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把车头掉过来,假装往回返,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两个家伙,直至他们走进那个小楼。他把车开出百余米,停在路边,然后悄悄步行来到小楼的后面。有大约一米高的铁栅栏,他飞身一跃,便跨了过去。
四周静极了,只有一丝幽暗的光线从二楼的一个窗子里透出来。他的心突突直跳,整个身心被恐惧笼罩着。如果不是为了谢主席,他说啥也不能冒这个险。他总觉得,谢景新这个市总工会主席跟别的大领导不一样,不光平易近人可亲,而且实在可交,他希望自己的努力能给谢主席带来一点帮助。一想这些,他心里仿佛燃着一团火,什么也不顾了。
一楼的一个窗户是虚掩着的,推开一看,里边很暗。他轻轻跳进去,屏住呼吸顺着墙根往里蹭。这好像是一个长廊,走了好一会儿,才摸到楼梯的扶手。沿着旋转的台阶往上,才看见那个幽暗的壁灯,闪着如同萤火虫似的光。他小心翼翼往前探着身子,生怕弄出一丝响动,足有半分钟,终于摸到了一个门口。门虽然没有完全关严,但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把门轻轻推了一下。就在这时,里边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你看看,进来也不把门关上!”
“噢,好好,王老板!”那个秃头的声音。
孟东连忙后退两步,贴在墙上。
“咣”的一声,门被紧紧地关死了,里边的声音也被隔绝了。尽管孟东将耳朵贴在门上,但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话音,很难分辨。情急之下,孟东定睛往走廊尽头光亮处一看,那里有个小门。推门而出,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很大的露台,中央还有一葡萄架,上面枝青叶茂,才结出豆粒般小串。他四处张望,目光越过平台矮栏,发现这小楼的每个窗户下都探出一个檐,不由一喜。嘿嘿,天无绝人之路,沿着这个檐不就可以轻而易举走到那个房间的窗户吗?
孟东咽下一口吐沫,再一次鼓足勇气,顺着只有掌宽的窗檐,一点点地达到了最佳位置。恰好窗户微开,他探头一看,果然王德勤、赵永东和那两个家伙在此。这是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方形客厅,四面摆着宽大的沙发,中间一个硕大的茶几上烟蒂堆满烟灰缸,旁边放着两摞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在充溢着蓝色雾障的房间里格外显眼。孟东立即来了精神,全身像长了吸盘,被牢牢地吸在墙上。
王德勤说:“那就拜托二位老弟了,事成之后,敝人还有重谢。这笔钱,你俩先拿去,算作是预支的一小部分,怎么样?”
秃头忙不迭地把钱揣起来,说“请王老板放心,不把那姓于的小娘儿们废了,咱俩就把自己的手指头剁下来见您!”
孟东暗地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赵永东拍了拍秃头的肩膀,语气凝重地说:“秃子,不管事成与否,千万不能掉脚,一旦让条子抓了,也得死扛,说什么也不能把我和王总供出来!只要挺过去一天半天的,就好办,我们会找人想办法里把你们保出来,听见没有!”
秃头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一定一定。”
王德勤接道:“这是第一步,以后还要视情况再干那个姓谢的。只要你俩干得漂亮、利索,以后我会考虑送你俩远走高飞,定居国外。”
秃头和瘦子连忙站起身来,九十度大鞠躬,柔声说:“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王德勤的眼睛开闭两下,算是点头。
赵永东把一个信封递给秃头,说:“这里有两人的照片和住址,你们不要急于出手,先踩好点,万事俱备,再听候我的指令。”
“是,赵大哥。”
“那你俩可以回去了。”
孟东的心跳得厉害极了,但一想到谢主席可能遇到的险恶,他意识到,一定得留下个证据!从来没有过的决心,使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力量。他活了37岁,好像今天才明白,人应当怎么活着。事不宜迟,他用一只手抓住窗檐,另一只手掏出带数码相机的手机,把镜头对准那阴暗的角落,停止呼吸,聚精会神——咔嚓!他终于按下了快门!
“哎,好像有人!”赵永东喊了一声。
孟东顾不得再从原路返回了,纵身往下一跳,继而像山猫一样,弓着腰就从花丛间钻了出去。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了,深一脚浅一脚地一阵紧跑,一口气跑到自己的出租车旁。上车、打火,还未等他坐稳,后面就有人高喊:“快追呀,有个小子跑啦!”接着传来一阵嘈杂声。
孟东加大了油门,出租车吼叫着转瞬间在黑蟒似的弯曲公路上飞驰起来。
此时,他的心头如同遭了雷殛,脑袋轰轰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心几乎凝固了,不跳了!
车开到南泉寺转弯处,迎面驶来一辆大货车。错车的时候,孟东明显感到对面的车向他的车斜过来,就听“哐”的一声,他顺势一打轮,只觉得车体猛地一颠,接着就向右侧偏去,冲下路基。再接着,他感到身体飞起来一样,叮咣一阵冲撞,两眼直冒金星,继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东渐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松软的草丛里,而身边就是几块巨石。他感到浑身上下都疼,分不清究竟哪块受了伤。强忍坐起来活动一下四肢,还好,能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前胸有好大一滩血,顺着血流往上一摸,原来头部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仍在不停地冒血。再往下看,只有自己那辆红色的出租车跌入沟底,四轮朝天,静静地扣在那里,那辆肇事的大货车应该早已逃之夭夭了。幸亏自己可能被甩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衣兜,还好手机还在。孟东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打电话报警。可是摁了半天没有动静,手机可能已经摔坏了。
荒郊野外,加之遇上如此糟糕天气,很难有人光临此地,孟东清楚必须尽快走出去,否则困在这里多一分钟就会多增添一分危险。这么一想,孟东就挣扎着站了起来。当然没走两步,两腿膝盖都钻心地疼,可是就是再疼也得咬牙挺着,只要能走上公路,说不上就能看见行人,那就好办了。经过半个时辰的艰难攀爬,他一瘸一拐地终于上了公路。不多会儿,就听见了汽车声,他一阵兴奋,快走两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58
很多人没有想到,冯勇进会在不到半个月时间,就筹办完毕全省第一个窗口化、柜台式的职工法律维权中心,并组建了一支40余人的律师志愿者队伍。职工维权中心设在市总工会西侧的裙楼,装修庄重且颇具气势的门脸,窗明几净、整齐美观的办公环境,正规化的服务流程,统一着装的工作人员所有这些出现在工会,在人们眼中就觉得特别新鲜。
在隆重的揭牌仪式上,市里几大班子,以及市法院、市检察院、市法制办等领导应邀出席。谢景新高声宣布:“从今天起,市职工法律维权中心正式成立了!这是全省工会系统建立的第一个窗口化、柜台式的职工法律维权中心。其目的就是无偿为职工提供法律服务,引导职工通过法律渠道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我们郑重承诺:凡是中心受理的劳动争议案件,中心将免费为求助职工提供法律服务,其他案件,中心将按会员与非会员的不同身份享受一定的优惠政策”
谢景新刚讲完话下来,手机就响了。他走到一个僻静处接听,没说两句,脸色大变。原来电话是苏子跃打来的,说杨慧跳楼造成颅内严重损伤,虽保住了性命,却已经成为植物人。
谢景新的眉头立时拧成了疙瘩,既为这个可怜的女人感到悲哀,又为最可能取得突破的薄弱点的丧失而遗憾。他清楚,杨慧开不了口,就意味着市政二公司的资产流失清查,会在很长时间内陷入僵局。
而这一天,对于冯勇进来说,很不寻常。冯勇进虽不是第一次如此庄严地履行自己的使命,但作为市职工法律维权中心的负责人,却是第一次面对外界。这个中心的诞生,毕竟标志着S市的工会维权体系建设翻开了历史新的一页。他觉得,今天才应是他工会生涯的真正开始,一个新的年轻的法律部长故事的开始,一种独特人生命运的开始。
背靠强大的工会组织,他自然底气十足。市总工会出资金20万元设立职工法律维权基金。对劳动权益受到侵害、符合法律援助条件的特困职工申请仲裁或提起诉讼的,市总工会将为其垫付一定数额的仲裁费或诉讼费。职工胜诉的,垫付的费用返还给维权中心。职工法律维权中心聘请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的领导及有关部门领导为中心顾问,以便协调各方面的关系;还聘用在区法院工作几十年、具有丰富司法工作经验的两位退休庭长充实到中心工作人员队伍。
揭牌仪式后,众人很快散去,大厅里顿时冷清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投诉。冯勇进很失落,倒背着手,信步走出维权中心大门。正要找一家烟摊买盒烟,猛然看见一个老者正往大厅里边犹犹豫豫地张望。
这老者五六十岁光景,脸很长,皮肤很黑,头发稀疏,像干草一样。灰色的衬衣外面罩件橄榄绿色的马甲,前襟已经油黑铮亮,打扮得很邋遢。冯勇进觉得他应该是一位退休工人,可能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这样想了,冯勇进就凑了过去。
老者一转身,发现了冯勇进,嘴部不自然地咧了一下:“哦,领导,工会也能帮咱打官司吗?”
冯勇进心里不大是滋味,“也能”两个字未必不含有讥刺。是啊,工会依法维护职工合法权益,在不少职工心里已经变成理不直、气不壮的事情了!他只是笑笑,努力让表情和蔼些。
那老者又问:“我是已经退休的人了,咱的事,你们还能管吗?”
冯勇进说:“只要是劳动纠纷,都管,不论退休不退休。您请进,到屋里好好说,我们正式受理一下。”
老者半信半疑但跟冯勇进进了屋。
原来,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叫黄福明,六年前到一家民营企业工作,企业并未按规定与其订立劳动合同。两年前,企业以其系临时工为由口头通知予以辞退,单方解除劳动关系,并拒绝支付他形成事实劳动关系的经济补偿金。当事人与企业多次协商未果。
“为了这钱,不知惹了多少气呀!”黄福明说得自己都心酸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在一般人中,这点钱不算啥,可对于咱这样的人来说,它却是活命钱呀。更气人的是,理应所得的钱却得不到,那压在心头的这口闷气难出啊!六年了,已经对此绝望了,听说市里成立职工法律维权中心了,就抱着试试看”
虽能提供证据证明侵权事实,但已大大超过仲裁时效。冯勇进神态凝重,不由将手指搓得嘎嘎响。只要职工的要求是合理的,就是再难也应当受理。职工利益无小事,应当永远是这里每个人至高无上的工作准则。
负责接待的赵律师很了解冯勇进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执著。
“冯部长,咱们别无选择,毕竟,咱们法律维权中心不能一开门就放一个哑炮!”说罢,赵律师用眼睛向冯勇进作请示。
这话正中冯勇进的心思。很快,他拍板:“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不管这块骨头多硬,也要啃下来!”
第二天吃完早饭,冯勇进和赵律师把车棚里落满灰的旧自行车推出来骑上,就直奔黄福明所打工的钢丝厂。
事先他们查阅了工商登记,钢丝厂是个注册资金仅200万、职工几十人的民营企业,地处北郊。这里大多是一些中小建材企业,路面不仅坑洼不平,而且粉尘飞扬,又赶上个大晴天,烈日炎炎,不一会儿,两人就大汗淋漓,满脸灰土,不成样子了。
刚进门,就让一个一脸横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匪气的壮汉给拦住了。
“喂喂,干什么的,工厂重地,闲人免进!”
赵律师上前递上证件,说:“我们是市职工法律维权中心的,找你们厂领导。”
“法律维权中心?”壮汉上下打量了两人一遍,阴阳怪气地说,“我咋没听说啊?”
“新近成立的,经政法委、司法局正式批准,隶属于市总工会。”
“我不管谁准的,找我们厂长什么事?”
“有关黄福明的劳动纠纷和经济补偿问题。”
“这破事啊,没在!明天来吧!”壮汉眼睛一翻,扭头要走。
冯勇进上前一步,温和地说:“这位兄弟,别让我们吃闭门羹啊,20多里路,来一趟挺不容易,厂长不在,那副厂长、管劳资的人总还得在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呀,告诉你不在就不在,全不在!”
“那什么时候在,你给一个明确的回答。”
“没准儿,行啦行啦,再来吧。”壮汉没好气地胳膊一伸,下了逐客令。
冯勇进压了压火,递上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请你转给你们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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