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纪痕 第一章 理方侵田
江畔的陶氏一族,本是河西花族陶氏的一个小支系,迁栖於江畔,东面与理方为邻。理方,一个夷族大方国,有大小十余位君长,与河域的花族言语不同,习俗迥异。花族种粟,缤纷五彩,理方种稻,金色橙黄;花族冶陶,理方治玉,各有专长。
我们的故事,开始於河西陶氏氏族君长的幼子陶泽带领族众迁居於江东畔的百余年後,正是陶泽第五世孙陶通之时。
陶通有六子,长子庸能,最具才能的是二子陶婴,六子陶熊。尤其以陶婴性格最为宽仁,深受爱戴。
六子陶熊,仪貌出众,擅长冶陶,陶城村落西面的冶陶作坊里,经常能看到他传授同龄幼年冶陶技巧的身影。
这是个平易近人、对人友爱,心底善良的人。如果你这麽认为,那麽可能猜错了。
晚秋,粟谷成熟,陶城外的村落居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在田地里劳作,陶熊出陶作坊,站在田堤旁看众人劳作。陶熊不用种地,因为他是君长的儿子,他其实也不用冶陶,只是他平日的趣好。
陶熊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光景,穿著贴身丝衣,外套件麻料外套,发髻上插把象牙骨簪,腰间挂串玉石与松绿石串成的挂饰,腰间还别把象牙柄的青铜刀。单从服饰上看,便知道这人不用干活,自有人供养。
和陶熊时常常在一起的,是一头不时会抱住陶熊小腿不放的貘崽(熊猫崽),这头貘崽本是陶熊一次打猎的战利品,由於太幼小,杀掉没肉;制皮连做双鞋子都不够便养在身边,谁知道十分的黏乎,总是跟前跟後。
“听话,去一旁玩。”陶熊蹲下身拍貘崽的圆头,貘崽的两只肥圆的爪子才从陶熊的腿上松开,撒欢往前方的林间奔跑而去。
见到君长的儿子出现在田间,田地里劳作的村民不时会朝他望去,他们很敬重君长,对君长的六儿子他们也有爱戴之心。
陶熊将宽袖扎起,便步入谷子地,谷子地里的老农,见他进来,急忙迎过去,恭敬的鞠躬。
“今年收成还不错吧。”陶熊脸上带著笑容,他望眼所及之处是满山遍野的谷子,沈甸甸的果实将粟杆都压弯了。
“是啊,托上苍的福。”老农笑答。
老农将割下的谷子捆系,抬於肩上,陶熊见老农还要弯身将地上的一捆搭肩,便顺手帮助老农。
“六公子,我来,我来。”老农的儿子在一旁割谷子,见到陶熊的动作,急忙过来劝阻。
陶熊只好退出谷子地,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麽忙,而且这些人一见到他便会停下行礼,倒是妨碍了别人的劳作。
一到秋收,陶坊里就没什麽人,陶熊觉得寂寥,才会到田地走动。
出了田堤,陶熊往前方的林丛眺望,寻觅那头玩耍的貘崽,这小家夥贪玩,不知道给跑哪去了。
陶熊回过身,见到两位持矛拿藤盾的男子朝他走来。
“六公子,请回城去,天就快黑了,二公子怕理方侵田,派我们来看守。”
矛兵上前陈词。
陶熊抬头,果然前方城门出来两队矛兵,正朝田地前来。
“理方前日吃够了苦头,不大可能再来。”陶熊不以为然地摆手。
也就在陶熊摆手之时,身後“唰刷”几声,一把长矛在陶熊身侧飞过,陶熊急忙蹲下身。
“六公子,快回去。”矛兵著急叮嘱,转身便奔往谷地应战。
按以往,遇到理人侵田,陶熊都会回城内,他从不参与打斗,但这回,陶熊没回城,他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而且他也看到嗜好打斗的三哥陶正亲自带领弓兵出来应战,正奔往前方。谷地里,女人孩子哭著奔跑,田地里的男子拿扁担、镰刀反抗,但时不时还是有人被理人捆束,掠走。
敌人从四面八方冲出,也不知道有多少,简直像蚂蚁一样多。
陶熊边躲避敌人的矛弓,边朝谷子地里赶去,他拔出腰间的匕首,决定好好干上一场。
陶熊赶往谷地,正撞见一位理人在捆一位女孩便二话不说抬脚猛踹对方,屁股挨踹的理人立即放弃原目标,挥长矛要刺陶熊,陶熊与对方搏斗,陶熊身手极为敏捷,出手又准,没几下便将这理人撂倒在地,并扯来绳子,将这人双手双脚捆系。
刚将人给捆死,陶熊立即感到背部一阵疼痛,回头见有武器刺中他,咬牙将武器拔掉。这是把短矛,陶熊持手里,怒抛偷袭他的人,这人敏捷闪过,竟没抛中。
偷袭的人,看起来跟陶熊年龄相仿,而且从他衣著看应该也有些身份。这家夥使用的是投抛器,这种武器专门用来捕鹿。
陶熊不给这人捡短矛再次抛射的机会,见武器被闪过,立即冲过去,持匕首与对方近身搏斗。
这少年很难缠,身手矫捷得像猴子,他比陶熊矮小,因此显得滑溜,陶熊受伤,血流不少,但为了不让这混小子跑掉,陶熊竭力将他摁在地上,并照著少年那张长得比女人们还娇好的脸上狠狠击了一拳。
少年挨陶熊的揍,终於老实,躺在地上没再挣扎。
陶熊抽出少年的腰带,将少年双手捆住,这是他的战利品。
此时城内的矛兵、弓兵都已经全部赶到,理人有败退的迹象,而谷子地里的农人大多逃离田地,躲进家宅。
见到这情景,陶熊才坐在地上歇息,并检查伤口。
陶熊战斗力不差,之所以以往一直避免打斗,完全是因为他是公子,说是去帮忙,身边反倒要多出群人保证他的安全。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族人大多以为陶熊好静,为人静默隐忍,其实压根不是这麽回事。
被俘少年见陶熊背过头在检查伤口,见机急忙从地上翻挺跃起,拔腿就跑。少年不是傻子,被这世代为仇的死对头逮著,大半就是死。
少年在前头跑,陶熊在後头追,这少年跑得飞快,但终究也没逃掉,被前头的矛兵拦住。
“敢伤我,还想跑,我让你跑!”
陶熊追上,揪住少年的衣领,就想再给一拳,拳头已经举起,却发现脚边似乎有什麽在挠他,而且还发出咩咩一样的叫声。陶熊放下拳头,低头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动物趴他脚边,正是一头貘崽。这小家夥也不知道打哪跑出来,在这四周打斗的情景下,居然还让它找到了主人。
“带他回我住处。”陶熊单手拎起抱他脚不放的貘崽,走在前头;身後,两位矛兵押住被俘少年,被俘少年很不配合,被推著走。
此时,天边已近黄昏,前方陶城的灯火点起,理方少年忍不住回头望向後方的林丛,後方一片寂静,他知道这次袭击失败了,而且估计理人已全退回去。
想到这里,少年就心情沮丧,他恨恨不已地怒瞪前方背部流血的男子,他真希望这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可惜没让理方少年如愿,陶熊唤矛兵将少年捆在他住所的梁柱下,又唤来药师给自己上药包扎。
理方少年被捆在梁下,沈默不语,也不说话也不哭泣求饶,他脸上曾被陶熊挥了一拳,流鼻血,鼻血干後,都糊在脸上,模样显得分外凄惨。
伤口得到包扎,陶熊端灯走至少年跟前,端详这位理方少年。先前两人打斗,陶熊并没看清少年的模样,现在在灯光下,可以细细的端详。
这个少年,他的头发没有像花族的人那样扎起,而是披散在肩上,虽是男子,双耳还夹有两件玉玦,双臂也套上好几个镯子,有玉有铜,脖子上挂一串佩饰,最为精美,由玉石、玛瑙、绿松石组成。理人一般是做这种打扮,倒也不奇怪,而且无论男女身上总佩带很多饰物,但像少年佩带这麽多精美的饰物,则比较少见,这少年身份恐怕有些来头。
“会听我们这边的话吗?”陶熊拿灯照少年的脸,少年倔强的别过头。
“你是谁?老实交代,少吃些苦头。”陶熊板回住少年的脸,没成想少年居然想咬陶熊的手指,陶熊把手缩回,笑著继续说:“牙倒是长得锋利,敢咬我一口我就将你牙齿拔了串项链。”
陶熊这话应该是说笑,可那笑容倒让人害怕。
也不知道少年听懂没有,无论陶熊说什麽他都不搭理,陶熊想这人肯定听不懂他说什麽,夷人的话语和他们说的不同。
陶熊正在询问少年,他二哥陶婴进来,显然是听到陶熊俘虏一位理人,过来看看。这是位大陶熊差不多十岁的庄肃男子,进来便问陶熊怎麽单独将理人带到居所。
“二哥,这些理人打算怎麽处置?”陶熊问。
虽然说按往常也就是关押进治玉作坊里,但这些理人三番五次的来侵田掠人,实在太可恶,估计这回就没这麽好的待遇。
“丢社里关押起来,要不要杀再说。”陶婴说这话时,脸上表情不变。
理人会抓陶氏一族的人去当奴隶或祭祀殉葬,而陶氏一族时常也会以牙还牙,两族人恶斗近百年,关系自然不可能融洽。
“这个夷人年纪很小,身上佩饰却很精致,可能是君长的儿子。”陶婴朝理方少年走去,伸手扯下对方脖子上的挂饰端详。
“这人我带走,我让治玉作坊里的夷人跟他谈下,要真是位君长的儿子,你功劳就不小了。”
陶婴边说边拍陶熊的肩膀,陶熊疼得冷汗都下来,也只好隐忍不发。
少年被陶婴的侍从从梁上解下,押著跟随陶婴一起离开。
陶婴走後,陶熊才敢去查看背部的伤口,刚包扎的伤口又流血,在伤口好之前,他都不希望被除药师以外的人知道,受伤可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少年被押走,陶熊回席上坐,在木案上看到一条玉石挂饰,这才想起他二哥扯了少年的挂饰,看来随手给丢在案上。
陶熊将挂饰佩戴在自己脖子上,挂饰十分精美,让人喜爱。
至於那理方少年是被宰被放,陶熊并不放心上,总之在这之前,这少年有的是苦头吃,正好报那一矛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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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构的高大社堂,仅比宗庙略小,社里边供奉的是地主神,平日里亦是公众聚会之所。社内修有好几个用於祭祀的牢,牢内关些牛羊,到了祭祖的日子便将牢中的动物成组献祭。牢里也不是总关动物,偶尔也会塞几个理人进去,由於理人与陶氏百年来交恶,相互之间都会拿对方的人去祭祀。
理方少年被粗暴塞进牢里,与一头咩咩叫的羊做伴,同时被塞进来的还有另两位理方俘虏,这两人也都是此次侵田的囚犯,其中一人还受了伤。
理方少年被关进牢中,倒是很平静,默默撕衣物帮同牢中一位受伤的夥伴包扎伤口。这个伤者跟理方少年年龄相近,因为受伤又知道被关牢里就会被杀掉,眼里满是泪水,并低声地哭泣。
理方少年没说话,只是揽住对方的肩,他显得很冷静,但并非他心里没有绝望,被那个花族男子抓住时,他就知道他会被杀掉。
袭击前,理方人气势高昂,他们这回纠集更多的人,武器也更精良,但实在没想到这些花族人早有准备,并且倾城而出。从几年前开始,理方袭击陶氏花族的田地便不能顺利的掠夺花族人,确切地说是从姒氏理方上代君长去世後,陶氏花族便越发的强大。
至於陶氏与姒氏两族为何会结下仇恨,这得从百年前说起,陶氏贤人陶泽带领族众南迁抵达江畔,受到姒氏理方的掠杀,姒氏认为这是他们的土地,陶氏不准进入,陶氏则认为他们入住前,这本是无主之地,何况是神明指引(卜居所得)他们到此居住,姒氏实在太蛮横,残暴。遭到姒氏的掠杀,陶氏便也组织人反击,由此你掠来我掠去,你杀来我杀去,一百余年。
“都怪他们先逃跑,那些胆小的懦夫,也不协助我们。”
年长的姒氏男子惨然坐在木牢中,嘴里反复念著这几字,可想而知他心里的愤懑与绝望。
“璧公子,大公子一定是要害死我们,才叫我们今天来,我们出发前巫祝不是问过鬼神,说不吉利吗?是大公子说巫祝老了,胡说。”受伤的少年垂泪埋怨。
“别说了,是鬼神不保佑我们,不是很多人都回去领功了。”理方少年话语平淡,即使他真觉得他大哥想害他,也不会说出口。
“我的脚好痛,不用他们杀我,我会先痛死。”受伤少年非常的沮丧,他捧住脚,越哭越难受。
姒璧见同伴哭得凄厉,原本平淡的脸上也抹上层哀伤,他抱紧受伤少年,眼圈泛红。他并不是那麽害怕被杀死,但他知道如果他父亲知道他死了,一定会很伤心。父亲年老,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夜幕降临,社堂点上灯,设牢的地方却昏暗、寒冷,这里只有头顶有屋瓦,三面不挡风,被关牢中的理人抱在一起取暖过夜。
天亮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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