明亮月光之下飞快地奔跑,而那个人身上穿的是和他们一样的制服,只不过上面多了许多暗色的污迹。
而此时,已经有人把医疗室的灯全都打开。
一开灯,卫兵们就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此时,踹开门的那个士兵已经瘫坐在地上,他的颈侧有一个不小的伤口,正在不停的向外流着血,而看伤口的形状,显然是被撕裂所致。
在他身旁已经积了一滩子血,可是,在门口,从医官身上流出来的血,更要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