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禀告陶主,退出陶主的寝室,在走廊上被陶泽拦下,陶泽阴冷问:“他们是不是真得盟约了?”
这话让使者很不安,陶主身边的侍从中,显然有陶泽的耳目,要不陶泽不可能这麽快得到消息。
“是盟约了。”使者伏地回答。
“他凭什麽与人盟约!他眼里还有我这兄长吗?”陶泽怒不可恕,愤愤赶往陶主的居所。
使者战战兢兢爬起,拍拍尘土离开。
陶泽是长子,而长子拥有继承权,他并非是个废人,而是因为他父亲偏心,平日里嫡长的位置总是遭到威胁,这也就算了,这回他父亲竟明目张胆让这个二儿子去与虞主盟约,他凭什麽去胜任,他又不是嫡长。
不,不只陶城人,连虞城人都已经知道陶婴是陶城的下一任陶主,在他领兵奔赴虞城之时,这就已经是明目张胆了。
陶泽越想越气愤,冲进陶主的寝居,“唰”一声抽刀砍木案,暴跳如雷大叫:“我难道不是你的长子吗?你让婴去领兵盟约,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吗?”未了,还哗啦啦猛踹木案,将侍从吓得伏地,他将刀砍入木梁,咆哮:“我受够了你的偏见,我与婴势不两立!”
陶主冷冷看著暴怒的儿子,斥责:“你平日受了什麽样的训导,敢拿刀对著我!”
此时,听到声响,守卫在门外的卫士涌入,见是大公子,都不敢上前。
“将他带下去!关进宗庙!”陶主喝令守卫,守卫上前,三四人才制住暴怒的陶泽。
这是软禁了,大敌当前,这个失去理智的大公子,放任他的话,还不知道会出什麽差错。
陶泽被押下时,满眼的憎恨。见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陶主连连叹息。陶主有五个兄弟,他并非长子,他的兄弟感情很好,推立贤者,并不争陶主之位,他平日里亦时常将这往事讲起,是希望他的六个儿子,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成为陶主,必须有人主的才干,为了氏族的兴盛,个人的私念必须抛弃。
陶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认为他的才能不如陶婴。
这一闹腾,连平日只在深院纺织的陶城夫人也获得消息,匆忙赶去见陶主,质问是不是真的将陶泽关在了宗庙。
“阿泽有什麽过错,他也是受委屈才会发怒,你把他关那里,让祖宗去责备他吗?你还当他是不是你的儿子了。”陶城夫人哭诉。
“让他冷静下,最为年长,却最不明事理,你一再庇护他,到他年老之时,也仍旧是个无用之人!”陶主不为所动,反倒责备起妻子。
陶城夫人心里知道陶主为人固执,说是说不动,便也只能拭泪离去。
高大的宗庙,静穆而庄严,大殿一侧,有一间放祭祀用品的房间,陶泽就被关在这个房间里,门外有守卫看护。守卫任由陶泽在房间内猛摔物品,大肆辱骂,不为所动。他们听从陶主的命令,关禁大公子,不得放出。
发泄完怒火,陶泽一脸阴鸷,箕踞在地。他已经明白一件事,陶婴不死,他将永远被压制,而他父亲不死,他同样也得不到陶城君长之位,他永无出头之日。
“别怪我,这是你们逼我的。”
阴暗的房间,陶泽独自一人,念念有词。
与虎方大战即将来临,陶城严阵以待理人的攻击。这麽大的军事举动,不说整个江畔震惊,也惊动四方的夷人,理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可能不知道,事实也是如此,在陶城调动兵力赶赴虞城的路上,姒璋亦从细作那获知陶城的动静,并且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理人有大小十余位君长,姒璋所属的姒氏理人,被称为白湖理人,是其中较强大的一支,他们这一氏族居於白湖以西,与陶城相邻,双方族人,常在浣水捕鱼,浣水边上偶有争斗,而理人又时常入侵陶城外城侵田掠人。
理人大兴巫祭,每旬一祭,他们的君长,亦称巫长,是巫祝之首。由於理人天生好战,白湖理人尤是如此,他们年年征战,粮食不足,因此侵田频繁,再加上人祭的需要,时常四处去掠人。
自从陶通成为陶主,白湖理人每次侵田掠人,都有不小损失,甚至可以说得不偿失。姒璋的父亲不是个有才干的人,在他治理下,白湖理人的活动区域缩小了,既争不过其他的理人部族,又在江畔花族人那占不到便宜。这个老巫长知道自己能力不济,再加上身体有疾病,便让长子姒璋治理。姒璋是个有才能的人,野心也很大,他一直眼馋陶城内的财物,还有收成季节时满仓满仓的谷子,陶城不强大但却富庶。
打听到陶婴带领近千的青壮赶赴虞城,姒璋便召集士兵,这是打进陶城内城的最佳时机,以後未必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姒璋召集七百兵力,於晨曦未绽露时,在祭坛之下聚合,他主持祭祀,杀掉人祭与牛羊,燔烧玉器,一并放入祭祀坑掩埋,以获求山川林野之神的庇护,尤其是太阳主神的垂爱。
理人虽然兵器精锐不及虎方,但擅长使用矛矢,而且身轻如山猴,近身搏斗也有其长处。
姒璋将牺牲之血涂染战鼓,衅鼓是为了战胜敌人,所向披靡。
出征前,姒氏君长手持赭石粉,为出征的将员作祝,姒璋第一个受祝,姒氏君长将赭石粉撒在儿子的头上,念念有词。
仪式完成,姒璋起身,姒氏君长立即将手搭在他肩上,说的是:“把姒璧带回来,阿璋,他怎麽说也是你弟弟。”姒氏君长说这话时,神情凝重。
姒璋含糊答应。
姒璋做的那件真璧换假璧的事,姒氏君长未必知道,但姒璧没能回来就说明出了事,他脑子还清醒,他难免怀疑姒璋动过手脚。
只是他确实老了,无能为力,只望姒璋能了解他的思念,姒璧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此时,姒璧正在治玉坊,治玉坊治玉的人尽是理人,这些理人知道他是白湖理人君长的儿子,对他十分恭敬。
姒璧不懂治玉,但治玉坊里不养闲人,他只能坐在地上用笨重的工具给玉料开玉,由於手脚受绳子捆束,做起这工作并不轻松,每牵动一次绳子,手腕的淤伤便加深。姒璧本来就极为厌恶被人束缚,哪有心情治玉。当然,给你活干,却不干活,也是会有麻烦,花族监工会威吓要抽姒璧鞭子,姒璧也就只得漫不经心地用工具砸开玉料,有一下没一下。
在几乎是理人的治玉坊,自然比待在那个花族混球陶熊的家宅好,在这里,只要花族监工不在,姒璧就可以跟理人们聊天,工作虽然繁多,但是花族人管得也不怎麽严格,只要将他们需要的玉器在规定时间制出就行。
治玉坊的理人并不都被关在作坊里,他们有不少人在作坊外劳作,陶城出兵那晚,不少理人都看到,很快这消息在治玉作坊里传开。
治玉作坊里的理人是陆续掠来的,有的在陶城住了大半辈子,也有像姒璧这样来得时间不长,住久的未必有逃跑的心思,因为家室在这里,其他的则大多都想逃走。
陶城的夜幕降临,理人们居住的作坊一侧,点起微弱的一盏小灯,理人们聚集在一起,商议逃走的办法。
负责采玉的两位白湖理人说他们运玉进城时就听到消息,虎方正要攻打花族虞城,而陶城这次出兵,显然是为了支援虞城,现在陶城兵力很少,而且陶城还要提防白湖理人的进攻。
“很有可能,城楼上守卫的士兵比平日多,肯定是在提防我们族的人进攻。”
一位负责相玉的理人陈述他的发现。
“我们逃走的理会来了。”其余理人脸露喜色。
“士兵都守卫在外城,要逃出去,必须得等我们族人来进攻。”一位负责碾玉的理人分析。
“璧公子,你说巫长会不会派兵来攻打陶城?”相玉理人问沈寂的姒璧。姒璧这才抬起头,看向众人,轻轻说:“我兄长会领兵过来,他时常派人在浣水巡视,陶城出兵,他一定知道。”
姒璧的话,让众人脸上又多增加几分喜色。姒璧知道居住在作坊里的人都想逃跑,心里便也有几许期望,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只要等到理兵到来,我们就行动,但不是要攻打外城,以应和外城攻打的理兵。内城城墙上部署的守卫不少,大部分士兵都安置在外城,只要机会来了,我们混入内城,俘虏陶主,将不战而胜。”
众人看向姒璧,显得都很吃惊,他们没想到这点,或说他们不敢想到还有这样的办法,他们甚至能因此成为族人的英雄。
“这事,不要让姒常他们知道,我知道他们是长者,但是他们的家室都在陶城,口多容易泄事。”
姒璧未了又加上一句嘱咐。
众人颔首,他们听从於姒璧不只因为他是巫长的儿子,也因为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些谋略。
这些年轻理人由於被俘获的时间比较短,并没有家室,居住在一起,而像姒常等类有家室的都有独自的居所,平日也可以自由的在陶城内外走动。
姒璧的叮嘱不无道理,众人也都应诺,不过应诺是一回事,实施是一回事,当姒璋带兵攻打陶城时,那些意料得到的,意料不到的都发生了。
晨曦绽出时,东谷塞上,陶城陶婴和虞城虞青眺望西南方,虎方的军队出现於不远处的平原上,浩浩荡荡,密密麻麻,更有让人心惊胆战的巨象屹立於其中。
“虽然昨夜已经商议过,是要先守还是要先攻,我现在能理解你说坚壁不出的原由了。”虞青面对满眼的军队,神色有一丝慌张,不过在他开口说话时,他已经沈著冷静。
虎方军队,比他们原先打探到的还多。
“我改变主意,坚壁不出,等虎方耗完粮食再出动,绝对不是好办法。夷人气势很盛,不出战的话会以为我们胆怯,我们的士气也会低落,你觉得呢?”陶婴轻笑,看向虞青,虞青刚毅的嘴角抹过一缕笑意,他举起手中的一张旗,舞向塞塔上的角手。
呜呜。。。呜呜。。。
角手吹响召集士兵的号角,士兵迅速集合於塞下,发出雄壮的喝声,他们挥动手中的武器,拍打手中的盾牌壮势。
陶婴与虞青下塞,步入士兵队伍,他们是领导者,必须陷阵杀敌。
虞青常年在塞上与虎方打战,炼就一身武艺,他手持长戈,肩背弓箭,一脸凶戾;陶婴的战斗经验显然不如虞青,他一手握长矛,一手揣把象牙柄铜刀,倒也英姿飒爽。
来吧,大战一场,打出一代人的和平吧!
花之纪痕 第五章 陶城告急
东谷开战,杀气冲天,二十里之外的虞城平静、安宁,居民的生活依旧,外城的街道热闹如常。
虞城是江畔花族所建城中的一座大城,军事强盛,殷实富庶,这里的男人好弓射,英勇善战,女人貌美如花。据传说,虞氏是最早迁居江畔的花族人,也是因此,虞氏的男子都擅长弓射,他们与西南的虎方,东南的理人都有过漫长的争斗历史,在险境获得生存,在险境中壮大。
虞城居民根本不担心在东谷大战时,遭遇到外敌的侵入,事实上就是留守虞城的虞桑,也十分轻松悠然,在内城楼上设宴,邀请陶熊对饮。
陶熊没有喝酒的心情,他对於自己不能参与东谷战斗,而必须留守虞城感到不满,虞城能有什麽危险,城墙高大牢固,守城的兵力强大。
“你就安心喝两杯,陶城不是还有你兄长留守。”虞桑往酒具中倒水,招呼陶熊。
“正是有我兄长留守,才令人担心。”陶熊端起酒尊,一饮而尽。
虞桑轻笑,他是曾听闻,陶城大公子与二公子不和,而且陶主有意让二公子继承人主之位。
“既然如此,为什麽偏偏将陶大公子给留下?”虞桑琢磨,很快他便有了猜测:“看来即不能领兵,也无法当使者。庸能者,却是长公子,倒是能理解陶主的处置。”
“只是不知道,和你们盟约一事传到陶城,我那兄长还将增添多少怨恨呢。”陶熊说得无奈。
“你另几位兄长能成事吗?”虞桑问。
“另三位兄长并无任何才干,人老实本份而已。”陶熊回答。
所谓老实本份,也可以是懦弱无能。
“你要真担心陶城会有变故,就先行回去吧。”虞桑看得出陶熊一天都心不在焉。
陶熊心中本就有回陶城的念头,一听到虞桑同意,立即站起身拱手说:“虞二公子,我恐怕真得回去一趟。”
“去吧,我会告诉虞主你离去的缘故。”虞桑拍陶熊的肩膀。
“虞二公子,还是由我亲自去跟虞主辞别吧,我有个请求,如果陶城有难,还望虞城能出动部分守城士兵援救。”
陶熊说完这话,急忙躬身,他的表情肃穆,并不像在开玩笑。
虞桑默默点头,要调动虞城的守卫,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