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会根据这些往事,做出明确的、关于现实的决定。
“黄昏里的一切真美。”金船微笑着喃喃道:“花开了一天了,累了,该休息休息了。
人也一样,站累了,忙累了,该懒散一会儿了。”
红蔷薇不出声,她知道这些话无需回答。父亲说这些,大多是给他自己听的。
金船叹了口气,低声道:“苏三那小子,你觉得怎么样?”
红蔷薇的脸红了,红得如晚霞里绚烂的花朵。
金船微笑,柔声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
红蔷薇慌慌张张地道:“一切听爹的。……爹要不喜欢他,我……我也……不喜欢……”
“不会吧?”金船慈祥地笑出了声:“薇儿,你的心事都明明白地写在脸上了,怎么能瞒得过我呢?”
红蔷薇的脸更红,头也垂得更低了。她的心里如小鹿乱撞般紧张,她根本就不知道父亲会说出些什么往事来。
果然,金船开始讲往事了:“薇儿,你一直在问我究竟是怎么致残的,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也大了,懂事了,我也就不再瞒你了。”
红蔷薇的脸一下白了。这当然会是一个悲惨的故事,这个故事在今天讲出来,当然有许多特殊意义。
她几乎已经肯定,她和苏三之间会是一种怎样的结局了。
但她无可奈何。
正如她无法阻止父亲讲出往事、无法阻止黑夜的来临一样无可奈何。
“十九年前,我们金家在武林具有崇高的地位,那时人家只要一提起‘宣城金家”或是‘蔷薇园’都会心服口服。现在,这种威望早已荡然无存。原因就因为我败过一次,在大庭广众之前惨败过一次,其后又因为渴望复仇而苦练玄功,走火入魔,下肢瘫痪。眼下闯江湖的人很少有几个知道蔷薇园,知道我们金家了……”
金船在微笑,他在说着繁华的过去和凄凉的现在时都没有叹息:“我那次大败,起因并不复杂。我因事途经燕子楼,就走进去喝了几盅。座间不少武林高手都是燕子楼当时的主人燕伯劳的至友。其中有两个赫赫有名的人,一个是公孙奇、另一个则是沈子枫。他们的绰号都很简单,都只有两个字……”
“杀手!”红蔷薇低声念了出来。
“不错,他们都叫‘杀手’,公孙奇在江南、沈子枫在江北,所以又以‘南杀手’和‘北杀手’来区分,合称‘南北杀手’。众人见我进去,认识的都纷纷起身招呼,惟公孙奇和沈子枫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当时火气是挺盛的,但也没去惹他们。不料过不一会儿,就有人怂恿我和南北杀手比比剑法,一来二去的,双方就说僵了。
他微笑着看看女儿,问道:“你猜猜我输给谁了?”
红蔷薇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公孙奇。”
“为什么不会是沈子枫呢?”
“您跟我说过沈子枫的事,您告诉过我,他十九年前在二十三招时被一个人击败,自言从此不再用剑,后来他就销声匿迹了。”
“记性不错!”金船兴致勃勃地道:“击败他的人就是我。其后,公孙奇不忿,接手相搏。
他的剑术虽高妙,但总因强求神速而忽略了味道,数招过后,他快剑的威力就已大减。
谁知斗到十五招
时,我的双肘都一阵剧痛,再也无法握剑。公孙奇已收剑回鞘,并说了声‘承让’就下楼去了。我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别人的暗算,但又不相信在座的人有能力暗算我,只好抱羞回家。”
金船摇了摇头,兴味无穷地道:“想来想去,我总也没想明白暗算我的人究竟是谁。可五年后,李吉祥来到宣城,恰巧和我碰上了,一问才知道震天弓的事。我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便开始托老关系帮忙,以查明真相。结果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查明了,燕伯劳就是用震天弓发射他的金针的,这样,我自然就能猜到,暗算我的人,就是燕伯劳。因为只有震天弓发出的金针,才有可能刺中的我穴道。”
金船终于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要燕双飞活命么?”
红蔷薇低声道:“你想……亲自杀他。”
金船摇摇头,苦笑道:“我已是个废人。”
“您是想……让我杀他。”红蔷薇止不住哆嗦了一下:“是不是?”
金船欣慰地道:“乖孩子,你总算不糊涂!”
可苏三却是燕双飞唯一的好朋友,她和苏三只可能分手,红蔷薇忍不住想哭:这该又是何等残酷的分手呢?
金船苦笑道:“薇儿,其实我并没有劝你和苏三翻脸,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他,不妨和他相好下去,我看得出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武功高强不说,更难得的是他很讲江湖义气!”
红蔷薇又哆嗦了一下,她拚命忍住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用冷漠的声音坚定地道:“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苏三!”
金船悄然一叹:“那样更好。”
夜幕已渐渐降临,四周的景物都已模糊不清了,风也变冷了。
金船叹道:“回去吧!”
红蔷薇推着轮椅,慢慢地往回走,她觉得好冷、好冷,浑身好酸、好疼,直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把所有的东西都忘记。
可能忘得了么?
金船喃喃道:“武当掌门日前送来一张帖子,说是不日将会有个后辈来见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武当山的道士来干什么?”红蔷薇冷冷道:“莫不成要在这里办道场?”
金船苦笑出声:“这个后辈小子不是道士。而是武当的俗家弟子,名字我记不太清楚了,大约是叫什么霍名山。”
“霍名山?”红蔷薇惊呼出声:“武当俗家第一高手霍名山?”
金船道:“也许是。
“霍名山来干什么?”
“信上没说,我怎么知道呢?“金船有些落寞地道:“来就来吧,好生招待也就是了。”
可红蔷薇不用想也能猜到霍名山拜访的目的是什么。而且她清楚一点,那就是父亲也一定知道。
她实在是觉得好笑,于是就笑了,而且还笑出了声。
“这丫头!”金船道:“无缘无故地笑些什么?”
红蔷薇还是笑,但泪水已流了满面。
“笑吧,笑吧!”金船无奈地苦笑道:“笑是丫头们的权利。对我们这种老人来说,笑实在是很奢侈的事情。”
红蔷薇的笑声已经变成了呜咽,在浓浓的夜色中飘荡。
第十一章 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这个问题对燕双飞来说,很容易回答,因为今天夜晚是他一生渡过的最后一个晚上。
他几乎已经能肯定,明天他必死无疑。
软玉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悠,赶不开、抹不去,到后来,他干脆已不再运功打坐了,就那么坐在床上,痛痛快快地想她。从第一次看见她时想起,一直想到前天夜里她娇媚的呻吟,但再往后他就不敢想了。
月光幽冷地照了进来,淡淡的花香也沁了进来,在这个月色花香浸润着的夜晚里,默默地坐着等死,是不是一种前人从未到达过的境界呢?
今夕何夕?
罗敷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些无谓的问题。
她微微皱着眉,苦苦地思索着摆脱阴谋的办法。
既然她已能肯定这件事是阴谋,她是不是也可以肯定,任独立才是凶手,而燕双飞是无辜的呢?
如果燕双飞是无辜的,她为什么不能去找他谈谈呢?
两个人的脑瓜,总比一个人的好使。如果他们能合作,也许能想出点什么办法来。
可是,万一燕双飞的确是凶手呢?从年纪上看,十五年前,任独立才十四岁,而燕双飞却已二十一岁了。
她是去,还是不去?
今夕何夕?
对于任独立来说,这个问题也很好问答,容易到让他不屑于回答的地步。
明天,一切他讨厌的人和讨厌的事情,都将会死去。只有他任独立傲立大笑,笑那些死人的悲惨命运。
所以任独立现在很放松,他舒适地仰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微微闭着眼睛,让小环给他按摩全身。
他暗暗地打量着小环,看得十分仔细。
小环跪在他身边,流云般的乌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儿,遮住了她的肩头,也遮住了她的胸脯。
小环的小手很轻快地按摩着,让任独立感到全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自豪、充满了信心。
今夕何夕?
阮飞燕知道得最清楚。
飞燕楼的地下,有一间不大的卧室,这是阮飞燕一个人睡觉的地方。
每当她需要静下心来考虑问题的时候,她就会摒绝一切人等,悄悄地来到这里。
现在她正在看一张图,图上写着一些人名,人名之间又有许多横七竖八的线。
她的目光就沿着这些线移动着,移到人名上,稍作停留,又移向下一个人名。
终于,她满意地吁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天衣无缝!”
苏三在地上慢慢地爬着,就象一条蛇,悄无声息。
他选择的突破口是飞燕楼的西侧,那里是厨房和飞燕楼倒泔水的地方,又臭又脏,而且黑乎乎的没什么灯火。
苏三在趴到地上之前,心里把阮飞燕和任独立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又开始骂燕双飞、骂罗敷和李抱我。
如果不是这些人,苏三又怎会跑到泔水坑里来施展他的绝技“蛇行术”呢?
可骂归骂,该干的事情也还得干。
爬了没一会儿,苏三就爬进泔水横流的区域了。令人欲呕的气味快让他窒息了,而尤其不能忍受的却是身上手上碰着秽物的那种感觉。
但他不敢闪身冲进飞燕楼,他知道即便是这片黑暗污秽的地方,也会有许多双雪亮的眼睛在警惕地巡视着。而他现在离厨房拐角那片隐蔽地域还有二十丈之遥,他不能一纵而过而又不被人发现。
他只好屏住呼吸,忍受着软乎乎、粘乎乎的秽物在身下蠕动,谨慎地向前移动。
他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逼着燕双飞给自己买套崭新的衣裤,赔偿今晚的损失。
约摸过了一刻钟,他才移到离那个拐角五丈处了。
还是没有人发现他。
苏三停在一只泔水缸后面,观察着前方,他能看见的卫士有两个,离他都只有一两丈远。
两个卫士都躲在阴影里,眨着眼睛,搜索着这片地域。
苏三等了片刻,终于等到了这两个卫士都将眼睛转向别处的机会。
一闪即逝,苏三已飞快地掠到厨房拐角处,手指一戳,点中了隐在那里的第三个卫士,将他慢慢放倒在地,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苏三灵巧地沿墙而上。
李抱我蹲在草丛中,愁眉苦脸地瞪着任府的院墙。
院墙上居然也有四个人在来回巡逻。
李抱我没辙了,他的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不被发觉,要想进任府,简直比登天还难。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和苏三换换呢,李抱我在心里叹气。
正没主意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细细的声音。
“李抱我,别去找任独立,回客栈去!”
传音入密,李抱我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有人居然在用“传音入密”这种功夫,李抱我一直听人传说,也一直以为那是神话,不可能办到。可现在正说话的人显然在二十丈开外,那人用的不是传音入密,又是什么?
李抱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让他不要找任独立?为什么对他和苏三的计划了如指掌?
苏三在墙壁上慢慢爬着,他想找到燕双飞或罗敷的房间,可又怎么才能找到呢?
每个窗口都黑洞洞的,每个房间里都鸦雀无声。
苏三简直灰心透了。
恰在这时,他听到了阮飞燕娇媚的声音:“罗小姐,还没安歇啊?这是要上哪儿呢?”
然后是罗敷甜甜的声音:“哟,是阮姐姐啊,我见外面月色不错,想出去走走。”
阮飞燕在笑,笑声象银铃一样动听:“罗小姐,我劝你还是小心些为好,否则要出了什么差错,任公子怪罪下来,姐姐我可担待不起呀!”
罗敷也在笑,但笑声听起来有点勉强:“是么?那我就不出去了,阮姐姐也该早点歇息啊,上了年纪的人,经不住这么劳累的哟!”
苏三差点没笑出声来,他都能想象阮飞燕听见这句话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阮飞燕的笑声果然不太动听了:“多谢罗小姐关心,……咱们还是快回房吧,燕老板明日要和任公子决斗,可别打搅他休息。”
苏三听见脚步声向两个方向移开了,然后响声进了房间,然后是门响。
苏三简直快活极了,他不仅知道了罗敷的房间,还知道阮飞燕住在哪里了。
那么,他是先去找罗敷,还是先去想法制住阮飞燕”?
沉吟半晌,苏三还是不敢冒险,阮飞燕既然敢和燕双飞和罗敷同住一层楼,显然对自己的安全防范措施十分自信。
他悄无声音地移向了罗敷房间的那扇窗户。
窗户开着。
苏三飞快地掠了进去。
罗敷发现有人从窗外进来,一点也不吃惊似地迎了上去,悄声问道:“苏三?”
苏三倒吃了一惊:“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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