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沈伯伯……」失了骄傲活像是折羽的孔雀,郝思沛不再趾高气昂,略带为难的神情十足耐人寻味。
「没必要道歉,又没做错事何必道歉?」沈仲宇不带一丝感情地打断她,尽管隔著好几张办公桌,苏向槐依然感受得到他那近乎冰冷的愤怒。办公室里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包括林文诩,也只是暗自拉住他的衣袖,好让那握紧的拳头不至於曝露在那双凌厉的目光底下。
「拖累朋友窝在这种地方浪费生命,你觉得你很有出息吗?」
「没出息,但浪费生命也好过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你把瀚唐当成什麽地方?监狱吗?你那个位置好多人抢著要,你不著急我著急。」
突然提高的音调让苏向槐抬头看了一眼,但见沈仲宇嘴角微掀,过於社交式的笑容,彷佛眼前这个人跟他什麽都不是。「我没说不回去,我迟早会回去,如果您决定明天就办退休,我或许会重新考虑。」
「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可以独撑大局吗?少不知天高地厚了。」
「就是这句话。」
「什麽?」
「自知之明啊,不趁您还健在的时候抓紧机会在外磨练,到时拿著一张白纸坐上那张椅子,恐怕才会死得更快吧?」
「注意你的措辞跟态度,别忘了你还姓沈!」
「抱歉,自小家教不好,我会改进的。」沈仲宇单手负後鞠躬欠身,气得中年男人那头已泛灰白的短发不住轻颤。
眼见对话的尺度越来越大,即便是旁观者也不敢随意喘口大气,当整间办公室的气温急速下降到零度以下,唯一存活於暴风圈外的竟是会计阿姨平常所使用的那台印表机,依然处变不惊地吐出长长的报表,虽然那声音听著突兀,但也多少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算了,我後面还有约没空跟你瞎耗,你今天晚上回家一趟。」
「真是遗憾,我已经有约了。」
「那就取消掉!晚上这场饭局很重要,你妈亲自下厨,你最好在八点前给我赶回来。」
「您别老是拿妈当挡箭牌谈您自己的生意。」
「儿子回家吃饭天经地义需要什麽挡箭牌?你妈已经亲口答应人家了,如果你想要你妈下不了台的话,你可以继续不接电话没关系。」
沈仲宇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但对方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看来这场口水战比的就是谁的筹码多了。」小莫抱著文件经过时忽然按捺不住道。苏向槐回了她一记苦笑,突然有点同情起沈仲宇。
「凯新,没事的话也欢迎你邀思沛一起来,你伯母最近也在念叨你们俩个,有时间就来看看她。」
「好的,谢谢沈伯伯。」方凯新的存在是因郝思沛而成立,尽管大家都公认他们是一对,但其实也就是换个人重复开启追逐背影的游戏。
原来不只郝思沛,连方凯新都跟沈家有交情吗?还有瀚唐这四个字听起来很耳熟,阿伯口中的「瀚唐」,不会刚好就是随便转台财经新闻频道常听到的「瀚唐集团」吧?
现场微妙的互动再次让苏向槐体认到自己性格上的冷感,在这间公司工作了几个月,他居然完全没有动力去了解他寥寥无几的同事各自的身家背景,以致今日撞见这场面,大脑根本来不及处理这般混乱的情报。
第八章
送走太上皇(小莫灵光一闪取下的腻称)之後,小莫很贴心地帮沈仲宇拉开玻璃大门。「BOSS,令尊大人本人比电视上帅欸……」
「是吗?不过私底下脾气很不好喔,人又阴险,不要被那张脸骗了,以後他如果又找上门来,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沈仲宇稍微松了领带,重新挂上的温文儒雅彷佛只是又换了另一张面具。
「啊、对不起——」在返回小办公室的途中,苏向槐刚好抱著厚重的合约书从装订区走出来,不经意对上的视线其中一人率先别开,沈仲宇站在原地没动,像是对他的态度感到纳闷。
「感冒好点了吗?」
「嗯。」苏向槐把脸埋在合约书背後,想绕道而行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但沈仲宇明摆著和他作对似的,似乎还没有结束交谈的打算。
「晚上有急件需要加班,可能会待很晚,你O。K。吧?」
「是没什麽问题啦,不过……」
「不过什麽?」
「刚刚那个……」阿伯不是才耳提面命要他八点前到家吗?他原本是想提醒他这件事,但沈仲宇已经撇下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唉,沈仲宇看起来又心情不好了……对他这种反应苏向槐很有经验了,还是少说多做为妙。
不知是否可命名为「太上皇效应」,老板号称有急件,但整层办公室还不到七点就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他和沈仲宇孤军奋战。说「孤军」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手上的案子早就做完了,所谓的急件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诶、大家都走了吗?」
苏向槐才刚打开IE想找其他打工资讯,冷不防杀入的声音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仲宇看了下手表,朝工程部扫了一眼。「凯新跟思沛呢?」
「他们说临时有厂商打电话来约吃饭,顺便谈後天现场施工的事,所以刚刚也一起走了。」
「没义气的家伙——」沈仲宇靠著桌缘坐,貌似疲惫地捏揉著眉心,苏向槐虽然认为自己还在跟他冷战,但也不能就这麽晾著只好随便找话题打发空档。
「你还要加班吗?需要我去买便当吗?还是小莫有给我一个甜甜圈你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你一口气问了我三个问题是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啊?」他们之间向来都是沈仲宇采取主动,而他也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因此当角色互换时苏向槐终於察觉到自己的笨拙,被取笑也是活该。
「我不想加班也不需要你去买便当,但你给我的甜甜圈可以接受。」沈仲宇单手撑在桌面斜身而坐,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在跟苏向槐调情,不过当事者根本没心思去留意他的男性魅力,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故作镇定地从抽屉翻出食物。
「啊、砂糖都化了还是别吃了,我去帮你买便当吧?」
「去帮我泡杯茶就好,甜甜圈给我,不要浪费食物。」
「喔。」苏向槐乖乖泡来一杯香片,虽然是用茶袋泡的但聊胜於无,沈仲宇一口甜甜圈一口热茶,不像是品嚐美食倒像是在参加什麽恶心食物大赛。
「都七点多了你还不回去吗?」
「回去哪里?」
「你爸不是要你八点前回家吃饭?」
「那种饭不吃也罢。」
「沈仲宇……你很讨厌你爸吗?」
沈仲宇没回答,吞下最後一口甜甜圈後迳自喝起了茶。
「上次临时把你叫回去的人也是你爸吗?」
「哪一次?」他把纸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苏向槐越是斟酌字句他越想吊他胃口,怎麽,他终於对他的事有点兴趣了吗?
「就上次……」
「哦——你说放你鸽子的那次吗?啧、你这小鬼怎这麽会记恨啊?」
「我哪有?随口问问不行吗?不想说就算了,你没事情交代了厚?那我要回家了。」要是记忆力真有这麽差也就算了,但很显然的,纯粹只是因为自己是个爱记恨的小鬼罢了。
「你干嘛突然这麽气愤?那件事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
「不需要跟我道歉,又不关我的事。」
「那要怎样才关你的事?」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苏向槐傻住了,沈仲宇没给他机会脱身,硬是扣著他的肩膀将他按坐在办公椅上。
「我在问你啊,要怎样才算关你的事?我们也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不是吗?」
被故意强调的四个字让苏向槐慌乱别开了视线,主导著局面的沈仲宇脸色一沉,眼神也跟著犀利起来。
「你这只鸵鸟……不提又不表示什麽没发生过,我消失去见谁去找谁,你当真都无所谓吗?」
「我干嘛要有所谓?你爱消失去见谁找谁,还是向谁寻求安慰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向谁寻求安慰了?」沈仲宇忍不住笑,闹别扭的苏向槐虽然孩子气,但他也想趁机弄清楚一些事。
「我、我只是随口说说的。」
「你不像是会随口说说的人啊。」
「你放开我啦!你抓著我干嘛?」
「我只是想问清楚我到底向谁寻求安慰了?」沈仲宇很有诚意解答他的疑问,但苏向槐却恼羞成怒极力想挣开他。
「你不是谁都可以吗?是谁有差吗?」
「我是没差,但你有差……你表现出来的没嘴巴上讲得那麽大方……你的态度从前天晚上之後就怪怪的……难不成是因为思沛吗?」好不容易补捉到的空隙他不能就此错过,倘若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话,又哪来那麽多情绪作祟?
「那是你讲的。」
「哦?真的是因为思沛?」
苏向槐的嘴唇抿成了直线,他很不想承认,但沈仲宇似乎拿他的生气当乐趣,他没有资格去在意什麽,他只是觉得他说一套做一套,践踏了他的信任。
「你是因为我搂她在不高兴吗?我也这样搂过你啊,在你失恋的时候……」
「那不一样!」苏向槐拍开他的手,没见他这麽激动过,是真的不愿意让自己碰。
「哪里不一样?」
「郝小姐她喜欢你!」
「那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欢你?」
「你、你刚说什麽?」忽然安静下来的空间只剩下电脑主机运作的声音,苏向槐怔怔望著沈仲宇张口无言。
「我说我喜欢你,需要再讲一遍吗?我喜欢你。」
苏向槐眨了眨眼竟手足无措了起来,他想离开沈仲宇的势力范围可是却被压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没想像过被一个男人当面告白的震撼,但现在确实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我口渴了,我去倒杯水。」
「喝我的就好。」
沈仲宇把茶杯塞给他说什麽就是不让他走,怎麽办?
「你呢?有那麽一点点喜欢上我吗?」
沈仲宇欺近身来,近得连呼吸都落在他脸上,他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只想著离开。
「如果没喜欢我的话,你那天晚上为什麽掉头就跑?你宁可去睡楼梯间把自己弄到感冒,也不愿意回公司来拿钥匙的理由是什麽?是不是看见我和别人亲热你心里不舒服了?我就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我不知道……」
「你好狡猾喔,给我这种答案。」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又没喜欢过男人……」
「那把我当成女人一样喜欢的话呢?有可能喜欢上我吗?」
苏向槐愣愣抬起头,沈仲宇掠住他的下颚,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向槐,你能不能像喜欢红清那样喜欢上我?我说喜欢你是真的,不要有所怀疑……要是不喜欢你就不会缠著你了。」
像喜欢学姐那样喜欢上沈仲宇?
他有吗?
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带给他这种感觉吗?
苏向槐仓皇别开视线,像是对呼之欲出的答案感到胆怯。
「要你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有这麽困难吗?」沈仲宇抚摸著他的脸颊,光是揽入那样为难的表情,也让他的心微微揪疼起来。
「你…你真的只喜欢男生吗?」
沈仲宇泛起苦笑,伸手拂开他额前垂落的发丝。「如果我说是的,你就会立刻有答案吗?我再声明一次,我和思沛只是比好朋友再好一点的朋友……思沛她是凯新的女朋友,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很多事没说出来他怎麽会知道?然而那过度灼热的视线还是教他避开了脸,他想好好给沈仲宇一个交代,可是心里觉得很忐忑,也充满了不确定感。
「向槐,你可以喜欢我吗?」
「为、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非我不可?」他的条件明明好到不行,为何非得用这麽卑微的姿态向他求爱?
「因为我对你是一见锺情,试著喜欢上我好吗?我会对你专一的。」
「一见锺情?」
「嗯,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儿碰到的吗?」
「不是站前广场吗?」
「不是的,是在花店。」
「花店?」
沈仲宇泛起苦笑,「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对吧?因为你眼中只有你学姐,你是看不见我的。」他们最初是在花店遇见的。
那天早上,他为了替某个在业务上帮了他不少忙的女客人庆祝生日便亲自到花店去挑花。
那天早上,苏向槐刚好捧著一大把玫瑰走出来,他们擦身而过,鲜花和美少年,很轻易便吸引住他的目光。
後来,他又在站前广场撞见他,那时,他眼神黯淡一个人呆坐在黄昏的水池边,而清晨的那把玫瑰花静静地躺在一旁,颜色已有些枯萎。
原来他们在那时候就已经见过面了?苏向槐似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