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云念道:“你可知,太子对我的情,也可说有我的缘故。我十三岁入宫,知道得让太子喜欢我,我的一生才能安稳。我又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愿守拙藏愚,想让父皇也喜欢我,每日研究起居注中的诏令奏章到深夜,结果,常常是我被皇上赞许,太子被皇上责说。我想皇上是拿我来促进太子学习的。沈斓说:皇上要把我培养成皇上那样的人。我一点也不想成为皇上那样的人。可皇上故意对我越来越好,宫中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太子很苦恼,我也难过。我尽力对太子好,不想他恨我。他也一直对我很亲近,有烦恼都对我述说。深宫皇家,我想不会再有我们这样亲密友爱的兄弟之情,他甚至说将来会把国家交给我治理。我虽然不能完全信他的话,但相比较皇上,我的确更喜欢亲近太子。可他对我有了非分之想,那是我无法接受的。那次我打他,不知怎么踢到了他那里,他就不能了。我当时不知这样的后果,只想着去寻古木做一张好琴送给他赔罪,融洽彼此的情分。哪想他因了那病症不近女色,皇上很不高兴;他向皇上要我,皇上更是恼怒;他不得已成了婚,还是不能,就再也遮掩不过去了。他无法承受被废去太子之位,想自杀……只有我去陪他,他才能活下去,我若丢下他不管,一世良心都会不安的……”
崔惟痛楚酸涩,良久道:“我们发过誓,此生相伴相依,生死与共,你要去陪太子,那么我去陪你。”
云念断然道:“不。我绝不答应。”
“你陪太子我就能答应?”崔惟有些控制不住,怒了。
云念歉疚道:“你离了我,可以去游山访仙;也可以继续做官,只要父皇在,我会拜托雍王柳绎照顾你;你若不想做官,可以住熙王府,整个府邸都给你——”在崔惟的目光逼视下,云念有些发慌,崔惟已将云念拉在怀里,吻上云念的唇。云念顺从,没有躲避,过了一会儿,反而有些绝望的迎合。
“我不要那些。”崔惟缓了一口气,恨恨道:“我要你,你可给我?”
云念僵在那里,在崔惟的目光注视下,想说什么说不出口,终究闭上目点了点头,坚定,绝然的。
崔惟心酸楚痛苦。云念为了陪太子竟然愿意将身体给他,且如此坚定,坚定得都有宿命般的绝然。人在崔惟的怀抱里,身躯僵止不动,仿佛上了刑场,任人宰割。
如果能对这样的云念下得了手,那崔惟觉得自己一定不是人。
崔惟放开了云念,悲哀道:“你若执意要去陪太子才能心安,那就去陪,不过,我是你的妻,大不了他算你纳的一个妾,没什么,我等你。等你陪够了他,觉得差不多了,再来陪我,还欠我的。不过,你去陪他,你下月的婚事怎么办?”
云念知危机已过,神色稍缓过来一些,道:“我去陪他,皇上会发怒的,慕容大将军的面上也不好看,婚事也许就解除了。”
崔惟忽然心颤:“你该不会是因想不出更好的悔婚办法?”
云念笑:“不连累到你,实在也难。”
崔惟眼中蒙了雾,低头道:“你为什么这样……”
云念道:“我不想欠负人。不止是你,还有太子。人常说,皇家子弟为了权力无情无义,我偏不然。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傻。可我喜欢傻一次。我自小失母,十岁又失去另一位母亲,虽有父亲,就跟没有父亲一样。我想将雍王当父亲,可人家不认。十三岁我入宫,皇上说,我是他的儿子。我从没见过他,他对我也没见有父子亲情,我不知我怎么就是他的儿子。皇上让我陪太子学政,一步步把我推成太子的敌人,雍王就这么看着我身陷险境,什么也不说。我每天如在惊涛骇浪中挣扎,为了求生,用我可怜的头脑想尽一切办法,尽力讨好太子,拼命学习史料旧事增长识见对策,每在恶梦中醒来,却没有人能求救述说。父皇若真爱我,就不该这么对我。雍王若是我的父亲,也不该这么不帮我。此番我陪太子去,也是想看看皇上或者雍王,不管是谁,作为一个父亲,到底能任我将自己牺牲到什么程度,到底谁肯出来骂我,——我是不是挺不正常的?”
崔惟爱怜又绝望的看着云念,想无可想,劝无可劝,良久,揽住云念,悲哀来了一句:“践行你的承诺,我们洗浴去吧。”
云念惊了,不解看崔惟,崔惟已一扬眉,不由分说揽了云念便走。
崔惟觉出云念要逃,或止步,手臂用力揽住云念的腰,夹持了不肯放松,今日,就在今日吧,说什么也不放过云念了。
出了后门就是浴室,里面翡翠玉石雕的莲花水池,精美非常。崔惟命仆妇准备一应洗浴之物,王府的仆妇尽皆遂心能干,转瞬就备齐离去,没有一个对他们这么相拥而来觉得不妥的,也没有一个意图解救他们尴尬不安的王爷。
云念的脸红了,许是暖热水雾熏蒸的,明眸从水池转到崔惟,退缩还有些求恳,这样水汪汪、情款款的眼眸简直让崔惟立时投降。可这一会儿崔惟铁了心,坚决了意念,不肯心软,问云念:“怎么?”
云念说不出什么,只好转了目光,尴尬了面色,神情间随时要逃,可脚步终究没有移动一步。
崔惟握住云念的手,弯腰试水温,水温正好,便开始为云念解衣。云念站在那里,不自在极了,紧张,不安,目光不敢看崔惟,可是也没有逃。
崔惟不得不佩服云念,为了陪太子,还真是——豁出来了——
崔惟解去了云念衣衫,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这么面对着云念,心也是咚咚跳的,又有些愤懑的情绪在,他扔了自己衣服,拉了云念进水池,没明白间,整个人已被云念扑倒在水里,压在身上。水汹涌漫了崔惟鼻口,慌恐中,云念已托起他的头,吻上他的唇。
崔惟魂灵尽失,被水淹呛得还没明白间,一切便发生了。
慌乱、狼狈、激情、迷醉。
他被云念抱着,被云念缠绵而温柔的吻着。
他要得到云念,终于算得到了。他们这样心与心贴近,身体亲密无阻隔的交缠。一遍遍亲吻抚摸着魂灵尽与的爱人,崔惟觉得此生的心愿已满,再没有什么不足的。
末了,云念将他抱回床上。崔惟抚摸着云念的肩胛喉结,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这样的心的?”他想知道。他不想云念是被逼迫得一时起意。
云念温柔的笑了,眼睛里的爱意如蕴藏星河:“那年冬天,古庙外溪水边,你的手生了冻疮,我倏忽心疼,恨不得以自己相代。我被这种情绪吓住了,想逃离,所以离开那里。本想着你考完了会试我们就分开。谁想,还是走到今天。崔兄——我怕——负担不了你——的情意。”
崔惟本甜甜的听着,谁想听到最后一句,云念说他负担不起,他们都已这样了,他仍是要说负担不起。崔惟恼,道:“别叫我崔兄成不成?”
“惟宁。”云念轻唤。
“嗯。”崔惟应答着,不知为什么眼圈有些泛红。
云念抹开崔惟的眉心,温柔说:“别伤心,我将自己也给你。我怕,可我没有什么能还报你。因为天明我要去见太子,我无法预计后果,如果从此我不能再见到你,就太对不起你了。”
崔惟几乎要疯了,云念还要去陪太子!
云念道:“我答应了他,与你告别后去陪他。明日午时前我若不去,他就会自杀了。”
“那他就自杀了,又怎样?”崔惟问。
云念怔在那里。
“他死了,不正是好吗?”崔惟怒了。
云念黯然:“我不能让他因我而死,我会背负心灵的债。”
“这心灵的债是他强加你的吧。是他追慕你,又不是你爱慕他。他反正也做不成太子了,为什么还要你的一生为他葬送?他若真为你好,应该拒绝你的陪伴!没准你还能做太子呢!陪他你就毁了!” 崔惟愤然。
“我踩着他的尸体走上太子之位吗?”云念翻身,闭目不言了。
崔惟看着云念闭目的样子,一时气血翻涌。云念的心里,太子竟然这么重要,想及此,崔惟长呼一口气,翻身给云念一个后背,气鼓鼓又悲哀的准备睡觉。
云念的手臂温柔的拢过来,说:“父皇对我说,对人要学会换位思考。你想想看,若你是太子,我们兄弟情深,我偶然之失害得你不能有子嗣,失去太子之位,现在明知你欲隐瞒我的罪过一死来成全我,我能漠视不管,听之任之吗?那我还是一个人吗?不是每个人为了皇位都泯灭良心人性的。我若那么做,将来就算成了皇帝,也不值得人敬服。我或因心虚而遮掩旧事一生负债不安,或因无耻狠辣而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么,即便做了皇帝又有什么趣味?我不会要他捐弃生命送我的太子之位。你明白吗?”
崔惟忿道:“我不想明白。去陪你的太子吧,解脱你心灵的债。我明日就离职。”
“你去哪里?”云念温存笑。
“去寻仙。”
“哪里寻?”
“去狐狸洞,寻个真的狐仙。陪我一生一世。哼。”
云念覆过身来。
崔惟不动:“你要做什么?”
“我还想——”
崔惟全身的毛孔都紧张起来,痛的意识立马再次聚集,还要承受一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心中暖意盈然
晨起云念温柔的照顾崔惟洗漱,眉眼里都是情爱都是笑,对崔惟说:“我说过要服侍你的,可还记得?”
记得。崔惟的脸泛上红晕,拉住云念的手,一颗心飞般跳跃,颤道:“我要你。”云念怔了,不待云念反应,崔惟揽过云念便热烈的吻上去,云念温柔而迟疑的承受着,崔惟再无所想,将云念按在枕上,扯开云念的衣服,云念有些慌,窘迫中已被崔惟攻城略地,直至激情荡漾。
崔惟爱恋的捧着云念的脸,不敢相信就这样拥有了云念,珍爱的吻云念的唇,问:“你可喜欢?”
云念点头,有泪晶莹顺眼边落,唇边却弯出笑容来。
“不后悔?”崔惟心颤问。
云念摇头,黑眸中水雾迷蒙,微笑说:“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心安、喜欢。”
崔惟抱住云念,觉得两心同一,人生再没有此刻圆满。
云念出去洗浴。崔惟暖暖的躺在床上等着,等了太久的一会儿,忽然不安,跳起来冲出屋去,问仆人,仆人说,王爷去宫里了。
去宫里了。
崔惟站在空寂寂的院落里,头脑一片空白。
云念到晚间也没回来,崔惟催促仆人去探听信息,却根本进不了宫门,到第二日,听说皇上病了,停了早朝。
崔惟亲自到宫门口,说找沈斓。塞了银两,那宫人半日传话回来,沈斓只交待了四个字:“安静等着。”
崔惟无奈回了熙王府。
再一日来了圣旨,崔惟被贬为余杭县令,即刻赴任。
崔惟问传旨宦官:“熙王千岁怎样?万岁怎样?”
那宦官笑眯眯揣了银两,不拘崔惟问什么一概说不知。
崔惟只得收拾行装,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卷了几件衣服,将云念画的画自作主张收集了带走,再支取了自己这几个月的俸禄,办了离任交接,去辞别外祖父。刘老翰林一无所知,问起皇上的病,老翰林说:皇上身体一向不大好,奏章都是门下省代批转,这两日宫中没听说有任何动向。崔惟只得寥落的去上任了。
至十里长亭稍歇的时候,有人风尘仆仆的跑着赶来,崔惟心跳,待那人近前,却是老友卢况。卢况上次科考再次落第,依旧温书准备下一科,日常喜欢编写传奇故事在坊间售卖,很有些名气了。他编的那故事,世人皆知影射的是熙王与崔惟。崔惟没想到卢况会来送自己,方才在礼部远远看见王臻,不待近前,那王臻身形一闪,就避到树后不见了。
卢况道:“好好的,怎么发生了这变故?当天霹雳一样,让人太不能接受了!你犯了什么错被降职离京?”
崔惟摇头说不知。
卢况道:“是不是熙王婚事渐近,因了慕容老将军的压力,熙王只有与你分开,私下里山盟海誓,你们另有议定、来日再聚?”
崔惟瞧卢况热切的眼睛,敢情是探取第一手资料,回去继续编他的故事的。因道:“让子由兄失望了。你的故事也许就此结局了。”云念一直未出现,自己离京也不来送,只有一个解释,云念被拘禁了,否则,以云念的性子,怎么也会给自己一个讯息一句安抚的。
崔惟揪心,黯然。他被降职离京,自然是因为云念。皇上恼了,分开他们。他没被杀,没被流放到偏远之地,盖因这次事件的缘由不在他,他是被牵连。他若再不顾皇帝警告走近云念,大约就是杀头了。
至于皇上会生云念气多久,那就无从知晓了